1年三十的黑卡一、腊肉与裂痕2024年除夕夜的鞭炮声比往年稀拉些。

王德顺盯着电视里重播的春晚，手里的筷子三次夹空了碗里的腊肉——不是眼神不好，

是耳朵总被厨房里的动静勾着。李秀莲在那儿剁饺子馅，菜刀与案板碰撞的节奏越来越快，

像在剁什么活物。"剁轻点。"王德顺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被电视里的小品盖了一半。

菜刀声戛然而止。李秀莲端着案板出来，面团在她手里转得飞快，"剁轻点？

等下饺子馅里全是筋，你又要说我糊弄年。"她的围裙还是十年前那块蓝布的，

边角磨出了毛边，沾着几点面粉，像结了霜的蛛网。

十二岁的孙女小雅抱着平板电脑从里屋跑出来，"爷爷，快看我叔公朋友圈！

"屏幕上是辆黑色奔驰SUV，停在一栋亮着霓虹灯的别墅前。王德顺眯起眼，

手指在屏幕上划拉半天，"这啥？你叔公啥时候买的车？""上个月吧，"小雅随口应着，

"他现在住的小区有游泳池呢。"李秀莲擀面皮的手猛地一顿，擀面杖在案板上磕出脆响。

"吃饭！"她把饺子皮摔在桌上，"少提那白眼狼。"王德顺没敢接话。十年了，每逢过年，

"白眼狼"这三个字总要在饭桌上滚几圈。他掏出烟盒，发现是空的，

想起早上在楼下小卖部，老板说"王师傅，你弟现在可是大老板了"，

当时他只嘿嘿笑了两声，往回走时，

后腰的旧伤又开始疼——那是2014年冬天搬煤球闪的，

那天他刚把家里仅有的两万块存折塞给弟弟王德文。门突然被敲响，三短一长，

是王德文的敲门习惯。王德顺心里一紧，看见李秀莲的脸瞬间沉得像锅底。

2黑卡与护膝王德文站在门口，穿件驼色羊绒大衣，头发梳得锃亮，

手里拎着两个印着"尊享"字样的礼盒。十年没见，他好像矮了点，背却直了，

不像以前总佝偻着。"哥，嫂子。"他声音洪亮，带着点陌生的底气。李秀莲没动，

围裙上的面粉簌簌往下掉。王德顺赶紧接过礼盒，"进来进来，外面冷。

"王德文的目光扫过客厅：掉漆的电视柜，罩着旧毛衣的沙发，墙上挂着的全家福里，

小雅还是个婴儿。他喉结动了动，从内袋掏出个黑色卡片盒，"哥，嫂子，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卡片盒打开的瞬间，李秀莲的擀面杖"哐当"掉在地上。

黑色卡片上没有图案，只有一串烫金编号，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冷光。"这是啥？

"她的声音发颤，不是因为冷。"银行卡。"王德文的手指在卡片边缘摩挲，

"里面有两百万。当年那两万块，加上利息，还有我这点心意。""心意？

"李秀莲突然笑起来，笑声像被砂纸磨过，"2014年冬天，我躺在医院等手术费，

你哥蹲在走廊抽烟，烟蒂堆成小山。我问他钱呢，他说丢了！后来我才知道，

是塞给你这个赌鬼了！"她猛地扯开裤腿，露出里面厚厚的护膝，"医生说再晚半个月，

我这条腿就废了！你现在拿张卡来，是要买我这条腿，还是买我们老王家的脸？

"王德顺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秀莲！"他吼完就后悔了，

十年前他也是这么吼的，那天他把存折给王德文后回家，李秀莲正翻箱倒柜找存折，

风湿发作的膝盖跪在地上，护膝磨出了血。3烟蒂与密码王德文的脸白了，

手里的黑卡盒"啪"地合上。"嫂子，当年我儿子白血病，

医生说再不手术就......""你儿子是人，我就不是？

"李秀莲抓起桌上的饺子皮砸过去，"你哥为了还你那笔钱，白天在工地搬砖，

晚上去菜市场捡烂菜叶！小雅那年冬天发烧，我们连输液的钱都没有，

抱着她在急诊室坐了一夜！"小雅吓得躲在王德顺身后，偷偷看王德文。

这个叔公和朋友圈里的照片不一样，他现在像个被戳破的气球，驼色大衣也显得皱巴巴的。

王德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按住左胸弯下腰，咳出的痰里带着点血丝。王德文想去扶，

被李秀莲狠狠推开。"别碰他！"她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磨破的护膝上，"这十年，

他天天晚上说梦话，喊你名字，说对不起你。我呢？我对不起谁？

"王德文从大衣内袋掏出个牛皮纸信封，"这里面是拆迁协议，八套房，我分你们四套。

"他把信封放在桌上，黑卡压在上面，"密码是小雅生日。

"李秀莲看着信封上的"拆迁补偿安置协议"字样，突然想起2014年那个暴雨夜。

王德文穿着露趾的解放鞋站在门口，浑身湿透，手里攥着张医院的催款单，

上面写着"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王德顺当时也是这么咳嗽着，从床底拖出那个红色存折，

塞给王德文时，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4年夜饭与和解鞭炮声又响起来，比刚才密集。

电视里开始倒计时，"十、九、八......"王德顺捡起地上的擀面杖，递给李秀莲，

"包饺子吧，要凉了。"他走到王德文身边，把黑卡塞回他口袋，"钱我们不要，

房子也不要。当年那两万，是哥该帮你的。"王德文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锃亮的皮鞋上。

"哥，我对不起你......""说这些干啥。"王德顺拍他后背，旧伤又开始疼，

却没刚才那么钻心了，"坐下吃饺子，小雅包了你的份，说叔公爱吃韭菜馅的。

"李秀莲没说话，默默拿起饺子皮包馅。

王德顺看见她往王德文碗里多放了两个虾仁饺子——那是早上他排了半小时队买的，

本来想给小雅补身体。窗外的烟花炸开时，照亮了墙上的全家福。王德顺突然想起，

2014年那个没做手术的冬天，李秀莲的膝盖肿得像馒头，却每天踩着雪去菜市场，

回来时菜篮里总有个烤红薯，塞给他说"趁热吃"。小雅突然说："叔公，你朋友圈那别墅，

能让我去游泳吗？"王德文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堆成一团，"随时来，叔公给你办张年卡。

"李秀莲擀面皮的手顿了顿，往他碗里又放了个饺子。饺子在碗里打转，

像个十年没停过的陀螺，终于找到了平衡点。

5红色存折一、铁皮饼干盒2014年11月17日，小雪。

李秀莲把最后一块煤球塞进炉膛，屋里还是冷。

她从床底拖出那个带锁的铁皮饼干盒——那是结婚时她妈给的陪嫁，

里面装着家里所有的"救命钱"：两万块存折，裹在三层塑料袋里，藏在旧毛衣下面。

钥匙**锁孔时，她的手抖了。风湿从膝盖爬到手指，关节肿得像萝卜。昨天在社区医院，

张医生说"再不动手术，你的左腿可能要截肢"，她当时没敢告诉王德顺，他最近总咳嗽，

早上还咳出了点血丝。饼干盒打开，旧毛衣还在，塑料袋却空了。

李秀莲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炉膛里的火星烫了。她把毛衣抖了抖，

又把饼干盒倒过来晃，nothing。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打在玻璃上，像无数根细针。

6三个烟蒂王德顺从外面回来，棉袄上沾着雪，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里面是两个馒头。

"秀莲，今天菜市场白菜便宜......"他话说到一半，看见李秀莲跪在地上，

铁皮饼干盒翻在旁边，存折的塑料袋被撕成了碎片。"钱呢？"李秀莲的声音像结了冰，

每个字都带着碴子。王德顺的脸白了，下意识把塑料袋往身后藏。"啥钱？""少装蒜！

"李秀莲抓起地上的煤铲，"那两万块！我攒了五年给你看病的钱！

"煤铲砸在王德顺胳膊上，棉袄破了个洞，露出里面打补丁的旧毛衣。他没躲，

反而往前走了一步，从口袋里掏出三个烟蒂，放在桌上摆成一排。"1978年饥荒，

我偷了德文半块窝窝头，他饿晕在地里，差点没缓过来。"他又摆上一个烟蒂，

"1985年他结婚，我没钱送彩礼，把生产队分的牛卖了，被队长打断了两根肋骨。

"第三个烟蒂摆上去时，他的手开始抖，"昨天他来电话，说小宝得了白血病，

要交押金......""所以你就拿我的救命钱给他？"李秀莲突然笑起来，

笑得眼泪直流，"王德顺，你是不是忘了？2008年你肺出血住院，

是谁跪着求医生先做手术？2010年小雅早产，是谁抱着孩子在ICU门口守了三天三夜？

"她抓起桌上的馒头砸过去，"这日子没法过了！"7露趾的皮鞋门被推开，

王德文站在门口，浑身湿透，皮鞋的脚趾处破了个洞，露出冻得发紫的脚趾。"哥，嫂子，

我......"他手里攥着张存折，正是李秀莲那张红色的。李秀莲的血一下子冲到头顶，

她冲过去想抢存折，却被王德顺拦住。"秀莲，你听我说......""说个屁！

"李秀莲甩开他，看见王德文手里的存折上，

取款日期是今天早上九点半——那时候王德顺说去社区医院拿药。她突然想起，

早上她看见王德顺在楼下小卖部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

"......我就这一个弟弟......"王德文"扑通"跪下了，膝盖砸在水泥地上，

发出闷响。"嫂子，我给你写欠条！按手印！五年......不，三年就还！

"他从怀里掏出张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今借到王德顺人民币贰万元整"，

下面是他的签名，红手印按得像朵血花。李秀莲看着那张欠条，突然觉得浑身发冷。

她想起上个月去医院复查，医生说"再拖下去，神仙都救不了"，想起小雅昨天说"妈妈，

我想要个新书包"，想起王德顺咳嗽时按住左胸的样子。她慢慢蹲下去，

捡起地上的塑料袋碎片，一片一片拼起来，像在拼一个永远拼不好的梦。

王德顺把棉袄脱下来，披在李秀莲身上。"秀莲，我对不住你。"他的声音很轻，

像窗外的雪，"等我发了工资，先给你买护膝......""不用了。"李秀莲打断他，

把棉袄还给他，"这个家，有他没我。"她抱起床上的小雅，走进里屋，"砰"地关上了门。

门把手上，挂着王德顺去年给她买的围巾，枣红色的，现在看起来像干涸的血。

8父亲的烟蒂一、煤炉与往事2014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王德顺坐在煤炉前，

看着火苗舔着水壶底，壶嘴里冒出的白气模糊了窗户。里屋传来李秀莲的咳嗽声，

一声接一声，像要把肺咳出来。自从那天她抱着小雅进了里屋，就再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桌上放着个搪瓷缸，里面是他从工地捡回来的烟头，拆开重新卷成烟卷。每卷一根，

他就想起1962年那个冬天，他和王德文挤在漏风的土坯房里，

母亲把最后一把玉米面做成糊糊，先给了弟弟。"你是哥，要让着弟弟。

"母亲摸着他的头说，那天他饿得晕过去，

醒来时嘴里有半块红薯——后来才知道是王德文从嘴里省给他的。

9三张借条王德文又来了，这次没空手，拎着个布袋子，里面是十几个鸡蛋。"哥，

小宝今天退烧了。"他把鸡蛋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看着里屋的门，"嫂子还在生气？

"王德顺没说话，从床板下抽出个木匣子，里面压着三张泛黄的借条。

第一张是1983年的，"今借王德顺人民币叁佰元整，

用于买牛"；第二张是1997年的，"借到哥现金壹仟元，

给娃交学费"；第三张是2009年的，"借哥伍仟元，盖房子"。

每张借条下面都有王德文的签名，红手印一个比一个深。"这些年，

你一共借了我七千八百块。"王德顺数着借条，声音沙哑，"我没催过你还吧？

"王德文的脸涨红了，"哥，我不是......""你是啥？"王德顺把借条扔进炉膛，

火苗"轰"地窜起来，照亮了他眼角的皱纹，"1978年你饿晕在地里，医生说没救了，

我卖了血给你买葡萄糖；1985年你结婚，我把准备盖房的木料卖了，

现在还住着这破房子；2003年你在深圳被骗，是我坐了三天三夜火车去接你，

回来时你嫂子正生孩子，我连医院的门都没进......""哥！"王德文突然站起来，

膝盖撞在煤炉上，水壶"哐当"一声倒了，热水溅在他手背上，烫出一片红泡。

"我这次一定还！等拆迁款下来......""拆迁？"王德顺愣住了，

"你那破房子还能拆迁？"王德文从怀里掏出张报纸，上面印着"城中村改造公告"，

他的名字在补偿名单里。"哥，我那房子能换三套回迁房！等拿到房，我就卖一套，

先还你钱！"王德顺看着报纸上的名单，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