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一千八百二十五天。

监狱沉重的铁门在我身后缓缓关闭，发出“轰隆”一声巨响，像一个时代迟钝的句号。我眯起眼，初秋的阳光有些刺眼，让我在黑暗里待惯了的瞳孔一阵刺痛。

我叫顾千帆，曾经是一名编剧。今天，我刑满释放。

身上这套衣服是狱警给的，洗得发白，带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口袋里只有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和一张身份证明。我站在监狱门口，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世界，感觉像个被遗忘的孤魂野鬼。

一辆黑色的保姆车，无声地滑到我面前停下。车窗降下，露出一张戴着墨镜的脸。

是张弛，苏映雪现在的经纪人，也是我当年的……朋友。

“千帆，上车吧。”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没动，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五年前，就是他，和苏映雪一起，劝我签下了那份认罪书。

“雪姐在等你。”他似乎有些不耐烦，摘下墨镜，露出一双精明而冷漠的眼睛，“她今天……有个很重要的活动。”

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内冷气开得很足，与外面燥热的空气隔绝。车载电视上，正在铺天盖地地直播着一场盛典——金凤奖颁奖典礼，国内最具分量的电影奖项。

红毯上，星光熠熠。而所有镜头的焦点，都聚集在一个人身上。

苏映雪。

她穿着一身高定的星空色长裙，裙摆上缀满了细碎的钻石，在闪光灯下熠熠生辉。她的妆容精致得像一尊完美无瑕的人偶，脸上挂着温婉得体的微笑，对着镜头挥手，引来一阵阵山呼海啸般的尖叫。

“五年了，她变得……更耀眼了。”张弛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带着一丝炫耀的意味，“你知道她现在被称作什么吗？‘票房灵药’，‘十年难遇的天才演员’。”

我看着屏幕里的那张脸，那张曾在我怀里哭泣，说没有我她活不下去的脸，如今却如此陌生。

“最佳女主角的获得者是——”

颁奖嘉宾拉长了声音，镜头精准地切到了苏映雪的脸上。她的眼中泛起恰到好处的泪光，紧张、期待，又带着一丝谦逊。完美的表演，无懈可击。

“苏映雪！《囚鸟》！”

车内，张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而我的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囚鸟》。

那是我写给她的剧本。

是我用自己的骨血和灵魂，为她量身打造的牢笼与王冠。

电视里，苏映雪在万众瞩目下，优雅地走上舞台。她接过那座沉甸甸的金凤奖杯，泪水终于滑落。

“感谢……首先，我要感谢我的恩师，张谋导演……”她哽咽着，开始念那一长串感谢名单。

“当然，我最要感谢的，是《囚鳥》的编剧，李琦老师。没有他，就没有林晚晚这个角色……”

李琦。一个我从未听过的名字。

我的剧本，我的角色，现在，都成了别人的功劳。

而我，顾千帆，这个名字，早已被世界遗忘。或者说，被他们，刻意地抹去了。

“千帆，”张弛递给我一张银行卡，“这里面有五百万。雪姐的意思是，这五年，委屈你了。这笔钱，算是给你的补偿。”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冰冷，“拿着这笔钱，去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重新开始吧。你和雪姐，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不要再来打扰她。”

我接过那张薄薄的卡片，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五年的牢狱之灾，换来五百万的“补偿”。

真划算。

“她，”我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过木头，“她就不想……亲自和我说点什么吗？”

张弛冷笑一声：“千帆，别太天真了。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一个有案底的‘劣迹艺人’。雪姐是影后，是全民偶像。你觉得，她会自降身价，来见你这个污点吗？”

“也是。”我点点头，笑了。

那笑声，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看着电视里，那个手捧奖杯，享受着全世界赞誉的女人，慢慢地，将那张银行卡，掰成了两半。

张弛脸色一变：“你干什么？！”

“没什么。”我把断裂的卡片扔在他身上，一字一顿地说，“只是想告诉苏映雪。”

“这个剧本，上半场，她演得很好。”

“但下半场，该我这个原著编剧，亲自执导了。”

车，停在了一个破旧的老小区门口。

这里是我唯一的住处，一套父母留下的，六十平米的老房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我这五年闻惯了的味道，惊人地相似。

“顾千帆，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张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别做傻事。你斗不过我们的。”

我没回头，只是朝他摆了摆手，拖着疲惫的身体上了楼。

房子里积了厚厚的一层灰。我打开窗，阳光照进来，无数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我没有急着打扫，而是走进卧室，掀开床垫，从一个夹层里，拿出了一个用塑料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老旧录音笔。

这是我的底牌。也是苏映雪的催命符。

我按下播放键，一阵沙沙的电流声后，传出了一个女人压抑的哭声。

“千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让他别再纠缠我……我没想到他会滚下楼梯……”

是苏映雪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无助。

“……现在怎么办？报警的话，我这辈子就毁了……我才刚刚拿到《囚鸟》的女主角……”

然后，是我自己的声音，异常的冷静。

“别怕，有我。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

录音到此为止。

我闭上眼，五年前那个雨夜，仿佛就在昨天。投资人王总喝醉了酒，想对苏映雪动手动脚，两人在楼梯间起了争执，苏映雪失手将他推了下去。王总摔断了腿，脑震荡。

事后，苏映雪哭着求我。她说她爱我，她说她不能有污点，她说等我出来，她就嫁给我。

于是，我成了那个“因嫉妒而故意伤人”的罪犯。

而她，踩着我的肩膀，拿走了本该由我亲自执导的《囚鳥》，一路青云直上。

我收起录音笔，把它放进贴身的口袋里。这东西，现在还不是时候拿出来。直接甩出这张王牌，舆论或许会反转，但苏映雪背后的资本会立刻下场，将它压下去。我要的，不是一时的口舌之快，而是要将她和她背后那张巨大的网，连根拔起。

我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所有人都看见的舞台。

金凤奖的颁奖典礼，就是最好的舞台。

正想着，门外传来一阵粗暴的敲门声。

我皱了皱眉，打开门，三个穿着跨栏背心、浑身肌肉的壮汉堵在门口。为首的那个，是个光头，脖子上有条狰狞的刀疤。

我认得他。豹哥，我在狱中的“老熟人”。一个靠霸凌新人为乐的渣滓。

“帆哥，出来了也不跟兄弟们打声招呼？”豹哥皮笑肉不笑地挤了进来，一**坐在我那张积满灰尘的沙发上，“听说，你发大财了？”

我心里一沉。

张弛。

只有他知道我拿了“五百万”的事。是他把这些人引来的。

好一招借刀杀人。

“豹哥，消息挺灵通啊。”我关上门，平静地看着他。

“还行吧。”豹哥翘起二郎腿，抖着腿，“道上的规矩，你懂。新人出来，总得孝敬一下前辈。五百万，我们也不多要，拿一半出来，两百五十万，就当是兄弟们给你接风洗尘了。”

他的两个手下，一左一右地向我逼近，掰着手指，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

苏映雪和张弛，他们算得很准。

他们知道我在狱中和豹哥结过梁子。他们故意放出我身怀巨款的消息，就是想借豹哥的手，来“处理”掉我这个麻烦。

如果我反抗，免不了一顿毒打，甚至可能闹出人命。如果我屈服，交出根本不存在的“五百万”，他们依然不会放过我。

横竖都是死路。

“钱，我没有。”我说。

“没有？”豹哥脸色一沉，站了起来，一米九的身高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顾千帆，**耍我？张弛亲口说的，苏大影后给了你五百万封口费！”

“那张卡，我掰了。”我淡淡地说。

豹哥愣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操！**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们，给我搜！把他家里翻个底朝天！我就不信，连一分钱都榨不出来！”

那两个壮汉狞笑着向我扑来。

我没有躲。

就在他们的拳头即将落在我脸上的时候，我忽然开口，说了一句话。

“豹哥，你想不想知道，你老婆给你戴绿帽子的事？”

豹哥的动作，瞬间僵住了。

他回头，眼神像要吃人：“你说什么？”

“我说，”我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你老婆，在你进去之后不到半年，就跟一个开宝马的健身教练搞到一起了。你的儿子，每个周末，都管那个男的，叫‘爸爸’。”

豹哥的眼睛，瞬间红了。

“**放屁！我老婆不会背叛我！”他怒吼着，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是吗？”我从口袋里，拿出几张照片，扔在桌子上。

照片上，一个身材妖娆的女人，正和一个肌肉健硕的男人，在一家情趣酒店门口，举止亲密。

豹哥看着照片，浑身都在发抖。

“这……这是P的！**敢骗我！”

“是不是P的，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平静地说，“这五年，我在里面，可没闲着。我研究过心理学，也托人打听过很多事。比如，我知道你最在乎的就是你老婆孩子，也知道你这个人，疑心病有多重。”

“这些照片，是我出狱前，托一个朋友拍的。我本来没打算拿出来。”我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是你，和张弛一起，逼我的。”

豹哥死死地盯着我，额头上青筋暴起。

“你想怎么样？”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很简单。”我说，“带着你的人，滚出去。然后，替我给张弛带句话。”

“告诉他，狗，终究是狗。想咬人，得先问问主人，同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