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小小的、属于我和爷爷的老屋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屋子里只亮着一盏光线昏黄的节能灯，爷爷已经睡下，房间里弥漫着老人身上特有的、混合着药味的微涩气息。

我将书包轻轻放在墙角那张吱呀作响的旧书桌上，动作尽量放轻。

书桌紧挨着窗户。

窗外，是隔壁小区高楼冰冷的墙壁，遮挡了大部分的夜空，只吝啬地露出一小片被城市光污染染成暗红色的天幕。

几颗稀疏的星子艰难地闪烁着，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我坐在吱呀作响的椅子上，没有开台灯。

沉默在小小的房间里弥漫开来，沉重得如同实质。隔壁老式挂钟的秒针走动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滴答，滴答，像敲打在心上。

打开那个同样老旧、屏幕上有几道细小裂痕的笔记本电脑，风扇发出吃力的嗡鸣。登录学校的内部信息平台，几乎是机械地点开了最新上传的借读生名单通知。

冗长的表格缓缓加载出来，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和学号在屏幕上滚动。

指尖在冰冷的触控板上滑动，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那些名字。忽然，滑动的手指顿住了。

一个名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清晰地撞入眼帘。

姓名：文馨怡性别：女原就读学校：上海XX国际学校借读年级：高二（X班）

高二（X班）…高二（X班）？！

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我猛地直起身，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开始疯狂地、失控地撞击着胸腔。我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行字，每一个笔画都像是用烙铁烫上去的。

文馨怡。高二（X班）。

而我，是高三（X班）。

她就读的学校，借读的年级…竟然就在我的隔壁！仅仅一墙之隔！

那个在“云屿”咖啡馆里，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般的女孩。

那个名字带着诗意、玩着光遇、喜欢周杰伦的女孩…竟然每天和我呼吸着同一个校园的空气，走在同一条林荫道上，甚至可能就在我隔壁的教室上课？！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近乎眩晕的冲击席卷了我。

咖啡馆里那短暂而梦幻的相遇，她那遥远而不可触及的光环，瞬间被拉近到了一个令人窒息的距离。仅仅一墙之隔！

手指无意识地再次点开光遇。登录界面熟悉的音乐响起，载入…遇境空旷的平台再次出现。好友星盘旋转，那颗淡金色的星星——“星坠云海”，依旧黯淡着，离线状态。

可这一次，看着那颗离线的星星，感觉却截然不同了。它不再仅仅是虚拟世界里的一个符号，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幻影。它背后连接着一个真实存在的人，一个此刻就在我隔壁教室里的、名叫文馨怡的女孩。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心底翻涌。

是难以置信的震惊，是命运弄人的荒谬，还有一丝…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敢深究的、隐秘的悸动和恐慌。距离的骤然拉近，非但没有消除那种巨大的落差感，反而将其映衬得更加刺眼。

她来自上海的国际学校，而我，只是这座普通城市里一所普通高中的普通学生。她是借读生，像一颗短暂划过天际的流星，而我，是这里沉默的背景板。

她坐在“云屿”舒适的卡座里，而我点一杯冰美式都需要犹豫。她是“星坠云海”，闪耀在云端；而我，是“暮色孤岛”，沉没在现实的泥泞里。

仅仅一墙之隔。

这堵墙，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我关掉电脑屏幕。房间重新陷入昏暗，只有窗外那一片暗红色的天幕和几粒微弱得可怜的星光。隔壁挂钟的滴答声，依旧固执地切割着沉沉的夜色。

滴答。滴答。

像心跳，也像某种无情的倒计时。

第二天踏进校园，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而不同。阳光穿过高大的香樟树叶，在地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熟悉的林荫道，喧闹的操场，张贴着褪色海报的布告栏…一切都笼罩在一层难以言喻的滤镜之下。

我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目光像雷达一样扫过每一个穿着高二年级校服的女生身影。心跳在胸腔里保持着一种持续的、紧张的加速状态。她会在哪里？从哪个方向出现？会认出我吗？

“嘿！宸夏！发什么呆呢？魂儿被哪个学妹勾走了？”肩膀被重重拍了一下，吓得我差点跳起来。

是赵磊，我的同桌兼死党。一个身高体壮，皮肤黝黑，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永远精力过剩的家伙。他篮球打得很好，是我们校队的替补中锋，性格大大咧咧，像一团行走的、吵闹的阳光。

“没…没什么。”我有些慌乱地收回目光，掩饰性地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用了好几年的黑框眼镜，“在想物理题。”

“得了吧你！”

赵磊毫不留情地拆穿，一把勾住我的脖子，力道大得让我一个趔趄，“瞧你那眼神，跟做贼似的。

老实交代，是不是看上哪个高二的小学妹了？哥给你参谋参谋！”他嗓门洪亮，引得旁边几个路过的同学侧目。

“别瞎说！”我脸上一热，用力挣开他的胳膊，“真没有！”

“行行行，没有就没有。”赵磊嘿嘿笑着，也不再追问，转而兴奋地说起昨晚的篮球赛。我含糊地应着，心思却像飘在云端。目光依旧不由自主地在高二教学楼的方向流连。

就在这时，一阵小小的骚动从高二教学楼通往操场的连廊那边传来。几个女生簇拥着一个身影走了出来。周围似乎有低低的议论声和毫不掩饰的注视目光。

是她！

文馨怡。

她穿着和大家一样的蓝白校服，宽大的运动服外套掩不住她纤细的身形。乌黑柔顺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优美的颈部线条。

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她身上，给她白皙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她微微低着头，似乎不太习惯被这么多人注视，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睑下方投下浅浅的阴影。

她身边围着几个女生，其中一个正兴奋地对她说着什么。她偶尔抬起头，嘴角弯起一个礼貌而略显疏离的弧度，琥珀色的眼眸清澈依旧，带着一种安静的力量。

她就这样真实地走在离我不到二十米远的校园里。校服穿在她身上，非但没有掩盖那份独特的气质，反而奇异地中和了她身上那种过于“不食烟火”的距离感，增添了几分属于这个年纪的、青涩的鲜活。

我的脚步彻底钉在了原地，呼吸都屏住了。赵磊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嘴巴立刻张成了O型。

“我…靠！”他倒抽一口凉气，猛地抓住我的胳膊摇晃，“宸夏！你眼睛够毒的啊！是她？高二新来的那个…文馨怡？上海来的？”

“你…你认识？”我喉咙发紧。

“废话！”赵磊压低了声音，依旧掩饰不住兴奋，“这几天高二那边都传疯了！上海来的大**，长得跟明星似的！据说家里…啧啧，不得了！”

他咂咂嘴，用一种“你小子野心不小”的眼神上下打量我，“眼光是够高的！不过兄弟，听哥一句劝，这种级别的，看看就得了。

追她的，听说高二那个校篮球队队长林峰，还有高三那个学生会主席、物理竞赛保送帝陈默，都排着队呢！咱…还是现实点，嗯？”

他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我的肩，带着一种过来人的、半是调侃半是劝慰的语气。

林峰？陈默？

这两个名字像两块冰冷的石头砸进心湖。

林峰，高二的风云人物，校篮球队主力前锋，高大帅气，家境优渥，是学校各种晚会主持的常客。

陈默，高三的学神级人物，常年霸占年级第一，代表学校拿过无数竞赛金牌，据说已经被顶尖大学提前锁定，为人沉稳内敛，自带光环。他们是校园里真正的星辰，光芒万丈。

而我，苏宸夏，在赵磊眼里，大概就是“现实点”的那个“现实”。一个淹没在人群里、毫不起眼的存在。

就在这时，连廊那边的文馨怡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脚步微微一顿，目光朝我们这边投了过来。那双清澈的琥珀色眼眸，隔着喧闹的人群和初夏明媚的阳光，准确地捕捉到了我的方向。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被拉长了。阳光刺眼，香樟树叶沙沙作响，周围同学的谈笑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只有她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清晰地穿透了这层隔膜，落在我脸上。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似乎都冲向了耳朵，嗡嗡作响。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头。该做什么？微笑？点头？还是像赵磊那样大大咧咧地挥挥手？

然而，还没等我做出任何反应——哪怕是一个最微小的、表示认出的表情——她的目光已经平静地、不着痕迹地移开了。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视线交汇，只是无意间掠过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她微微侧过头，对旁边一个扎着马尾辫、长相颇为明艳大方的女生说了句什么，那女生立刻笑了起来，亲昵地挽住了她的胳膊。

一行人说说笑笑，径直朝着操场的方向走去，留下一个越来越远的、被阳光勾勒的纤细背影。

没有认出我？还是…认出了，但觉得不值得打招呼？

巨大的失落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那一丝不切实际的悸动。心脏沉甸甸地往下坠。赵磊还在旁边喋喋不休，说什么“看吧，人家眼里根本没咱们”、“兄弟别丧气，回头哥给你介绍个实在的”…

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耳朵里只剩下自己沉闷的心跳声，咚咚咚，敲打着胸腔里那片名为“现实”的冰冷墙壁。

果然。暮色孤岛，永远只是孤岛。星辰偶尔掠过海面，投下惊鸿一瞥的光影，但那光芒，终究不属于岛屿本身。

我扯了扯嘴角，想对赵磊挤出一个“我没事”的笑容，却发现脸部肌肉僵硬得厉害。最终只是沉默地低下头，任由赵磊勾着我的肩膀，拖着我朝高三教学楼走去。脚下的路，似乎比平时沉重了百倍。

下午最后一节是沉闷的数学课。讲台上，头发花白的老师正用粉笔在黑板上推导着复杂的三角函数公式，粉笔灰簌簌落下。空气里弥漫着昏昏欲睡的气息。

我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窗外。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正好能看到高二教学楼下那片小小的紫藤花架。

暮春时节，紫藤花开得正盛，一串串淡紫色的花序瀑布般垂落，在夕阳的余晖里晕染开一片温柔的紫色烟雾。

就在那片如梦似幻的紫色烟霞下，一个纤细的身影正独自坐在花架下的长椅上。她微微低着头，膝上摊着一本书，柔顺的长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小半边脸颊。

夕阳的金辉穿过层层叠叠的藤蔓和花穗，在她身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影。她安静得像一幅画，周遭放学的喧嚣似乎都与她无关。

是文馨怡。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的，我飞快地从草稿本上撕下一个小角，拿起笔。写什么？问她看什么书？太刻意了。

问她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太唐突了。说今天在操场看见她了？这算什么？

笔尖悬在纸面上，洇开一小点墨迹。窗外的紫藤花影在她白色的校服外套上轻轻摇曳。最后，我只写下了一句最简单、也最笨拙的话：

[嗨，星坠云海，今天跑图了吗？——暮色孤岛]

写完，脸颊已经微微发烫。我迅速将纸条折成一个不起眼的小方块，紧紧攥在手心。下课的**如同天籁般响起。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桌椅碰撞声、收拾书包声、同学间呼朋引伴的喧闹声混杂在一起。

我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门。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目标明确——高二（X班）。走廊里人潮汹涌，我逆着人流，像一尾笨拙的鱼。

高二（X班）的教室门还开着，里面人已经不多。我的目光急切地扫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寻找着那个明艳大方的马尾辫女生——上午挽着文馨怡的那个。

找到了！她正和几个女生说说笑笑地收拾书包。

“同学！”

我几步冲过去，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把手心里那个攥得微微发烫的纸条塞到她手里，语速快得像机关枪，“麻烦…麻烦把这个交给文馨怡！谢谢！”

不等她有任何反应，我立刻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一头扎进依旧拥挤的走廊人流里，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直到冲出教学楼，傍晚清凉的空气涌入肺腑，我才敢停下脚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气。刚才那个女生惊讶的眼神还在眼前晃。太蠢了！苏宸夏，你简直蠢透了！

懊恼和羞耻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她会不会觉得莫名其妙？她会不会直接把纸条扔掉？文馨怡看到那个傻乎乎的ID，会不会觉得很好笑？还有那句“跑图了吗”，幼稚得像小学生！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自行车棚。取车，开锁，跨上去。车轮碾过地面，发出单调的声响。晚霞在天边燃烧，将校园染成一片温暖的金红色，却丝毫无法驱散我心头的阴霾。

回家，吃饭，写作业。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设定好的程序，机械而麻木。爷爷似乎察觉到我的低落，吃饭时多给我夹了一块红烧肉，浑浊的眼睛里带着询问。我勉强笑了笑，说作业有点难。

夜色深沉。窗外的城市灯火像散落的星子。我坐在书桌前，摊开的练习册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光遇的登录界面。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着，挣扎着。最终，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我点了进去。

载入…遇境空旷的平台。星空低垂，巨大的石拱门沉默矗立。

我下意识地立刻点开好友星盘。旋转的星辰中，那颗淡金色的星星——“星坠云海”…竟然亮着！在线！

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在线！

下一秒，系统提示音清脆地响起。

[星坠云海向你发起传送请求。是否接受？]

接受？接受！

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几乎是戳在了“接受”按钮上。

屏幕瞬间切换。眼前的景象不再是孤寂的遇境，而是一片璀璨的星河。

无数细碎的光点如同流动的钻石，在深蓝的夜幕中缓缓旋转、流淌。巨大的、如同鲸鱼骨架般的白色星体在远处缓缓飘浮。这里是禁阁的顶层——星光沙漠。

我的小人“暮色孤岛”出现在一片柔软的沙丘上。而在不远处，沙丘的顶端，静静地站着一个身影。

她穿着光遇里最新季节的浅蓝色渐变斗篷，边缘点缀着细碎的星光，在游戏的光影效果下如梦似幻。

她戴着那个季节限定的、如同弯月般的小小头饰，几缕发丝垂落肩头。

斗篷下是简洁的白色长裤。

她背对着我，微微仰着头，似乎在凝视着远方那片缓缓旋转的璀璨星河。星光洒落在她的斗篷上，流动着温柔的光晕。整个画面，美得像一个精心设计的梦境。

我的小人站在原地，一时间竟忘了动作。屏幕上方的聊天框，缓缓地、清晰地浮现出一行字：

[星坠云海：暮色孤岛？]

简单的问句，却让我的指尖都微微发麻。我连忙操作小人跑上前几步，笨拙地原地跳了一下。

[暮色孤岛：嗯！是我！]

她操作角色转过身来。游戏角色那张模糊的小脸上，看不出表情，但动作很轻快。她先是做了一个“招手”的动作，接着又做了一个“转圈圈”的动作，像是在打招呼。

[星坠云海：收到小纸条啦！(*^▽^*)]

[星坠云海：今天…还没来得及跑图呢。下午在紫藤花架下看《小王子》入迷了。]

她看到了！她收到了！还回复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冲散了之前的懊恼和阴霾。我甚至能想象出她坐在紫藤花架下，安静看书的样子。

[暮色孤岛：啊…那本书很好看。]

[暮色孤岛：我…我也很喜欢。]

发送出去后，又觉得自己这句回复干巴巴的，毫无营养。

[星坠云海：嗯！狐狸说，驯养就是建立联系…]

[星坠云海：就像在光遇里点亮陌生人，然后成为朋友？感觉有点点像呢。]

她的话题转得如此自然又奇妙。狐狸？驯养？点亮陌生人？她似乎总能把现实和游戏用一种独特的方式联系起来。

[暮色孤岛：嗯…有道理！]

我笨拙地回应着，一边操作小人靠近她，试图使用游戏里的“牵手”动作。但系统提示需要解锁到一定好友程度才行。我尴尬地换成了“击掌”动作。

她的小人立刻回应了一个“击掌”。

[星坠云海：要不要一起去跑禁阁？这里的星光，比紫藤花架下的夕阳还美呢。]

[暮色孤岛：好！]

没有多余的言语。她操作小人展开光翼，轻盈地飞向最近的一个悬浮平台。

我连忙跟上。我们一前一后，在浩瀚的星光沙漠中穿梭。

她飞得很稳，路线也很熟，显然是个老玩家。遇到需要两人合作开启的大门，她会默契地停在开关前等我。

沉默地在星光中飞行，收集着散落的光点。

只有游戏里空灵的背景音乐和角色飞行的气流声。

但这沉默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安宁。

现实里巨大的身份鸿沟和白天被无视的失落，在这个只有星光和彼此的虚拟世界里，似乎暂时被淡忘了。

飞到一个巨大的悬浮平台边缘，她停了下来。这里视野极好，可以俯瞰下方如河流般流淌的璀璨星河。她的小人安静地坐在平台边缘，晃荡着双腿。

我也操作小人坐在她旁边。

[星坠云海：暮色孤岛…]

[暮色孤岛：嗯？][星坠云海：今天下午在操场那边…好像看到你了？和一个高高的男生在一起？]

她看到了？她认出我了？不是无视？！

巨大的惊喜瞬间攥住了我，心跳如鼓。

[暮色孤岛：啊…是！那是我同桌，赵磊。]

[星坠云海：哦~他看起来好热闹。][星坠云海：我当时…好像还跟你对视了一下？不过人太多了，不太确定。]

不是无视！她看到了！她还记得！

[暮色孤岛：是…是我！我还以为…你没认出我…]

这句话发出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星坠云海：怎么会！]

[星坠云海：不过…][星坠云海：感觉你好像很紧张的样子？像只受惊的小鹿？(◕ᴗ◕✿)]

她竟然用了个可爱的颜文字！还说我像受惊的小鹿？我的脸腾地一下热了起来，幸好隔着屏幕她看不到。

[暮色孤岛：……]

我发了一串省略号，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

[星坠云海：噗…]

[星坠云海：别紧张啦！][星坠云海：对了，你听周杰伦吗？]

话题又跳转了！天马行空，古灵精怪。但我却奇异地被她牵着走。

[暮色孤岛：听！很喜欢！]

[星坠云海：真的？！最喜欢哪首？][暮色孤岛：嗯…《七里香》？]

[星坠云海：啊！我也是！][星坠云海：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

[星坠云海：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觉~~~]

她竟然直接打出了歌词！还带着波浪线！我能想象她在屏幕那边轻轻哼唱的样子。

[暮色孤岛：嗯！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

我也忍不住接了一句。

[星坠云海：院子落叶，跟我的思念厚厚一叠~~~]

[星坠云海：耶！对上了！(*´▽`*)][星坠云海：莫名奇妙地开心！]

又是“莫名其妙”！这似乎真是她的口头禅。

[暮色孤岛：嗯…莫名其妙地开心！]

我学着她的句式，嘴角不自觉地扬起。隔着屏幕，在这个星光璀璨的云端，那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距离感似乎消融了。

我们聊着周杰伦，聊着光遇里有趣的景点，聊着学校枯燥的课程（当然，我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任何可能触及彼此现实差距的话题）。

她打字的速度很快，思维跳跃，总是能从一个话题轻盈地跳到另一个，带着一种天然的灵动和活力。

时间在指尖的敲击和星河的流动中悄然滑过。直到她那边突然发来一句：

[星坠云海：啊！糟了！]

[暮色孤岛：？][星坠云海：我妈查房了！我得秒下！下次见！]

还没等我回复“再见”，她的角色头像瞬间暗了下去。“星坠云海”的状态变成了“离线”。

刚才还充盈着对话和星光的屏幕，瞬间只剩下我孤零零的小人，和下方那片永恒流淌的、无声的星河。巨大的落差感再次袭来，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更加强烈。

虚拟世界的星光再美，终究会熄灭。连接断开的那一刻，现实冰冷的墙壁依旧矗立在那里，坚硬无比。

但这一次，失落中似乎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一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暖意，像一颗小小的火种，被那短暂的、跨越虚实的对话悄悄点燃，固执地留在了心底。

她记得我。她说我像只受惊的小鹿。她和我一样喜欢《七里香》。

她说“莫名其妙地开心”。

**在吱呀作响的椅背上，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窗外那片被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暗红色的城市夜空。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敲击手机屏幕时残留的触感。

“莫名其妙地开心…”我低声重复着她的话，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淡的笑意，悄然爬上了嘴角。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遥远而冰冷。但心底那颗被点燃的小小火种，似乎正努力地、微弱地，散发着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那颗名为“星坠云海”的星辰骤然黯淡，连同禁阁顶层那片流淌的星河，也仿佛瞬间失去了温度。屏幕上只剩下我那个穿着初始斗篷、显得有些笨拙的“暮色孤岛”，孤零零地站在空旷的沙丘边缘，下方是无垠的、冰冷的虚拟宇宙。

巨大的失落像退潮后的礁石，冰冷而突兀地显露出来。刚才那短暂而奇妙的云端对话，那些跳跃的字符、可爱的颜文字、共享的《七里香》旋律，都像一场过于美好的幻梦，被“查房”两个字粗暴地惊醒。

“下次见…”我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上她最后离线的地方。心底那点被点燃的微小火苗，在现实的冷风里明明灭灭，顽强地不肯完全熄灭。她记得我，她说我像受惊的小鹿，她说“莫名其妙地开心”……这些碎片，成了支撑我贫瘠心田的珍贵养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