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碗里的青菜傍晚六点半，楼道里飘着各家饭菜的香味，林默背着半旧的书包，

站在自家门口顿了顿。钥匙**锁孔时，里面传来林阳尖细的笑声，

还有妈妈王秀兰的嗓门：“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推开门，

热气混着红烧排骨的香味扑过来。林默把书包往墙角一放，换鞋的空当，

就见林阳坐在儿童椅上，手里攥着块排骨啃得满脸是油，王秀兰正拿着湿巾给他擦嘴，

眼神软得像棉花糖。“回来了？”王秀兰瞥了他一眼，手没停，“去洗手吃饭，锅里还有饭。

”林建国坐在主位，盯着手机屏幕刷新闻，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

头也没抬：“今天作业多不多？”“不多。”林默的声音跟蚊子哼似的，

刚洗完手的水珠顺着指尖滴在地板上，他赶紧往厨房跑，拿了碗筷盛饭。白花花的米饭上，

王秀兰已经给他夹了几筷子青菜，绿油油的，没一点油星。林默捧着碗坐下，

眼睛忍不住往桌上的排骨盘瞟——那是他上周就念叨想吃的，

妈妈说“等你考了100分就买”，他这次数学考了98，以为能等来排骨，

结果盘子里的肉几乎都要被林阳挑完了。“爸，今天幼儿园老师夸我了！

”林阳突然把啃干净的骨头往桌上一扔，拍着小手，“说我画画最棒！

”林建国这才放下手机，脸上露出点笑：“哦？我们阳阳这么厉害？

明天爸爸给你买奥特曼卡片。”“耶！爸爸最好了！”林阳从椅子上滑下来，

扑到林建国腿上，搂着他脖子亲了口。王秀兰笑着拍林阳**：“跟你爸一个样，

就知道哄人。快坐好，饭还没吃完呢。”一家人的注意力全围着林阳转，林默默默扒着饭，

青菜有点涩，咽下去的时候剌得喉咙发紧。他看到盘子里还剩最后一块带脆骨的排骨，

那是他最爱吃的部分，手悄悄抬起来，筷子刚要碰到排骨——“那是我的！

”林阳突然尖叫起来，小手啪地拍在桌上，“我要吃那个！”王秀兰立刻把林默的筷子打开，

眉头皱起来：“你这孩子，跟弟弟抢什么？他小，你是哥哥，不知道让着点？

”筷子被拍得在碗沿上磕出轻响，林默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妈妈把那块排骨夹到林阳碗里，

看着林阳得意地冲他做鬼脸，嘴唇动了动，想说“我也想吃”，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说了也没用。以前他想要个新文具盒，妈妈说“你那个还能用，

省点钱给弟弟买奶粉”；他想让爸爸陪他去公园，爸爸说“忙，让你妈带你去”，

结果妈妈带着林阳去了，回来只给他看拍的照片。“吃快点，吃完把你弟弟的玩具收拾了。

”王秀兰又开口，语气里带着不耐烦，“一天到晚闷不吭声，跟个闷葫芦似的，哪像你弟弟，

嘴甜会说话。”林默低下头，把最后一口饭扒进嘴里，饭粒粘在嘴角，他用袖子蹭了蹭。

碗里的青菜还剩小半，他不想吃了，端着碗站起来：“我吃饱了。”“就吃这么点？

”林建国终于看了他一眼，眉头皱着，“跟你说多少次，正在长身体，多吃点。”“不饿。

”林默小声说，转身往厨房走，把碗筷放进水池时，听到客厅里林阳又在撒娇，

要妈妈给他讲故事。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关上门的瞬间，外面的笑声好像被隔远了。

房间很小，摆着一张旧书桌和一张小床，书桌上堆着林阳玩腻了的玩具车，

床底下塞着他的书包。林默走到衣柜前，蹲下来，从最底下拖出一个洗得发白的旧书包。

拉链有点卡，他费了点劲才拉开，里面露出一个蓝色的画本——那是他攒了半年的零花钱，

趁妈妈带林阳去超市时，偷偷跑到文具店买的。他翻开画本，指尖轻轻划过纸面。

第一页画着歪歪扭扭的太阳，旁边是三个火柴人，那是他刚上一年级时画的，

以为只要画出全家福，爸爸妈妈就会像画里那样牵他的手。后面的画越来越暗。

有一页画着“会发光的弟弟”，林阳被金色的圆圈围着，爸爸妈妈的眼睛像两盏灯，

死死盯着圆圈里的人，而他自己被画在角落，只有一个模糊的黑影。最新的一页，

他画了今天的晚餐桌，林阳的碗里堆着排骨，他的碗里只有青菜，青菜的叶子上，

他用黑色蜡笔涂了几个小小的圆点，像眼泪。画本突然往下一沉，

从里面掉出一张作业纸——是上周美术课的作业，题目是《我的家人》。

别的同学都画了笑哈哈的全家福，只有他画了一个蹲在墙角的猫，猫的眼睛很大，

望着客厅里的三个人。纸的右上角，陈雪老师用红笔写了一行字：“小默，

为什么把自己画成一只猫呀？老师觉得，你比猫咪可爱多了。”林默盯着那行字，

鼻子突然有点酸。他把作业纸夹回画本，重新塞进旧书包，藏到衣柜最深处。

外面传来王秀兰的喊声：“林默！出来给你弟弟洗澡！”他吸了吸鼻子，擦掉眼角的湿意，

拉开房门走出去。客厅里，林阳正举着他的橡皮鸭子，在沙发上蹦来蹦去，妈妈笑着拍手，

爸爸在旁边录视频，没人注意到他脸上的红痕。他走过去，拿起地上的澡盆，往卫生间挪。

盆有点沉，他走得慢吞吞的，身后传来林阳咯咯的笑声，像小石子，一颗一颗砸在他心上。

2被淋湿的画九月十五号，是林默的生日。他前一天晚上就没睡好，

躺在床上数着天花板上的纹路，心里盘算着怎么跟爸妈说。他不想要蛋糕，也不想要新玩具，

就想把那张画了很久的“全家福”送给他们——画里，他们一家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爸爸搂着他的肩膀，妈妈手里拿着气球，林阳靠在他腿上，太阳暖洋洋地照在所有人脸上。

为了画这张画，他每天放学都躲在房间里涂涂画画，用的是捡来的半截蜡笔，

纸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空白页。昨天晚上，他特意把画夹在课本里，想着今天放学回家，

就趁着爸妈高兴的时候拿出来。放学铃一响，林默背着书包就往家跑。

路过小区门口的小卖部时，他停住脚步，

盯着玻璃柜里的糖果看了会儿——他兜里有两块三毛钱，是上周帮邻居张奶奶取快递赚的。

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没买，攥着钱跑回家。推开家门的瞬间，他愣住了。

客厅里拉着五颜六色的气球，墙上贴了个歪歪扭扭的“喜”字（大概是林阳贴的），

王秀兰正从厨房端出一个小蛋糕，上面插着一根蜡烛，写着“6”。“阳阳快看，

妈妈给你买了蛋糕！”王秀兰的声音透着喜气，“庆祝我们阳阳得小红花！

”林阳从房间里冲出来，穿着新的奥特曼T恤，手里举着一朵纸做的小红花：“我是最棒的！

我要吹蜡烛！”林建国坐在沙发上，正给气球打气，看到林默回来，

随口问了句：“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放学早。”林默的声音有点发颤，

他看着那个写着“6”的蛋糕，看着林阳穿着他从没穿过的新衣服，

突然想起什么——昨天妈妈带林阳去买衣服，他问能不能也买一件，妈妈说“你衣服够穿，

别浪费钱”。原来，他们不是忘了他的生日，只是觉得，林阳的小红花，

比他的九岁生日重要多了。“站着干什么？过来帮忙啊。”王秀兰把蛋糕放在桌上，

瞪了他一眼，“去给你弟弟拿叉子，再把桌子擦干净。”林默没动，手紧紧攥着书包带，

指节都发白了。书包里，那张画被他按得皱巴巴的，边角硌着他的腰，有点疼。“听见没有？

”王秀兰提高了嗓门，“一天到晚蔫了吧唧的，看着就晦气！”“我……”林默张了张嘴，

想说“今天是我生日”，但林阳突然尖叫起来，打断了他的话。“蛋糕！我要吃蛋糕！

”林阳趴在桌上，伸手去抓奶油，王秀兰赶紧拉住他，转身进厨房拿湿巾，

客厅里顿时乱哄哄的。林默默默地走到桌边，拿起抹布擦桌子。他擦得很用力，

想把心里那股憋得慌的感觉擦掉。擦到一半，他从书包里掏出那张画，

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角落——他还是想让他们看到，哪怕只有一眼。画刚放好，

林阳突然从椅子上跳下来，脚下一滑，正好撞在桌腿上。桌上的牛奶杯晃了晃，

“啪”地掉在地上，白色的牛奶溅得到处都是，大半都泼在了那张画上。“我的画！

”林默下意识地喊出声，扑过去想把画捡起来，但已经晚了。纸被泡得发涨，

上面的人物晕成了一团，爸爸的脸、妈妈的气球、长椅的纹路，全都糊在了一起，

像他此刻乱糟糟的心。“哭什么哭！”王秀兰听到声音跑出来，看到地上的狼藉，

非但没怪林阳，反而瞪着林默，“多大点事？一张破纸而已，值得你这么喊？

吓到你弟弟怎么办？”林阳被刚才的响动吓呆了，这会儿见妈妈护着他，

立刻瘪着嘴哭起来：“妈妈，我怕……哥哥凶我……”“不怕不怕，妈妈在呢。

”王秀兰抱起林阳，拍着他的背哄，“你哥哥就是不懂事，回头妈妈说他。”林默蹲在地上，

看着那张泡烂的画，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他不是心疼画被弄坏了，

他是心疼自己画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结果连被多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哭什么哭？

不准哭！”王秀兰见他掉眼泪，更不耐烦了，“多大的人了，还跟你弟弟计较？

快把地上收拾干净！”林默没动，肩膀一抽一抽的。就在这时，

林阳突然指着林默放在书桌旁的画板，停止了哭泣：“妈妈，我要那个！我要用那个画画！

”那是林默攒了半年零花钱买的画板，木质的，带着淡淡的松香味，他平时宝贝得不行，

连林阳碰一下都要紧张半天。“给弟弟玩玩怎么了？”王秀兰抱着林阳走过来，

伸手就去拿画板，“你都这么大了，还玩这些小孩子的东西，给弟弟正好。”“不行！

”林默猛地站起来，一把抱住画板，这是他第一次敢跟妈妈犟嘴，“这是我的！

”“反了你了？”林建国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脸色沉得吓人，“一个破画板，

给你弟弟怎么了？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要懂事！

”“这是我的……”林默把画板抱得更紧了，眼泪糊了一脸，

“我不给他……”“我看你是欠揍！”林建国扬手就要打过来，

王秀兰赶紧拦住他：“算了算了，跟孩子置什么气？”她转而去掰林默的手，“默默，听话，

给弟弟玩几天，妈妈再给你买一个，啊？”她的手很用力，指甲几乎要嵌进林默的胳膊里。

林默咬着牙，死死不肯松手，他看着爸爸生气的脸，看着妈妈不耐烦的眼神，

看着林阳在妈妈怀里得意的表情，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喘不过气。最后，

他的手还是被掰开了。画板被抢走的时候，他的指甲在光滑的木板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白痕，

像一道疤。那天晚上，林默关在房间里，没有开灯。他从衣柜里翻出画本，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在那页被涂成红色的“猫”旁边，又画了一支断了的画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