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许清言记忆中关于朝堂的碎片信息，用现代的逻辑思维串联起来，形成了一条清晰的利益链。

裴衍看着我，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欣赏。那是一种棋逢对手的欣赏。

“分析得不错。”他淡淡地评价，“但这些，依旧只是你的猜测。要扳倒一位当朝宰相，需要的是铁证。”

“铁证，就在那几缕蓝色纤维里。”我定定地看着他。

裴衍的眉梢动了动。

“我需要一面镜子，一面能将细微之物放大的琉璃镜。我还需要光线，充足的光线。”我提出了我的要求。

裴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多问，起身离去。

半个时辰后，他回来了。手中托着一个锦盒。

他将锦盒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面用紫檀木镶边的圆形镜子，镜面晶莹剔透，正是这个时代极为罕见的放大镜。

“这是宫中赏赐之物，整个京城，不超过五面。”他将镜子递给我，“你要的东西。”

我接过镜子，入手微沉。我知道，他给我的，不仅仅是一面镜子，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

他点亮了房间里所有的烛台，又让人取来物证。

我将那几缕纤维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张白纸上，举起琉璃镜，凑到烛光下，仔细地观察起来。

镜面之下，纤维的细节被放大了数倍。那是一种极其细密的棉麻混纺，染色均匀，色泽沉稳。最关键的是，它的纺织方式非常特殊，经纬线的交织呈现出一种细微的、类似人字形的暗纹。

这种纺织工艺，对技术要求极高，绝非寻常百姓家所能拥有。

我屏住呼吸，脑海中飞速地搜索着许清言记忆里关于衣料的知识。古代等级森严，衣食住行，皆有定制。什么样的服饰，会用到这种特殊的布料?

忽然，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

我猛地抬起头，脸色因为震惊而变得有些苍白。

“怎么了?”裴衍立刻察觉到了我的异常。

我没有回答，而是从他手中拿过那份装着皮屑的油纸包，倒出一点点粉末在白纸上，同样用琉璃镜观察。

镜下，那些细小的皮屑组织旁，还混杂着一些极其微小的、闪着金属光泽的颗粒。

我将镜子放下，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笃定。

“裴大人，”我的声音有些干涩，“这种人字暗纹的蓝靛染布，是京城三大织造局之一的‘云锦坊’**的贡品。寻常官员，根本没有资格使用。”

“而这种混杂在皮屑里的金属微粒，”我指着那些粉末，“是长期佩戴和擦拭盔甲才会磨损下来的铁屑粉末。”

我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个足以让整个京城都为之震动的结论。

“能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的，整个大周，只有一种人。”

“——禁军，金吾卫!”

金吾卫，掌管京城巡防，护卫宫城，是天子亲军，是皇帝最信任的武装力量!

杀死吏部侍郎许佑安的凶手，竟然是金吾卫的人!

这个发现，瞬间将案件的性质提升到了一个无法想象的高度。它不再是单纯的官场倾轧，而是牵扯到了天子脚下最精锐的卫队。李崇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这个地步吗?

裴衍的脸色，也终于变了。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名为“震惊”的神色。他快步上前，拿起琉璃镜，亲自验证我的发现。

烛火摇曳，映着他紧绷的侧脸。

房间里，陷入了比停尸房更加可怕的死寂。

良久，他放下了镜子，转过身，看着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许清言，”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可怕，“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发现，意味着什么?”

我当然知道。

这意味着，我们面对的，是一个盘根错节、势力滔天的庞然大物。我们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是刀尖上的舞蹈，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但也意味着，我距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我迎着他凝重的目光，平静地回答：“我只知道，它意味着，家父的冤屈，离昭雪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