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间的劣质咖啡机嗡嗡作响，像是某种垂死昆虫的最后哀鸣。

许妍指尖新做的裸粉色指甲在LED灯下泛着冷光，她没接江临递来的纸杯，

任由滚烫的咖啡泼在他洗得发白的牛津纺衬衫上，褐色污渍迅速蔓延开来，

像一张狰狞的笑脸。“你那几张破图纸能值几个钱？”她的声音穿透办公室的哄笑声，

“连西城壹号院的厕所都买不起！”投行部的王莉倚着价值三万的进口咖啡机轻笑，

抿了一口手中的拿铁：“江工，听说你们设计部连建模软件版权费都交不起了？

要不要我跟财务说说情，再宽限你们几天？”风控总监周慕白不知何时出现在茶水间门口，

银质袖扣敲在大理石台面发出清脆响声。“许妍，张总的儿子昨晚还问起你。

”他滑动手机屏幕，亮出西城壹号院顶层复式的豪宅照片，“全景落地窗，

三百六十度城市景观——这种生活，才是你该有的。”许妍的视线扫过江临磨破的袖口，

那里已经起了毛边，线头松散地垂着。她突然抬高音量，确保整个楼层都能听见：“听见没？

你画的图只配垫外卖盒！”哄笑声如潮水般涌来，江临却只是沉默。

他慢慢地从腋下抽出那个已经磨损的旧牛皮文件夹，手指轻轻抚过表面。

文件夹里是他熬了七个通宵的成果——一套完整的设计图纸。图纸在咖啡桌上展开，

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标注显得格外刺眼。落地窗旁铅笔写着“妍妍的阳光角，

需计算冬日入射角度”，儿童房攀爬墙边标注着“安全系数需复核，加装防护垫”。

这是他根据她半年前随口提的“想要被晨光晒醒”而设计的婚房，

每一个细节都暗藏着对她的了解和爱意。许妍曾嗤笑这些设计“穷酸得像出租屋”，

此刻却像被烫到般后退半步，高跟鞋踩在了散落的咖啡渍上。“你说得对。

”江临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撕裂声清脆如骨裂，纸张在他手中分成两半，四半，

碎片如雪片般落在她JimmyChoo高跟鞋边。“是废纸。”办公室突然安静下来，

只有中央空调的嗡嗡声填补着尴尬的沉默。江临没有再看任何人，转身走向电梯间，

手中还攥着最后一片纸屑，上面依稀可见“妍妍”二字。电梯下降的二十七秒里，

江临靠着冰冷的金属壁，闭上眼睛。他记得许妍第一次来到他租住的筒子楼时，

并没有掩饰眼中的失望，但依然握紧他的手说：“没关系，我们有爱就够了。

”那时她刚大学毕业，眼里还有光。而现在，那光只映照得出奢侈品logo和豪宅景观。

走出气派的办公大楼，江临抬头望了望这座城市的天空。灰蒙蒙的天幕下，

西城壹号院的广告牌格外醒目——“尊贵人生，从此开始”。他攥紧了手中的纸屑，

走向地铁站的方向。回到城中村的出租屋，已是华灯初上。筒子楼里弥漫着各种食物的味道，

隔壁的夫妻正在争吵，楼下的小孩哭闹不止。江临打开那扇总是卡住的防盗门，

十平米的空间一览无余：一张床，一个写字台，一台已经五年的笔记本电脑。

他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所有纸屑，铺在写字台上。窗外，

“西城壹号院”的霓虹灯牌准时亮起，刺目的红光透过铁栅栏照进来，

在墙上投下监狱栏杆般的阴影。手机突然震动，

是开发商发来的短信：“西城壹号院首付分期最后三天，机不可失！

”紧接着是许妍的微信：“学区房是刚需，你懂吗？我们结束了。”江临没有回复，

只是将手机调成静音。他拿出透明胶带，开始一点点拼接那些碎片。

这个过程花了将近三个小时，当最后一片纸被归位，完整的图纸再次呈现在眼前时，

他突然感到一阵无力。他点燃煤气灶，蓝色火苗欢快地跳跃着。将粘好的图纸悬在火焰上方，

火舌最先舔舐到“阳光角”那几个字，铅笔字迹在高温中逐渐模糊。就在这时，

旧电脑突然弹出邮件提示——“金筑奖国际建筑设计大赛报名截止还有48小时”。

他已经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报名的了，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当时许妍还鼓励他参加，

说这是鲤鱼跳龙门的机会。江临放下即将被点燃的图纸，走到电脑前。

比赛主题是“光与空间的对话”，要求设计一个社区图书馆。他苦笑一声，社区图书馆？

他现在连自己的空间都几乎无法维持。正当他准备关闭页面时，

对面西城壹号院的光透过铁栅栏照进来，

在墙上投下几何光斑——那形状像极了他白天撕碎的图纸裂纹。灵感如电光石火般击中了他！

铁栅栏的阴影交错，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光影效果。

如果将这些阻碍光线的元素转化为设计语言呢？如果采用镜面折叠结构，

不仅能够解决老城图书馆采光难题，还能创造出独特的光影体验？江临扑向绘图板，

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他先画出传统的铁栅栏图案，然后开始变形、重构，

将其转化为一种建筑语言。破笔记本屏幕上，

线条逐渐勾勒出一个充满创意的建筑形态——“栖光图书馆”的雏形在凌晨三点诞生。

第一笔线条狠狠划开时，窗外的西城壹号院霓虹灯牌“啪”地一声熄灭了，

仿佛是为他的新开始让路。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江临几乎没合眼。他沉浸在设计中，

每一个细节都精雕细琢。他知道这种国际大赛，创意固然重要，

但实施性和结构合理性同样关键。他利用自己所有的工程知识，确保设计不仅是空中楼阁。

提交截止前最后一小时，江临点击了发送键。看着“提交成功”的提示，

他突然感到一阵虚脱。此时他才想起自己已经两天没有正经吃东西了，

泡面的盒子在垃圾桶里堆成了小山。睡觉前，他最后一次查看手机，

没有任何来自许妍的消息。

朋友圈里却刷到了她更新的动态——一张在西城壹号院售楼处的**，配文是“未来可期”。

周慕白在下面评论：“明天带你看样板间。”江临关掉手机，躺在狭窄的单人床上。

月光透过铁栅栏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他第一次觉得，

这些阴影也许并非障碍，而是光的一种形态。第二天清晨，他被敲门声惊醒。开门后，

一个快递员递给他一个厚厚的信封。拆开后，他惊讶地发现是“金筑奖”的初选通过通知书，

他的设计从全球五千多份作品中脱颖而出，进入了前一百名。

随信附着的还有评委之一的陈老亲手写的便条：“创意惊艳，结构存疑。若有意深入，

可来见我。”后面附有一个地址。陈老！国内建筑界的泰斗级人物，虽然已年过七旬，

但眼光独到，门下出过无数建筑大师。江临在大学时就听过他的讲座，

从未想过能得到他的亲自指点。激动之余，江临也感到忐忑。陈老以严厉著称，

那句“结构存疑”恐怕已经是最客气的批评了。他重新打开电脑，审视自己的设计，

确实发现了几处结构上的隐患。但是如何解决？他思考良久，却没有头绪。就在这时，

手机响起，是一个陌生号码。接听后，对方自称是西城壹号院的物业经理。“江先生，

我们注意到您最近多次在工地附近徘徊，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江临愣住了，

他确实去过西城壹号院几次，但都是为了研究高端楼盘的光影设计，而且自认为很隐蔽。

“我只是路过，对建筑感兴趣。”他试图解释。

对方语气冷淡：“我们的保安系统拍到了您七次进入工地的画面。

鉴于您并非业主或施工人员，我们已经将您的照片下发各门岗，请您不要再尝试进入，

否则我们将采取法律手段。”电话挂断后，江临感到一阵屈辱。

连一个物业经理都可以这样对他说话，只因为他不属于那个世界。

但这种屈辱很快转化为决心。他打印出陈老的地址，发现那是一座位于老城区的四合院。

没有预约，他决定直接上门求教。出门前，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份撕碎后又粘好的图纸卷起来，

放进背包。这或许是他唯一能证明自己曾经有过梦想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