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腔里一种陌生的、过分有力的心跳声把我砸醒。

咚。咚。咚。沉缓，有力，震得耳膜发懵。

不对。

我猛地睁开眼，入眼是线条冷厉的灰色天花板，鼻尖萦绕着一股清冽的雪松气息，完全不是我那个堆满玩偶、带着点甜腻奶油味的出租屋。

身体的感觉更不对。沉重，骨骼坚硬，每一寸肌肉都蕴藏着我不熟悉的爆发力。我抬手，想揉揉发胀的额角，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只男人的手。指骨修长分明，腕骨凸出，皮肤是冷感的白色，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

这不是我的手。

恐慌像冰水一样瞬间淹没头顶。我猛地坐起身，丝绒薄被从身上滑落，露出肌理分明的胸膛和……平坦的、属于男性的躯体。

“啊——！”

一声短促的惊叫卡在喉咙里，发出的却是低沉微哑的男声。

我连滚带爬地冲下那张大得离谱的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跌跌撞撞扑进卧室附带的巨大洗手间。灯光感应亮起，惨白的光线瞬间照亮一切。

镜子里，是一张男人的脸。

轮廓深刻，眉骨投下淡淡的阴影，鼻梁高挺，薄唇抿成一条缺乏温度的直线。眼睛是深潭一样的黑，此刻正因为极致的惊恐而微微睁大，泄露出一丝不属于这张脸的惶惑。

这张脸，我在财经杂志和娱乐版的花边新闻里见过无数次。

陆沉。

那个跺跺脚金融圈就要抖三抖，传闻中冷酷薄情、手段狠厉的商界大佬。

我抬手，镜子里的陆沉也抬手。我掐自己的脸，镜子里的他脸上出现同样的动作，触感真实得可怕。

不是梦。

我真的变成了陆沉。

那……我呢？我的身体呢？

巨大的眩晕感袭来，我一把撑住冰冷的洗手台，指节用力到发白。就在这时，外面客厅传来一声尖锐到变形的尖叫，熟悉得令我毛骨悚然——那是我自己的声音！

我几乎是踹开洗手间的门冲出去的。

客厅极大，极简的装修风格透着一种没有人气的冰冷。此刻，一个穿着我那件皱巴巴草莓图案睡衣、顶着我那张脸的“女人”，正手脚并用地从那张看起来贵得吓人的沙发上滚下来，惊恐万状地盯着自己的手，又摸摸自己的胸，最后发出一连串语无伦次的、属于我的声音的呜咽。

“我”一抬头，看见冲出来的“陆沉”，眼里的惊恐瞬间达到顶峰，猛地后退，小腿磕在茶几上，痛得“她”龇牙咧嘴，却还是强撑着举起一个水晶烟灰缸，声音发抖：“你……你是谁？你对我做了什么？！这是什么整蛊节目吗？！”

这画面太诡异了。看着自己的脸做出如此蠢萌又惊恐的表情，还用我的声音说着傻话。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用这具身体的低沉嗓音让自己听起来镇定一点：“把烟灰缸放下，陶蓁蓁。看起来……我们遇到了点科学无法解释的状况。”

“陶蓁蓁”三个字似乎戳中了关键。

“我”僵住了，举着烟灰缸，眼睛瞪得溜圆，上下打量着“陆沉”，半晌，才难以置信地、小心翼翼地试探：“……陆……总？”

十分钟后，我们勉强搞清楚了状况。

不是整蛊，不是做梦。我和陆沉，在各自睡了一觉之后，毫无征兆地互换了身体。

我，陶蓁蓁，一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十八线小演员，此刻住在了陆沉价值亿万的顶奢公寓里，顶着他一米八九、宽肩窄腰的身体。

而他，陆沉，那个传闻中一个小时能决定上亿资金流向的男人，现在被困在我一米六五、为了省打车费经常跑得气喘吁吁的身体里，穿着起球的睡衣，一脸世界末日降临的表情。

我们面面相觑，空气里弥漫着荒谬和绝望。

他的手机响了，是我的经纪人兰姐，嗓门大得即使没开免提也清晰可闻：“陶蓁蓁！你死哪儿去了！上午九点广告试镜你忘了？！赶紧给我滚过来！最后一个到的别人挑剩下的角色都不要！”

几乎同时，我的手机也响了，是他那个一丝不苟的特助周铭的声音，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那份恭敬和高效：“陆总，早会的资料已准备妥当，车已在楼下。另外，林**那边询问您今晚是否有空共进晚餐。”

我们再次对视。

他看着我（他的脸），脸色铁青。

我看着他（我的脸），面无人色。

“试镜？”“他”的声音尖细，带着一种诡异的扭曲。

“晚餐？”“我”的声音低沉，充满茫然。

地狱，这就是地狱。

陆沉用我的身体去试镜了。当然，没成。

据（被迫守在电话旁等待汇报的）我说，他顶着我的脸，用他惯常的、开会训斥高管的冰冷语气评价搭档男演员“演技浮夸得像劣质舞台剧”，成功气走了导演和投资人，还差点让我被兰姐当场撕了。

而我，用他的身体去参加了那个早会。

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边坐满了精英，投影屏上闪烁着天书一样的曲线和数据。特助周铭将“我”引到主位，恭敬地递上资料。

我坐下，感觉**下的椅子都在烫人。

“陆总，关于上个季度的市场占有率波动，您看……”一个高管小心翼翼地发言。

我绷着脸，目光放空，努力回想陆沉平时看人时那种没什么温度却压迫感十足的眼神，含糊地“嗯”了一声。

全场静默，所有人都在等“我”的下文。

冷汗顺着我的（陆沉的）脊背往下滑。我深吸一口气，模仿着他那种没什么起伏的调调：“说具体点。”

那高管明显噎了一下，才更小心地开始阐述。

整个会议，我几乎全程扮演人形立牌，靠“嗯”、“继续”、“数据支撑”、“再议”这几个词糊弄了过去。结束时，感觉像跑了一场马拉松，灵魂都快从这具高大的身体里虚脱出来。

这还不算完。

晚上，我被迫用陆沉的身体，去赴那位林**的约。

一家需要提前三个月预订的法式餐厅，灯光暧昧，小提琴手在旁边咿咿呀呀。林**明艳动人，眼神像带着钩子，言语间全是挑逗和试探。

“陆总最近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她切着牛排，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顶着陆沉的脸）努力想把牛排切成均匀的小块，却总觉得这双手不听使唤，刀叉差点飞出去：“……有吗？”

“变得更……亲和了？”她轻笑，“以前您可不会这么专注地……嗯，研究牛排。”

**笑两声，脸都快僵了。亲和？陆沉知道我用他的身体这么丢人吗？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我”（陆沉）发来的短信，言简意赅，和他的人一样冷硬：【冰箱空了，买点吃的回来。要酸奶，原味。】

我看着短信，又看看对面风情万种的林**，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来。我在这里替他应付桃花，他倒好，在用我的身体逛超市？

【在忙。自己点外卖。】我飞快地回过去。

【你的银行卡额度不够。】他回得更快。

【……】

我憋着一口气，招来侍者结账，在林**错愕的目光中，挤出最后一个僵硬的微笑：“抱歉，林**，突然有点急事。”

抓起西装外套几乎是落荒而逃，身后还能感受到那道难以置信的灼热视线。

开车回到公寓，手里拎着一袋超市买来的酸奶和速冻饺子，我觉得自己像个荒谬的送货上门服务员。

打开门，顶着我那张脸的陆沉正窝在沙发里，抱着我的笔记本电脑，眉头紧锁。看见我进来，他抬起眼皮，冷淡地扫了一眼我手里的袋子：“太慢了。”

那股火气终于压不住了。

我把袋子往地上一扔，酸奶盒蹦跳了两下：“陆沉！你适可而止！我不是你的佣人！你看看现在这都叫什么破事！”

他合上电脑，站起身。用着我那具娇小的身体，眼神却依旧是居高临下的审视：“控制你的情绪。现在大吼大叫的是我的脸，丢的是我的人。”

“你的人？那你来啊！”我气得口不择言，“你去跟你的林**调情啊！你去开你那见鬼的早会啊！凭什么我要在这里替你受罪！”

他沉默地看着我，眼神里没什么波澜，却让我瞬间哑火，只剩下胸腔剧烈的起伏。

安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不，是顶着彼此皮囊的两个人，粗重又陌生的呼吸声。

良久，他先移开目光，走过去，弯腰捡起地上的酸奶，语气平淡无波：“明天你有一个吻戏。”

我愣住了。

“我推不了，你的经纪人认为这是个重要机会。”他撕开酸奶盖，语气像在说明天的天气，“你需要告诉我，该怎么演。”

我：“……”

杀了我就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