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像是沁入了骨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绝望的铁锈味。

陈默瘫坐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掌心被指甲掐出深痕，

渗出的血珠与之前混乱中蹭上的碘伏混在一起，结成一种肮脏的褐色。“陈先生，

我们……已经尽力了。请您节哀。”医生的话像是从深水里浮上来，模糊不清，

却字字如冰锥，凿穿了他的心脏。抢救室的门开了。

那张被白布完全覆盖的、小小的病床被推了出来。一直沉默如雕像的妻子林薇，

猛地扑了上去，身体因极致的悲痛而剧烈颤抖，却没有发出一丝哭声。她回过头，看向陈默。

那双曾盛满温柔爱意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边的死寂和一种近乎淬毒的恨意。

这目光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世界天旋地转，坠入无底深渊。……猛地吸进一口气，

陈默像溺水者般剧烈咳嗽起来，心脏狂跳。没有消毒水的味道。

眼前是家里那盏有个小缺口的旧吊灯。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投下几道光柱，

尘埃在其中缓缓飞舞。身边传来均匀温热的呼吸声。

他僵硬地转头——妻子林薇正背对着他安睡。等等！这个场景……是几年前！

一个荒谬却让他血液沸腾的念头窜入脑海。他连滚带爬扑向床头柜，手指颤抖地抓住手机。

屏幕亮起。2024年5月18日，星期五，上午7:15。

这个日期像闪电劈中他的天灵盖！他死都记得！就在今天下午，他会因宿醉头痛，

粗暴拒绝女儿楠楠想让他送去幼儿园的请求。甚至不耐烦地吼她“不懂事”、“尽会添乱”。

而就在今夜，楠楠会第一次喊“胸口疼”，呼吸急促。他们只当是感冒，

喂了点药……却不知那是死神敲响的第一声门铃！是女儿先天性心脏病的首次严重发作，

他们错过了最早治疗时机，一步步滑向无可挽回的终点！巨大的悔恨和后怕如冰水浇头，

让他手脚冰凉。但紧接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狂喜和决心如火山喷发，几乎要将他点燃。

他回来了！一切都还来得及！就在这时，卧室门外传来细小脚步声，门被推开一条缝。

一颗小脑袋怯生生探进来，那双酷似妻子的大眼睛忽闪地望着他，小手紧张地抠着门框。

女儿楠楠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害怕，

重复了那句让他上辈子愧疚一生的话：“爸爸……你今天，可以送楠楠去幼儿园吗？

”陈默的视线瞬间模糊。他立刻蹲下身，目光一秒都舍不得从女儿小脸上移开，

声音温柔得近乎卑微：“好，爸爸送。爸爸今天……什么都不干，就送楠楠。

”他紧紧握住女儿软软的小手，那真实的、温热的触感，让他的眼泪差点再次决堤。这时，

林薇被吵醒，看着眼前“父慈女孝”的一幕，脸上没有感动，只有深深的困惑和警惕。

“你没事吧？今天不是约了张总他们谈事吗？”她语气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疏离。

陈默身体一僵，想起那个无聊的酒局。“没事，不去了。陪楠楠更重要。

”这句话让林薇的眉头锁得更紧，眼神里的怀疑几乎凝成实质：“陈默，你到底怎么了？

是不是又闯什么祸了？还是……昨晚喝多了还没醒？”她的不信任像一根细针，

轻轻扎了他一下。但他知道，这是他过去种下的苦果。他没解释，只是摇摇头：“没有，

真的就是想送送孩子。”说完，近乎逃离般地牵着女儿走向客厅。他笨拙地系上围裙煎蛋，

牛奶洒了，蛋也煎糊了。这一切都被靠在门框上默默观察的林薇看在眼里。她的眼神复杂，

但更多的仍是筑起的冰墙。而陈默内心正在掀起海啸。“时间不多了……”只剩十几个小时！

他必须今天就让楠楠做上检查！几乎是踩着幼儿园开门的时间点，

陈默把楠楠交到了老师手里。他蹲下来，仔细地、一遍遍地叮嘱：“楠楠，

如果在幼儿园觉得哪里不舒服，胸口闷，或者喘不上气，一定要马上告诉老师，

让老师立刻给爸爸打电话，记住了吗？”楠楠被爸爸空前的严肃弄得有点紧张，

但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小脑袋：“记住了爸爸。”看着女儿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教室门口，

陈默脸上的强装的平静瞬间瓦解。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靠在幼儿园门外的墙上，

剧烈跳动的心脏几乎要撞破胸腔。时间不多了。不能再等晚上症状出现！他深吸一口气，

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冲去医院硬闯，

他必须有一个能让医院和女儿都接受的理由。他看了一眼时间，上午九点半。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他没有去医院，而是先去了一家大型书店，

快速翻阅了几本关于儿童常见病的书籍，重点看了先天性心脏病的章节，

尤其是“室间隔缺损”和“法洛四联症”的典型症状。他需要一些“知识”来武装自己，

让他接下来的行为看起来不那么像“凭空猜测”。接着，他去了附近的商场，

买了一个楠楠最喜欢的艾莎公主玩偶。做完这一切，时间接近中午。他再次回到了幼儿园，

以“孩子身体似乎不太舒服，下午想请假带她去检查一下”为由，提前接走了楠楠。

楠楠看到爸爸这么早来接她，还带来了新玩具，开心得不得了，

早上的那点小紧张早已抛到九霄云外。“爸爸，我们去哪里呀？”“楠楠乖，

”陈默抱着女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爸爸带你去一个地方，

那里有很多穿着白大褂的叔叔阿姨，他们会用一个小小的机器听听楠楠的心跳，

看看楠楠身体里是不是藏着一个强壮的小超人，好不好？

”他尽量用孩子能理解的语言去解释，避免引起她的恐惧。“好！”楠楠搂着新玩偶，

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车子再次启动，这一次，目的地明确A市儿童医院。

挂号大厅依旧人满为患。陈默抱着女儿，没有再去心脏科专家窗口碰运气，

而是直接挂了心血管内科的普通号。他知道，只要能见到医生，就有机会。

等待叫号的时间漫长而煎熬。楠楠开始有些不耐烦，摆弄着新玩偶。陈默不停地安抚她，

眼睛却死死盯着叫号屏幕，手心全是冷汗。终于轮到他们了。诊室里是一位年轻的女医生。

陈默抱着女儿坐下，没有一上来就抛出自己的“诊断”，

而是描述了他“观察到”的“症状”：“医生您好，我女儿最近早上起床时，

嘴唇有时候会有一点点发紫，玩一会儿就好了。

而且她跑步或者上楼好像比其他小朋友更容易累，喘气声也有点粗。我有点担心，

所以想来检查一下。”他说的这些，都是他刚从书上看来的，

也是前世楠楠后期出现过的症状，只不过现在可能极其轻微甚至不存在。

但他必须提供一个“合理”的求医理由。女医生听后，神情认真起来。

她拿出听诊器：“小朋友，让阿姨听一下好不好呀？”楠楠有些害怕地往后缩。

陈默赶紧安慰她：“楠楠不怕，就像艾莎公主有魔法一样，

医生阿姨只是听听楠楠身体里有没有魔法声音哦。”在爸爸的安抚下，楠楠勉强同意。

女医生将听诊器贴在她的小胸膛上。诊室里很安静。女医生听得很仔细，眉头微微蹙起，

在不同的位置反复听了几次。几分钟后，她放下听诊器，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家长，

您的观察很仔细。”女医生的语气肯定了陈默的“担忧”，

“孩子的心脏区域确实可以听到明显的杂音，性质粗糙，传导也比较广。

这确实需要高度重视。”陈默的心猛地一沉，又有一股诡异的庆幸—他的方向没错。

“那……医生，严重吗？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建议立刻做一个心脏彩超来明确诊断。

如果是室间隔缺损，需要根据缺损大小和肺动脉压力来决定治疗方案。

”女医生快速开着检查单，“我现在就给你开加急的彩超申请，你马上去缴费预约，

应该今天下午就能做上。”“谢谢医生，谢谢！”陈默连声道谢，抱起女儿，

抓起检查单就冲了出去。缴费、预约……一切顺利得让他几乎落泪。

也许是他提供的“症状”引导了医生，也许是他的焦虑感染了对方，

他终于不再是那个胡搅蛮缠的“疯子”，而是一个“细心且担忧”的父亲。下午，

心脏彩超室。楠楠躺在检查床上，害怕地看着旁边冰冷的机器。陈默紧紧握着她的手，

不停地轻声安慰。当冰凉的探头落在楠楠胸前时，她还是吓得哭了起来。

陈默的心也跟着揪紧，只能强忍着，配合医生固定好女儿。彩超医生操作着仪器，

屏幕上的图像不断变化。医生沉默地看着，不时地测量、截图，表情专注而严肃。

检查的时间比想象中长。终于，检查结束了。医生打印出报告，

递给他：“拿去给门诊医生看吧。”陈默颤抖着手接过那份沉甸甸的报告，

上面的医学术语他大多看不懂，

但结论处那几个字却像烙铁一样烫进了他的眼睛：“先天性心脏病，室间隔缺损，膜周型，

中等大小，轻度肺动脉高压。”虽然早有准备，但亲眼看到白纸黑字的确诊，

巨大的冲击还是让他瞬间耳鸣眼花，几乎站立不稳。他抱着抽泣的女儿，拿着报告，

几乎是飘回了心血管内科诊室。还是那位女医生。她看着彩超报告，神色比之前更加凝重。

“确诊了，是室间隔缺损（VSD），缺损直径约5mm，位于膜周部，

并且已经出现了轻度的肺动脉高压。”她指着报告上的数据和图像对陈默详细解释，

“你看这里，血液从左心室通过这个缺损分流到了右心室，增加了肺循环的负担，

长期下去会导致心脏扩大和肺动脉压力持续增高。”“那……医生，怎么办？必须手术吗？

她……她才五岁，能做这么大的手术吗？”陈默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发颤，

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女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严谨而温和：“家长，我理解你的担心。

首先，关于手术年龄，5岁并不是问题，甚至可以说是一个积极干预的合适时机。

孩子体重达标，器官发育相对成熟，对手术的耐受性比小婴儿更好。

很多复杂的先心病在新生儿期就需要急诊手术了。”她的话像一颗定心丸，

让陈默稍微松了口气。“但是，”医生话锋一转，神色再次严肃起来，

“手术并不是立刻就能做的。目前的首要任务不是手术，而是控制肺动脉压力。”“控制？

”陈默的心又提了起来。“对。”医生点头，“你看报告上的这个估测值，

肺动脉压力已经有轻度增高。如果我们现在贸然进行手术，心脏缺损虽然补上了，

但已经增高的肺血管阻力可能无法逆转，术后右心室的压力依然会很高，效果会大打折扣，

甚至风险倍增。这就像一扇生锈的门，我们需要先上油除锈，才能把它稳妥地关上。

”这个比喻简单易懂，却让陈默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凶险。重生带来的先知，

在专业的医疗方案面前，显得如此粗浅。“那……我们该怎么控制？要多久？

”“需要住院进行一段时间的药物降压治疗。”医生开始开具住院单和医嘱，

“我们会用一些降低肺动脉压力的药物，

比如西地那非（注：此药确实有儿科剂型用于此目的）或者波生坦等，

密切监测她的肺动脉压力变化、心功能状况。同时，要预防呼吸道感染，

哪怕一次小小的感冒，都可能加重心脏负担，导致病情急剧恶化。

”医生的话让陈默后背发凉，他想起了前世那个看似普通的“感冒”。

“当肺动脉压力降到安全范围，心功能调整到最佳状态，

我们才会择期进行室间隔缺损修补术。手术通常需要体外循环的支持，

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心脏停跳、机器代替心肺功能，这是心脏外科的大手术。”医生顿了顿，

看着陈默苍白的脸，补充道，“手术技术本身很成熟，成功率很高，

但任何心脏手术都存在风险，包括麻醉意外、出血、感染、传导阻滞等等，

你们家属必须要有充分的心理和物质准备。”“手术……费用，大概需要多少？

”陈默问出了最现实的问题。“从现在的药物治疗，到后期的手术，

以及术后在ICU（重症监护室）观察和恢复，整个流程下来，”医生沉吟了一下，

给出了一个预估，“顺利的话，总费用预计需要准备二十五万到三十万左右。

如果过程中出现任何并发症，费用还会增加。”二十五万到三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枚重磅炸弹，在陈默脑海中炸开。

这远比他前世记忆中后期花费要少（因为发现晚、并发症多、治疗更复杂），

但对此刻的他来说，依然是一座巨山。但他的眼神没有任何动摇，

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钱的事，我来解决，医生，请您用最好的方案，我们全力配合，

求您一定要救我女儿”女医生看着他眼中那股不容置疑的决心，点了点头：“好，

我先开住院单，你们马上办理手续。我们需要尽快开始降压治疗，和时间赛跑。

纳第一期押金、抱着女儿找到病房……当终于把因为检查而疲惫不堪的楠楠在病床上安顿好，

盖上白色的被子时，陈默才感觉到一阵巨大的虚脱感袭来。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凝视着女儿熟睡中依然略显苍白的小脸，轻轻握住她露在被子外、正在输注留置针的小手。

冰凉的液体会一点点滴入她的血管，那是对抗命运的第一颗子弹。他知道，战斗才刚刚开始。

横亘在他面前的，是巨额的费用、漫长的治疗周期、以及如何向即将赶来的妻子解释这一切。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猛地推开。林薇站在门口，脸色煞白，气喘吁吁，

显然是接到幼儿园或医院的通知后一路狂奔而来。

她的目光惊恐地扫过病床上的女儿、旁边的输液架和监护仪器，最后猛地钉在陈默身上。

那目光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铺天盖地的恐惧，以及一种被欺骗和隐瞒的巨大愤怒！

“陈默！”她的声音尖利而颤抖，打破了病房的宁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楠楠会躺在医院里？你背着我对我女儿做了什么？”“薇薇，你冷静点，

听我说……”陈默急忙起身想解释。“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

”林薇猛地甩开他试图安抚的手，手指颤抖地指向女儿手背上的针头，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我女儿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躺在了医院里打点滴，而你，你甚至没有提前告诉我一声，

陈默，我是她妈妈，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每一个字都浸透着被排除在外的委屈和愤怒。“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楠楠的身体……”陈默心急如焚，试图抓住重点。“身体”林薇像是听到了什么关键词，

恐惧瞬间吞噬了愤怒，她猛地转向女儿，声音变得尖利，“她身体怎么了？

你是不是又偷偷给她乱吃什么东西了？还是你带她去哪儿疯了？感冒了？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