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的日子，是表面光滑内里溃烂的丝绸。

沈钊待我极好，那种好里，掺杂着深深的愧疚和补偿心理。他在的时候，周美华通常是冷淡的，最多几句不阴不阳的敲打，沈钊会立刻挡回来。

但他不可能时时刻刻在家。

只要他不在，家就是我的炼狱。

周美华辞掉了所有的保姆佣人，理由是“不放心外人”。“沈家的媳妇，连这点家事都打理不好吗？”

我从一个也有自己事业的职业女性，变成了沈家免费的、全天候的保姆。拖地必须跪在地上用毛巾擦，稍有水痕就是一顿斥责；做饭咸了淡了，冷了热了，都能成为她摔盘子砸碗的理由；“不下蛋的母鸡”、“二手货”、“捞女”是她的口头禅。

她甚至会在深夜故意打电话给我，模仿年轻女孩的声音，娇笑着叫沈钊“哥哥”，然后在我接听后迅速挂断。下一次，又若无其事地问我是不是睡眠不好，脸色那么差。

我一次次想爆发，又一次次忍下去。因为我爱沈钊，因为不想让他夹在中间彻底为难。我天真地以为，忍耐或许能换来一丝认可，或者至少，相安无事。

直到那个雨夜。

沈钊出差。我因为连日的疲惫和突如其来的高烧，早早睡下。半夜，被腹部一阵剧痛惊醒，身下是一片黏腻的湿热。

我惊恐地挣扎着爬起床，跌跌撞撞打开门，捂着肚子，冷汗瞬间湿透了睡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妈…妈！我肚子好痛…可能…可能孩子…快，快叫车…”

我怀孕了，刚刚两个月，还没来得及告诉沈钊，想给他一个惊喜。

周美华慢悠悠地从她房间出来，倚在门框上，冷眼看着我沿着门框滑坐到地上，痛得蜷缩起来。窗外的雨哗哗地打着玻璃。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

“哟，金贵得很。”她嗤笑一声，“大半夜的，演给谁看？谁知道是哪儿来的野种，也想赖在我们沈家头上？”

我眼前阵阵发黑，小腹下坠的绞痛几乎要撕裂我，血不断涌出，在地板上聚成一小滩刺目的红。我用尽力气伸手去够她的裤脚，气若游丝：“求求你…妈…真的是沈钊的…救救孩子…”

她嫌恶地后退一步，避开我的手。

“死了干净。”声音轻飘飘的，像毒蛇吐信，“省得生下来，还得验DNA，丢人现眼。”

说完，她转身回了自己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巨大的关门声回荡在空寂的走廊里，和着我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冰冷的恐惧和剧痛彻底吞噬了我。我艰难地、一点点地挪向客厅的电话，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蜿蜒的血痕…

等我再醒来，是在医院惨白的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

沈钊紧紧握着我的手，眼睛通红，胡子拉碴，像是瞬间老了十岁。

医生站在床边，语气沉重：“沈先生，沈太太，节哀。孩子没保住。送来太晚了，大出血，能保住子宫已经是万幸…”

我闭上眼，眼泪无声地疯淌。沈钊伏在我手边，肩膀剧烈抖动。

病房门被推开，周美华提着一个保温桶进来，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焦急和惋惜：“哎哟，怎么就这么不小心！我说了什么都不懂的新媳妇，就是不会照顾自己！阿钊你别太难过，养好身体要紧…”

那一刻，我睁开眼，看着这个女人虚伪的表演，看着沈钊埋首的痛苦，心里那片柔软的地方，彻底冷了，硬了，结成了永不融化的寒冰。

孩子没了。那个在我身体里悄悄孕育了两个月的希望，被她的冷血和恶毒，亲手杀死了。

所有的忍耐、委屈、期待，随之一起埋葬。

沈钊抱着我，反复说着“对不起”，“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我只是看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哀莫大于心死。

从医院回家后，我变了。不再是那个隐忍顺从的儿媳。

周美华让我跪着擦地，我直接起身，拿起包：“公司有急事，您找保洁吧。”她做的饭，我当面倒进垃圾桶：“咸了，狗都不吃。”她再骂我“二手货”，我笑着回敬：“您倒是原装，可惜爹味太重，熏着我了。”

沈钊震惊于我的变化，试图调和，但每次争执，我只需冷冷地看着他，问一句：“那个雨夜，你在哪里？”

他便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溃不成军，眼神里的痛苦几乎要溢出来。他对我更好，近乎赎罪，但隔阂已经产生，那道关于孩子和那个夜晚的伤疤，每一次触碰，都鲜血淋漓。他开始回避回家，回避我和他母亲之间日益冰冷的对峙。

周美华被我几次顶撞后，惊怒交加，跑去向沈钊哭诉。沈钊起初还试图劝我“毕竟她是长辈”，后来，在我毫无波澜的叙述完“那个雨夜”的事实后，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这个家，变成了无声的战场。我和周美华，在不同的房间里，用眼神、用气氛厮杀。沈钊是中间那片焦土，日渐沉默消瘦。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将近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