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考核终结水晶杯里的酒液，映着头顶那盏造价不菲的吊灯。我盯着那晃动的光晕，

感觉胃里也跟着一起晃。七点零三分。协议约定的时间是七点整。

顾承衍的时间观念精确到秒，尤其是在商业会谈和……考核我时。所以这迟到的三分钟，

像钝刀子割肉，无声地宣告着我在他日程表上的排名，又一次滑落。这地方是他选的，

符合他一贯的审美：极简，昂贵。我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桌布上那道几乎看不见的压痕。

一年了。整整三百六十五天，我扮演着“顾承衍的未婚妻”这个角色，谨小慎微，

不敢行差踏错。

项苛刻的评估：礼仪、谈吐、社交、甚至是对他那个永远在惹麻烦的“妹妹”林薇的容忍度。

今天，是项目结题日。也是我单方面宣布项目烂尾的日子。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他来了。

顾承衍拉开我对面的椅子坐下，身上带着室外清冽的空气和一丝极淡的、不属于他的香水味。

可能是林薇又扑到他怀里哭过了。“路上有点事。”他甚至没看我，一边对侍者示意上菜，

一边松了松领带。“嗯。”菜一道道上来，精致得像艺术品，却勾不起丝毫食欲。

他吃得心不在焉，中途拿出手机处理了一次邮件。“协议带来了吗？”他忽然问，

视线终于落在我脸上。我从手包里拿出那份厚厚的“试婚协议”，推过去。

纸张边缘有些毛了，被我翻看过太多次。他接过去，翻到最后一页的评估总结栏，拿出钢笔。

笔尖悬停，他像是终于想起要走个形式：“这一年，你总体表现合格。

虽然有些地方……”他顿了顿，大概在回想我的扣分项，“……但瑕不掩瑜。

可以进入下一阶段。”下一阶段。结婚。像通过试用期后得到的一份长期合同。他低头，

就要在“考核结果”那栏签下“通过”。“顾承衍。”我打断他。他笔尖一顿，抬眼，

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像被打扰了工作节奏。“我们到此为止。”我说。声音不大，

但足够清晰。他像是没听懂，或者说，根本没想过会听到这句话。“到此为止？

”他重复了一遍，带着一种荒谬感，“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你的考核游戏，我不玩了。

”我看着他，努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分手吧。”他放下笔，身体向后靠进椅背，

审视着我。“理由？”他问，仿佛我在进行一场毫无必要的无理取闹。理由？

那些被忽略的生日，我高烧时他因为林薇一个电话就匆匆离开的背影，无数次被搁置的约定，

他对我所有喜好和情绪的漠视……它们像细小的沙砾，每一天每一刻都在磨蚀着我。

可我知道，说出来只会得到他更理性的反驳和“解决办法”，像在处理一个bug。“腻了。

”我选了一个最轻蔑，也最能刺伤他的词。果然，他脸色沉了下去。“林薇，

”他叫我的名字，带着警告的意味，“适可而止。这种试探很幼稚。

”他以为我在用分手索要更多关注，更高待遇。在他眼里，

我的一切行为都可以用成本和收益来衡量。“我不是在试探。

”我拿起面前那杯他迟到的“庆功酒”，“我是在通知你。”窗外，

一场盛大的烟火表演毫无征兆地开始，炸裂的声音沉闷地传来，绚烂的光彩透过玻璃，

在他脸上明明灭灭。真讽刺。连这座城市都在为我的解脱欢呼。他还要说什么，

大概是更严厉的斥责和“规劝”。我没给他机会。手腕一扬，

冰凉的酒泼洒在我们之间的桌面上。“考核结束。”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你，

出局了。”他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震惊、难以置信，还有被冒犯的怒火，

背景是窗外虚假的热闹和盛大。我没再看第二眼，拿起旁边椅子上那个早已收拾好的手提袋。

里面只有几件属于我自己的东西，以及一个密封的牛皮纸文件袋，转身就走。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一下下的声响，像在为我庆生。

背后的目光几乎要把我的背影烧穿。但我没有回头。2雨夜抉择雨下得很大。

豆大的雨点砸在出租车窗玻璃上，外面的霓虹灯光被晕染成一片模糊的色块。**在后座，

小腹传来一阵阵下坠的绞痛，冷汗浸湿了后背的布料。离开餐厅时强撑的那口气，

正在迅速消散。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我一眼，大概觉得我脸色白得像鬼。“**，没事吧？

要不要直接去医院？”我摇摇头，报出那个临时租住的公寓地址。我不能去医院，

至少现在不能。手机在掌心攥得发烫，电量图标已经泛红。百分之十五。

又一阵剧烈的挛缩袭来，我痛得蜷缩起来，指甲掐进掌心。

孩子……这个我藏在心底、甚至没来得及完全确认的秘密，

正在用最惨烈的方式宣告它的存在，又或许，是离开。混乱和剧痛中，

人的意志变得无比脆弱。一个几乎成为本能的念头疯狂滋生——打电话给他。

就算要彻底了断，、竟然第一个想到的还是那个伤我最深的人。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

手指像有自己的意志，颤抖着解锁，划过屏幕，甚至真的按下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嘟——”我在干什么？向那个刚刚被我泼了一身酒、宣告他“出局”的男人求救？

在他眼里，这会不会又变成一种卑劣的、吸引注意力的新手段“嘟——”第二声。

耻辱感像一记耳光，狠狠扇醒了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我按下了挂断键。几乎就在同时，

手机屏幕最后闪烁了一下，彻底黑了下去。电量耗尽。也好。3江边寻踪雨没有停的意思。

江岸边的风更大，裹着雨点砸在人脸上，生疼。探照灯漆黑汹涌的江面上来回扫。“在这里！

找到一个包！”远处，搜救队员的声音被风撕扯得断断续续。顾承衍猛地转头，几步冲过去，

皮鞋踩进泥水里也浑然不觉。他脸色是一种吓人的青白，下颌线紧绷，眼睛里爬满血丝，

雨水顺着他湿透的头发往下淌，他也顾不上擦。

搜救队长递过来一个湿透的、沾满泥浆的女士手包。款式普通，但他认得。是她的。

他手指颤抖着打开搭扣。里面东西很少：一支口红，半包纸巾，

还有……一张被水泡得字迹模糊的医院挂号单，日期是今天，科室是妇产科。

旁边一个队员又递过来一样东西：“下游一点发现的，卡在石头缝里。

”那是一只白色的软底平跟鞋，鞋面上有一个小小的、微笑小猫的图案。她在家常穿，

他说过幼稚，她却说舒服。现在这只鞋湿透了，沾着泥污，像被遗弃的垃圾，

歪扭地躺在队员戴着手套的掌心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痉挛。顾承衍猛地弯腰干呕起来，

什么也吐不出，只有胆汁的苦涩灼烧着喉咙。几个小时前，她还在他面前，

冷静地泼了他一身酒，说要分手。几个小时后，她的人和这些零碎的物品，

以这种支离破碎的方式，出现在他的眼前。“根据监控和现场痕迹，

初步判断是意外失足落水。”队长的声音公事公办，带着见惯悲剧的麻木，“雨太大，路滑，

这段护栏之前也有破损报告……水流很急，生存几率……抱歉，顾先生。

他忽然想起路上助理似乎欲言又止地提过一句“……您好像有个苏晚**的未接来电……”，

当时他满心都是被当众羞辱的怒火和林薇又惹出的麻烦，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断。

那个电话……她那时……是想说什么？求救吗？还是在最后那一刻……而他做了什么？

他甚至不知道她打过电话。他错过了。“继续找！”他猛地站直身体，

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像困兽的咆哮，“加人！加设备！把整条江给我翻过来也要找到！

”队长面露难色：“顾先生，天气实在太……”后面的话顾承衍听不清了。

耳鸣声尖锐地响起，盖过了风雨声，盖过了一切。探照灯的光柱又一次扫过江面，

那强光落在眼里，只剩下一片荒芜的白。

4遗物真相公寓里还残留着她常用的那款沐浴露的淡香，是一种清冷的白苔味。

警方初步排查后离开，保险调查员和律师是随后到的，带着职业性的肃穆和文件袋。

“顾先生，根据苏晚**生前在我们这里设立的遗嘱信托和保险条款，在确认意外发生后，

有些文件需要您过目。”生前。这两个字像两块巨石，砸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顾承衍僵硬地坐在沙发上，是她常坐的位置，沙发上还有一个轻微的凹陷。

律师打开一个密封的文件夹，推过来几份文件。财产清单很简短，她没什么太多私产，

大部分都指定捐赠给了一家保护女性权益的基金会最后是一枚小小的银色U盘。

“这是苏晚**寄存的电子遗物，指定在此时交给您。”助理拿来笔记本电脑。插入U盘，

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标题是一个日期，正是今天。点击播放。镜头晃了一下，对准了她。

背景就是这间客厅，她穿着简单的家居服，素着脸，头发松松挽着。脸色有些苍白，

但眼神是平静的，甚至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卸下重负后的松弛。“顾承衍，”她开口，

声音通过笔记本扬声器传出来，有点微弱的电流杂音，却清晰得什么都能听清楚，

“如果你看到这个，那说明，我真的自由了。”她甚至极淡地笑了一下，那笑意没到达眼底。

“别费心找我。无论是以哪种方式离开，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或者说，是你，

以及你那位永远需要优先处理的林薇妹妹，替我做出的选择。”顾承衍猛地攥紧了手，

指甲嵌入掌心。苏晚调整了一下坐姿，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镜头，

仿佛能穿透屏幕看到此刻狼狈不堪的他。“这一年，我很累。

像一直在参加一场永远无法及格的考试。现在，考试时间到了，交卷铃响了，无论成绩如何，

我都不会再回头核对答案。”“你给我的那些东西，清单在律师那里，怎么处理都随你。

至于‘顾太太’这个头衔，”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极其轻微的嘲讽，

“我从未真正想要过，现在，也彻底不需要了。”“祝你以后，

能找到真正符合你所有考核标准的人。我们，两清了。”视频到这里黑了下去。没有哭诉，

没有指责，没有怨恨。只有一种彻底的、冰冷的、事不关己的平静。她甚至祝他幸福。

这比任何控诉都更让他窒息。“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像是野兽受伤般的低吼从顾承衍喉咙里挤出来。他猛地挥手，

笔记本电脑被狠狠掼在地。U盘弹跳出来，滚落到角落。两清了？怎么两清？

那节碎裂的护栏，

那个被林薇的电话打断的、他后来才从助理战战兢兢的汇报中得知的未接来电，

那只沾满泥的鞋，还有视频里她苍白却平静的脸……这些东西在他脑子里疯狂搅动，

几乎要撑裂他的颅骨。保险调查员和律师沉默地站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

5年蜕变三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比如，城南开了新的艺术园区，

旧的那片拆了建起更高的写字楼。比如，顾承衍变得越发沉默寡言，工作效率高得吓人，

也苛刻得吓人。他不再参加任何非必要的社交，身边除了必要的助理和下属，再无他人。

顾氏的商业版图扩张得更快，他像一台精密但过度磨损的机器，全靠惯性运转。

那位林薇妹妹依旧会不时惹出些麻烦，但他处理的方式变得愈发直接且不留情面，

甚至带上了不易察觉的迁怒般的冰冷，几次之后，连她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不敢再像过去那样肆意妄为。只有每年特定的某一天，他会彻底消失。没人知道他去哪儿，

助理只提前安排好所有行程，对此讳莫如深。再比如，某个南方临海的小城，

多了一位叫“阿晏”的珠宝设计师。工作室开在僻静的旧街巷里，门口挂着一串贝壳风铃，

有客人推门时就叮咚作响。工作室里，苏晚——或者现在该叫阿晏，

正低头用镊子调整着一枚胸针的细节。阳光从老式的木格窗棂照进来，

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她的手指稳而有力，眼神沉静。身上是简单的亚麻长裙，

褪去了所有属于“苏晚”的精致和紧绷，像一枚被海水反复冲刷后变得温润的卵石。

北城的消息，像隔着一个世界那么远。偶尔合作的画廊老板会带来一些时尚杂志，我会翻看。

有时会不经意看到那个名字，或者那张更加冷硬陌生的脸印在财经版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