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屉被拉开时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清晰。苏瑶的指尖悬在那封白色信封上，指尖的颤抖比刚才更甚，仿佛那不是一封信，而是一颗即将引爆的炸弹。

林渊飘在她身后，魂魄的形态因为过度紧张而变得有些模糊。他看见信封右下角有个小小的墨点，是他写累了趴在桌上时，笔尖无意中蹭上去的。那天是苏瑶的生日，他躲在书房写这封信，客厅里传来她和楚逸打电话的笑声，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耳朵。他写了又改，改了又写，最后只留下那些冰冷的截图和一句“瑶瑶，保护好自己”。

苏瑶的指尖终于落在信封上，纸质粗糙，带着久未触碰的微尘。她捏着信封的一角，轻轻抽出来，信封在空气中划过一道白色的弧线，停在她膝头。

“这是什么？”她对着空气轻声问，像是在问林渊，又像是在问自己。

林渊想说“是真相”，可声音卡在喉咙里，只能化作一阵无形的风，吹动她散落在颊边的发丝。

苏瑶拆开信封，里面掉出一叠打印出来的聊天记录截图，还有一张折叠的信纸。她先拿起截图，指尖划过屏幕上的日期——三年前，楚逸出国前一个月。

截图里的头像，一个是楚逸常用的侧脸剪影，另一个是林渊那个灰扑扑的企鹅头像。

【楚逸】：林渊，苏瑶那边你帮我稳住，别让她知道我是因为家里安排才出国的。

【林渊】：你打算一直骗她？

【楚逸】：不然呢？跟她说我要娶市长的女儿，让她去死缠烂打？林渊，我们认识这么久，你该知道怎么做对大家都好。

【林渊】：她很爱你。

【楚逸】：爱能当饭吃？等我在国外站稳脚跟，说不定还能跟她玩玩。倒是你，不是一直喜欢她吗？我走了，你正好上位。

后面还有更长的对话，楚逸在聊天里嘲笑苏瑶的天真，说她送的那块手表“廉价又俗气”，说她为他画的画“毫无灵气”，甚至跟林渊打赌，赌苏瑶会不会在他走后三个月内接受林渊。

苏瑶的手指猛地攥紧，纸张被捏出深深的褶皱，边缘割得她手心生疼。她想起三年前楚逸走的那天，她抱着他哭，说“我等你回来”，楚逸摸着她的头说“傻瓜，别等了”。原来那句“别等了”，不是因为情深缘浅，而是因为他早已把她的等待，当成了和别人打赌的筹码。

林渊看着她发白的嘴唇，想起那天他看到这些聊天记录时，胃里翻江倒海的疼。他冲到楚逸的公寓，把截图摔在他脸上，楚逸却只是慢条斯理地擦着眼镜：“你敢告诉苏瑶？除非你想让她知道，她爱了这么久的人，其实是个骗子。”

是啊，他不敢。他怕苏瑶崩溃，怕她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背叛。所以他选择了沉默，选择了在她身边扮演一个温和的守护者，把所有的不堪都自己扛着。现在想来，他的沉默，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残忍？

苏瑶拿起那张信纸，林渊的字迹算不上好看，甚至有些潦草，大概是写的时候手在抖。

“瑶瑶：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不在了。别难过，能陪你这两年，我已经很知足了。

楚逸的事，对不起，我瞒了你三年。我知道你会怪我，怪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你，可我总想着，只要你能开心，被骗着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那天你说楚逸回国了，说他还爱你，我看着你眼里的光，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我藏了这么久的秘密，原来根本没人需要。

我去给你送草稿的路上，收到楚逸的消息，他说‘你要是不想苏瑶知道真相，就自己消失’。我当时没懂，直到卡车冲过来的时候，我看见驾驶座上那个人，戴着和楚逸一样的黑色手套。

瑶瑶，别信他。他回国不是为了爱你，是为了什么，我还没查清，但你一定要小心。

床头第三个抽屉里，有我给你攒的钱，不多，够你请个好点的律师。还有你去年说想要的那台相机，我买了，放在衣柜最上面的箱子里，记得拿出来用。

其实我早就查出胃癌了，医生说最多还有半年。本来想等你生日过后就跟你说分手，不想拖累你。现在这样，好像也挺好，至少不用看你为难了。

忘了我吧，找个好人，好好过日子。

林渊”

信纸飘落在床单上，苏瑶的眼泪终于决堤，大颗大颗砸在信纸上，晕开墨迹，把“忘了我吧”那几个字泡得模糊不清。

“林渊……你这个傻子……”她捂住嘴，压抑的哭声像被掐住喉咙的野兽，在房间里撕心裂肺地回荡。

林渊飘在她面前，看着她蜷缩在床上，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他想抱抱她，想告诉她他没走，可他的怀抱只有一片虚无。他只能看着她把脸埋进枕头，那里还残留着他生前的气息，如今却成了刺向她心脏的利刃。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苏瑶一遍遍地捶打着床垫，声音嘶哑，“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是啊，他凭什么？凭他爱得卑微，爱到连揭穿真相的勇气都没有；凭他以为自己的牺牲是成全，却没想过她要的从来不是被保护，而是被坦诚。

客房的门被推开，楚逸穿着睡袍走出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瑶瑶，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苏瑶猛地抬起头，眼睛红得像要滴血。她抓起床上的聊天记录，狠狠砸在楚逸脸上：“这些是什么？！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

楚逸的脸色瞬间变了，随即又恢复了镇定，他弯腰捡起截图，故作疑惑：“这是……林渊伪造的吧？他一直嫉妒我们，肯定是不想我们在一起。”

“伪造？”苏瑶笑了，笑得眼泪直流，“那他信里说的相机呢？说的钱呢？楚逸，你敢跟我去看看吗？”

楚逸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伸手想去碰苏瑶的肩膀：“瑶瑶，你冷静点，林渊刚走，你情绪不稳定……”

“别碰我！”苏瑶猛地甩开他的手，动作太大，带倒了床头柜上的骨灰坛。

“砰”的一声，坛子摔在地板上，白色的骨灰混着细小的瓷片，撒了一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苏瑶看着那摊灰白色的粉末，像看到了林渊被碾碎的身体，被撕碎的灵魂。她忽然跪坐在地上，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捧那些骨灰，指尖被瓷片划破也浑然不觉，鲜血滴在骨灰里，像一朵朵凄厉的花。

“对不起……对不起……”她一遍遍地呢喃，声音轻得像羽毛，“林渊，对不起……”

林渊的魂魄在半空中剧烈地颤抖，他想阻止她，想告诉她别碰那些冰冷的灰，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把沾了血的骨灰一点点拢起来，放进掌心。

楚逸站在一旁，脸上的伪装终于裂开一道缝，他看着地上的骨灰，眼神里闪过一丝厌恶和……解脱？

“瑶瑶，别这样，我让人来清理……”

“滚！”苏瑶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楚逸，你给我滚！”

楚逸愣了一下，大概没见过这样的苏瑶。那个总是温柔、总是顺从的苏瑶，此刻像一头被激怒的母兽，浑身上下都带着刺。

“好，我走。”楚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地说，“瑶瑶，你会后悔的。”

门被关上，房间里只剩下苏瑶和一地的骨灰，还有林渊这个透明的魂魄。

苏瑶跪在地上，把掌心的骨灰紧紧攥住，直到粉末从指缝间漏出去，留下一片冰凉的白。她忽然想起林渊以前总说：“瑶瑶，等我死了，就把我撒去大海吧，我想看看你说过的那片蓝。”

可现在，他的骨灰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混着她的血，脏得不像样。

她慢慢爬起来，走到衣柜前，搬来凳子，打开最上面的箱子。箱子里果然放着一台崭新的相机，是她去年在杂志上看中的那款，当时她只是随口一提，说“等攒够钱就买”，没想到林渊记在了心里。相机旁边还有一个存折，上面的数字不多，但每一笔存款的日期，都是她发工资的第二天——他总是把自己的工资存起来，却骗她说“我花钱大手大脚，存不住钱”。

苏瑶抱着相机和存折，靠在衣柜上，缓缓滑坐在地。她想起林渊每次加班回来，都会带一份她爱吃的章鱼小丸子，说“路过顺便买的”；想起他冬天总把她的手塞进自己的口袋里，说“我火力旺，不怕冷”；想起他胃痛时蜷缩在沙发上，却对她说“老毛病了，忍忍就好”。

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那些被她当作理所当然的温柔，原来都是林渊用尽全力捧出来的爱。而她，却把这份爱踩在脚下，转身奔向了一个骗子编织的谎言。

“林渊……”她把脸埋在相机上，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温度，“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林渊飘在她面前，看着她痛哭流涕的样子，魂魄像是被揉碎了，疼得无法呼吸。他多想告诉她，他不怪她，一点都不怪。可他只能看着她一遍遍地用头撞着衣柜，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在惩罚自己的愚蠢。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苏瑶终于停止了哭泣。她站起身，走到浴室，把脸上的泪痕洗干净，然后拿出医药箱，默默地处理掌心的伤口。她的动作很平静，平静得让林渊心慌。

她找出一个干净的玻璃罐，蹲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把散落的骨灰捡起来，放进罐子里。那些沾了血的，她用湿棉签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仿佛在处理一件稀世珍宝。

“林渊，”她对着玻璃罐轻声说，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你信里说，楚逸回国是有目的的。你没查清，我来查。”

她把玻璃罐放在床头柜上，位置比原来的骨灰坛更靠近枕头。然后她打开电脑，开始搜索楚逸回国后的动向。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燃着一簇冰冷的火。

林渊看着她的侧脸，忽然想起出事前一天，他无意中听到楚逸打电话，说“那个项目必须拿到，苏瑶父亲手里的那块地，是关键”。

苏瑶的父亲是个老工程师，手里确实有一块早年买下的地皮，据说位置极佳，只是他一直不肯出售。难道楚逸接近苏瑶，是为了那块地？

苏瑶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她调出楚逸公司的资料，调出那块地皮的相关信息，甚至找到了三年前楚逸出国前，他父亲和苏瑶父亲的一次合作纠纷。

原来三年前，楚家公司想和苏家合作开发那块地，被苏父拒绝了，理由是“楚家人心术不正”。后来楚逸就出国了，苏父没过多久也因病去世了。

“原来是这样……”苏瑶看着屏幕上的信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为了这块地，你演了三年的深情，连林渊的命都敢要……楚逸，你真行啊。”

林渊飘在她身后，看着她眼中的恨意一点点滋生，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的心脏。他不知道这恨意会把她带向哪里，只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温柔天真的苏瑶，已经死了。

死在了他的骨灰里，死在了楚逸的谎言里，死在了她自己亲手葬送的爱情里。

苏瑶关掉电脑，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第一缕阳光照进来，落在玻璃罐里的骨灰上，反射出细碎的光。

“林渊，”她轻声说，像是在对他承诺，又像是在对自己宣誓，“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用他最在乎的东西，来赔你的命。”

林渊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很冷。不是魂魄的虚无之冷，而是从心底里透出来的寒意。他好像看到了一场盛大的毁灭，她拉着楚逸，也拉着自己，一起坠入深渊。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陪着她，像他生前承诺的那样，无论她去哪里，他都跟着。

哪怕前方是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