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阁后巷的青石板，在元启十六年的冬夜冻得发脆。刚满周岁的薛明玥裹在洗得发白的襁褓里，单薄的布料根本挡不住穿堂风，她的小脸冻得青紫，连哭声都细得像蚊蚋，只剩睫毛上凝着的霜花，随着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

头顶传来的靴声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她脆弱的心跳上。薛明玥费力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是她一母同胞的哥哥薛承安——前世她舍命引开刺杀他的刺客，坠崖前最后看见的，就是这双沾着泥点的乌靴，和靴主人眼底藏不住的庆幸。那时她还不懂，为何自己护了十几年的哥哥，会在重生后第一时间把她扔进这腌臜地。

“薛明玥，你占了清瑶六年的福气，也该还了。”薛承安的靴尖碾过襁褓边缘，粗粝的皮革蹭得她手背生疼，语气淬着寒冬的冰，“爹娘眼里只有你这个亲生女儿，连给清瑶做件新衣裳都要先紧着你。这辈子，你就该在这冷香阁里，尝尽千人骑、万人弃的滋味，才算公平。”

清瑶？薛明玥混沌的脑子像被冰锥扎了一下，尖锐的疼。薛清瑶，那个三岁时被爹娘从雪地里捡回来的孤女，前世爹娘总摸着清瑶的头说“这孩子命苦”，让她凡事多让着些。她从没想过争什么，新衣让给清瑶，点心分给清瑶，连哥哥薛承安对清瑶的偏爱，她都只当是哥哥疼惜孤女。可在哥哥重生的世界里，她竟成了鸠占鹊巢的恶人。

寒风卷着巷口的落叶扑进来，裹挟着冷香阁里飘来的脂粉气和劣质酒味儿，呛得薛明玥咳嗽起来。就在这时，一双温热的小手轻轻戳了戳她的脸颊，带着点泥土的气息，却格外暖。

“咦，这里怎么有个小娃娃？”

奶气的声音像颗刚出锅的软糖，撞碎了满室的阴霾。薛明玥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看见个梳着双丫髻的小男孩站在面前。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短褂，袖口磨出了毛边，裤腿上沾着不少泥点，显然是刚在外面玩过。可他的眼睛亮得像浸在清泉里的星星，蹲下来时，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一点眉眼，却挡不住眼底的好奇与心疼。

“你是不是冷呀？”男孩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襁褓，指尖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让薛明玥忍不住往那方向挪了挪。他见状，干脆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半旧的小棉袄，裹在她的襁褓外面，又笨拙地把她抱进怀里——他的胳膊还很细，抱得有些晃，却格外稳当，生怕把她摔了。

“饿不饿？”男孩摸了摸怀里的小包袱，掏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桂花糕。糕饼还带着点余温，是他出门时娘塞给他的。他想直接喂给薛明玥，又想起娘说过小孩子吃硬东西会噎着，便自己先咬碎了，再用干净的指尖一点点递到她嘴边，“我叫陈渝，你以后跟我好不好？我会给你找吃的，不让人欺负你。”

薛明玥含着那口甜，桂花的香气在舌尖散开，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眼眶忽然就热了。前世她护了十几年的哥哥要她死，素不相识的小男孩却给了她一口暖、一件衣、一个承诺。她张了张没牙的嘴，发出细碎的“咿呀”声，像是在回应他。

陈渝刚抱着她要走，巷口就冲进来个高大的汉子。汉子腰间佩着把弯刀，面容刚毅，看见陈渝怀里的婴儿，先是一愣，随即快步上前，压低声音道：“小爷，咱们该走了，再晚就赶不上驿站了，要是被那些人追上……”

这汉子是陈虎，陈渝的护卫。后来薛明玥才知道，那时的陈渝虽顶着“小爷”的名头，却正被京城的人追杀。他的父亲原是当朝太子，因遭二皇子构陷，说太子意图谋反，满门被抄，只有年幼的陈渝在陈虎的保护下逃了出来，从此过上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陈渝听见陈虎的话，点了点头，却还是把怀里的薛明玥抱得更紧了些：“陈叔，我们带上她吧，你看她多可怜，要是把她留在这里，她一定会死的。”

陈虎看着自家小爷眼底的恳求，又看了看襁褓里那个连眼睛都快睁不开的婴儿，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家小爷心善，可他们现在自身难保，再带个婴儿，无疑是多了个累赘。可他看着陈渝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到了嘴边的拒绝，终究还是咽了回去：“罢了，带上吧，只是小爷，以后路上可得更小心些了。”

陈渝闻言，立刻笑了，像个得到糖的孩子：“我知道！我会照顾好她的！”

就这样，薛明玥跟着陈渝和陈虎，开始了长达六年的漂泊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