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顾星河没有再靠近我，他在外间的软榻上和衣而眠。

我则在喜床上枯坐到天明，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天亮时，有侍女进来服侍。她们垂着头，动作恭敬而疏离。

为首的名叫阿古拉，是顾星河指派给我的管事女官。她皮肤是健康的蜜色，眼睛像草原上的鹰隼，锐利而警惕。

“可敦，可汗有令，今日要带您熟悉王庭。”阿古拉的声音没有太多情绪。

我点点头，任由她们为我换上北狄贵族女子的繁复衣袍。

镜中的自己，华丽，却像个被囚禁在笼中的鸟。

走出帐篷，刺眼的阳光让我眯起了眼。北狄的王庭比我想象中更加宏大，无数的帐篷连绵成片，远处是正在操练的士兵，呐喊声震天。

顾星河已经等在外面，他换了一身干练的黑色骑装，长发用皮绳束在脑后，更显得身姿挺拔，气势逼人。

他翻身上马，动作行云流水，然后向我伸出手。

他的手掌宽大，布着一层薄茧。我曾见过这双手，握过长枪，也曾在我发烧时，温柔地探过我的额头。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将手搭了上去。

他用力一拉，我便落入一个坚硬的怀抱，坐在他身前。

马儿开始小跑起来，风从耳边掠过。他的胸膛紧贴着我的后背，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如此亲密的姿势，却让我感到彻骨的寒冷。

“王庭分为内外两部分。”他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公事公办的语气，“内庭是汗帐、后妃和王族居住区。外庭则是各部落首领的营帐和议事金帐。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得踏入外庭半步。”

“知道了。”我低声应道。

“王庭之内，派系林立。老可汗的二儿子赫连骁，势力最大，也是最反对我的人。离他远点。”

他像是在交代下属，而不是在和自己的妻子说话。

我沉默着，听他介绍王庭的布局，各方势力的关系。这些，本该是我费尽心机去刺探的情报，现在他却主动告诉了我。

他到底想做什么？

把我囚禁在他身边，当一个有名无实的可敦？以此来牵制大胤？

“为什么？”我终于忍不住，轻声问。

马速慢了下来。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还活着？”我说出这几个字，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随即，我听到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快到让我以为是错觉。

“顾星河，三年前就死在落雁关了。”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活下来，继承了母亲血脉的，是阿史那·星河。”

母亲的血脉？

我心中一震。顾将军的夫人，顾星河的母亲，确实是异族女子，但一直对外宣称是西域小国的商人。难道……她是北狄王族？

“所以，你是叛国了吗？”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这是我最想知道，也最害怕知道的答案。

他没有回答。

马儿停在了一处小湖边，湖水清澈，倒映着蓝天白云。

他翻身下马，然后将我抱了下来。

“云栖，”他终于叫了我的本名，目光沉沉地看着我，“过去的事，不要再问。你只需要记住，从今往后，你的命是我的。”

“待在这里，做我的可敦，你就能活。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警告，比任何话语都更具威胁。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无比荒谬。

我们曾经那么亲近，分享过同一个屋檐下的喜怒哀乐。可现在，我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隔着家国大恨，隔着三年的空白与猜疑。

“如果我说不呢？”我迎上他的目光，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影卫司没有贪生怕死之辈。任务失败，我可以死。但让我不明不白地留在这里，当一个叛徒的妻子，我做不到。

顾星河的眼神骤然变冷。

“你没有说不的资格。”他捏住我的下巴，力道大得让我生疼，“别逼我用你不喜欢的方式，让你听话。”

就在这时，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

“大哥真是好兴致，一大早就带着新可敦游览王庭。就是不知道，这位来自南朝的娇贵公主，是否习惯我们草原的风沙？”

一个高大健硕的男人骑着马，带着几个随从，缓缓走来。

他穿着华贵的紫色长袍，眉眼桀骜不驯，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审视和敌意。

顾星河松开我，不动声色地将我挡在身后。

“二弟。”他淡淡地开口。

来人，就是他刚才提到的，赫连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