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间，一个娇柔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玉竹，在吵什么？”

我抬眼望去，一顶华丽的软轿停在不远处，轿帘掀开，露出一张美艳却带着几分刻薄的脸。

贤妃娘娘，后宫里最得宠的妃子之一，也是玉竹的主子。

正主儿，终于来了。

贤妃从轿子上下来，在一群宫女太监的簇拥下，缓缓朝我走来。

她今天穿了一身绛紫色的宫装，绣着金丝凤凰，头上的步摇流光溢彩，每走一步都晃得人眼晕。那张脸保养得极好，看不出真实年纪，只是眼角眉梢，带着一股子久居上位的傲慢。

玉竹一看到她，就像找到了主心骨，赶紧跑过去行礼，添油加醋地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当然，在她嘴里，我成了那个故意在御花园惹是生非、还对她出言不逊的恶人。

贤妃听完，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目光落在我脚边那堆饭菜上，眉头轻轻一蹙。

“裴常在，本宫听说，你对御膳房的膳食，很有意见？”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但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春禾吓得当场就跪下了，浑身抖得像筛糠。

我没跪。

我只是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嫔妾参见贤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贤妃似乎有些意外我没跪，多看了我一眼，才淡淡地“嗯”了一声。

“起来回话吧。”她盯着我说，“本宫在问你，是不是对膳食不满？”

这是一个坑。

我说是，就是公然非议御膳房，挑战宫规。

我说不是，那刚才的行为就成了无理取闹，她随便就能治我个“惊扰圣驾”的罪名——毕竟这御花园是皇上常来的地方。

我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睛，脸上还是那副无辜又委屈的表情。

“回娘娘，嫔妾不敢。嫔妾只是……只是觉得惭愧。”

“惭愧？”贤妃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你做了什么，让你觉得惭愧了？”

“嫔妾身为后宫妃嫔，食君之禄，本该为君分忧。可嫔妾饭量太小，每次御膳房送来的份例，都吃不完。眼睁睁看着皇上赏赐的米饭、菜肴被剩下，嫔妾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这才想着，与其浪费了，不如拿来喂喂宫里的小东西，也算是物尽其用，不负皇恩。”

我这套说辞，跟刚才对付玉竹时一模一样。

贤妃听完，脸上的讥笑更深了。

“饭量小？裴常在，你当本宫是傻子吗？”她伸出纤纤玉指，点了点地上的那堆东西，“就这么一小碗饭，一小碟菜，你告诉本宫你吃不完？”

“回娘娘，嫔妾确实吃不完。”我一脸诚恳，“嫔妾自幼肠胃就弱，吃不得油腻，也吃不得生冷。御膳房送来的饭菜……许是路上凉了，嫔-妾实在是吃不下。每每看着，都愁得慌。今天这不，又剩下了。嫔妾一想到自己身子不争气，辜负了皇上的恩典，就忍不住想哭。”

说着，我还真就配合地挤出了两滴眼泪。

我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我没说饭菜不好，只说是我自己“肠胃弱”、“吃不了凉的”。

这是我个人的身体问题，谁也挑不出错。

贤妃被我噎了一下。她大概是想直接给我定罪，没想到我滑得像条泥鳅，根本抓不住把柄。

她旁边的玉竹沉不住气了，插嘴道：“娘娘，您别听她狡辩！她就是故意的！奴婢看她精神好得很，哪有半点肠胃弱的样子！”

我立刻扭头，用一种极其悲伤的眼神看着玉竹。

“玉竹姑娘，我知道你看不上我，可你也不能这么咒我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肠胃好不好，我自己最清楚。难道非要我病得下不了床，才能证明我没有撒谎吗？”

“你……”玉竹被我堵得哑口无言。

贤妃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她当然知道御膳房那点猫腻。不如说，整个后宫，就没几个人不知道。但这种事，是潜规则，是不能摆到台面上来说的。

我今天这么一闹，虽然嘴上没说一个字，但行为本身，就是在打她的脸。因为后宫现在是她在协理，御膳房也归她管。

她冷冷地看着我，看了足足有半分钟。

那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刮得人皮肤生疼。

就在我以为她要发作的时候，她忽然笑了。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裴常在。”她缓缓开口，“既然你如此节俭，爱惜皇上的恩典，那本宫就成全你。”

她转头对玉竹吩咐道：“传本宫的命令，从今天起，晚香苑的份例，减半。”

什么？！

春禾猛地抬起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我也愣住了。

我去，这个女人，不按套路出牌啊！

我以为她会罚我禁足，或者罚抄宫规，没想到她直接釜底抽薪，断我口粮！

贤妃看着我错愕的表情，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她慢悠悠地补充道：“既然裴常在饭量小，吃不完也是浪费。减半之后，想必就刚刚好了。这样，既能让裴常在吃饱，又不至于浪费皇恩，两全其美。裴常在，你说，本宫这个安排，可还妥当？”

她笑意盈盈地看着我，眼神里全是“小样儿，看我怎么收拾你”的得意。

我心里一万匹羊驼奔腾而过。

这招太毒了。

本来就不够吃，现在还减半，这是要活活饿死我的节奏。

而且，她把话说得冠冕堂皇，完全是“为了我好”，我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春禾急了，膝行上前，哭着求情：“娘娘开恩啊！我们小主本来就吃不饱，再减半，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放肆！”玉竹一脚踹在春禾的肩膀上，“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主子们说话，你一个奴才插什么嘴！”

春禾被踹得滚到一边，痛得蜷缩起来。

我的拳头，瞬间握紧了。

欺负我可以，动我的人，不行。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脸上重新堆起笑容。

“多谢贤妃娘娘体恤。”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贤妃都有些意外。

她挑了挑眉：“哦？你谢本宫什么？”

“嫔妾谢娘娘思虑周全，为嫔妾解决了心头大患。”我对着她，福了福身子，笑得比她还灿烂，“娘娘说得对，嫔妾就是饭量小。减半好，减半了，嫔妾就再也不用为吃不完饭而发愁了。娘娘真是嫔妾的知音，一眼就看穿了嫔妾的难处。这份恩情，嫔妾一定铭记在心。”

我的反应，再次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不哭，不闹，不求饶。

反而一脸感激地接受了。

贤妃脸上的得意，僵住了。

她大概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仅没伤到我，反而还震得自己手疼。

她死死地盯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伪装。

但我没有。

我的笑容，真诚得不能再真诚。

“既然裴常在如此深明大义，那便最好。”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本宫乏了，回宫。”

她拂袖而去，坐上软轿，那背影，怎么看都带着一股子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