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满福，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干点正事？”

人力资源部的李经理叉着腰，站在我那张堆满零食、公仔和莫名其妙幸运小摆件的工位前，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她指尖几乎要戳到我鼻尖上，唾沫星子在透过巨大落地窗倾泻而入的晨光中飞舞。

我慢吞吞地把嘴里最后一口奶油泡芙咽下去，又舔了舔指尖的糖霜，才抬起眼皮，冲她露出一个标准的、属于吉祥物的、没心没肺的笑容：“李经理，早啊。吃泡芙吗？楼下新开的店，买一送一，感觉今天运气会很好哦。”

她被我这句话噎得脸色一阵青白，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像是强行把更难听的话咽了回去，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吃吃吃！就知道吃！你看看全公司上下，谁像你一样？每天不是吃零食就是刷手机，要不然就是鼓捣你那些破玩意儿！公司养着你，是让你来当吉祥物的，不是让你来当祖宗的！”

这话她每个月都要念叨几遍，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反正雷声大，雨点小。我，林满福，启明科技公认的吉祥物，岗位职责……嗯，大概就是坐在这里，保持心情愉快，然后，偶尔，非常偶尔地，回应一下同事们带着零食前来“沾沾好运”的请求。

比如现在。

“满福！满福！救命啊！”市场部的小张抱着一盒刚出炉还热乎的蛋挞，火烧**一样冲过来，直接无视了脸色铁黑的李经理，把蛋挞往我桌上一放，双手合十，拜了拜，“今天要去见那个难缠的王总，上次他差点没把方案撕了！快，给我点运气，让他今天心情好点，至少能把方案听完！”

我拿起一个蛋挞，金黄酥脆，香气扑鼻。我咬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然后伸出沾着油酥的手，随意地拍了拍小张的肩膀：“去吧，没问题。感觉今天王总会很好说话。”

小张顿时像被打了一针强心剂，满脸的焦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盲目的虔诚：“太好了！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回头签了单请你吃大餐！”说完，他看也没看李经理，一阵风似的跑了。

李经理气得手指发抖，指着我：“你……你们……这像什么话！搞封建迷信！林满福，我警告你，别以为有老板护着你就……”

她的话再次被中断。这次是财务部的刘姐，端着一杯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手磨咖啡，笑吟吟地走过来：“满福，来，尝尝姐刚煮的蓝山。那个，下午税务局那边要来查账，去年有个票据说有点问题，你懂的……帮姐姐祈祷一下，顺顺利利哈。”

我接过咖啡，嗅了嗅浓郁的香气，笑嘻嘻地说：“刘姐放心，肯定没事，说不定还有意外之喜呢。”

刘姐心满意足地走了。

李经理站在原地，脸已经黑得像锅底，她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愤怒，有不屑，还有一丝……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忌惮。她最终什么也没说，重重地哼了一声，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哒哒哒”地走了，那声音仿佛要把地板凿穿。

周围偷看的同事们窃窃私语，然后很快散开，各忙各的。没人真的觉得我有什么用，但他们又无法解释，为什么每次带着零食来找我“祈福”后，那些棘手的合同、难搞的客户、麻烦的审查，总会莫名其妙地变得顺利起来。

这种微妙的平衡，在启明科技已经维持了两年。从我一入职，在实习生时期就莫名其妙靠着“随便选的方向”帮公司找到了失踪的重要文件，后来又接连“蒙对”了几个关键决策开始，我就被老板，那位慈眉善目、有点信风水的王董事长，亲自钦点为“公司锦鲤”，享受着一份清闲的职位和不错的薪水，唯一的任务就是——待在公司，保持开心。

老板原话是：“满福这丫头，有福气！她在这儿，咱们公司就顺！”

我乐得清闲。摸鱼摸得理直气壮。

直到今天。

快中午的时候，公司内部通讯群突然炸了锅，消息刷得飞快。

“特大新闻！老板今天带了个超级大帅哥来公司！”

“听说是老板的儿子！刚从国外留学回来的！”

“太子爷回国视察了？我的天，好帅啊！禁欲系精英范儿！”

“在哪在哪？我要去围观！”

我叼着酸奶吸管，百无聊赖地刷着群消息，顺手点开同事**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身姿挺拔，侧脸线条冷峻，鼻梁高挺，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隔着像素都透出一股疏离和锐利。

啧，确实人模狗样。就是看起来不太好接近。

我放下手机，没太在意。太子爷视察，跟我这种底层小透明兼吉祥物有什么关系？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我的泡芙还没吃完呢。

然而，我低估了“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威力，尤其是这把火很可能要烧掉“封建残余”的决心。

下午两点，部门例行周会。我本来这种会议都是走个过场，躲在角落继续摸鱼，今天却被组长特意叮嘱：“满福，今天新老板可能来旁听，你……精神点，别玩手机了。”

我哦了一声，揣了包薯片在口袋里，打算实在无聊的时候偷偷啃。

果然，会议刚开始没多久，会议室的门被推开，老板王董陪着那位海归太子爷走了进来。原本有些沉闷的会议室瞬间气氛一紧，所有正襟危坐，连呼吸都放轻了。

王董笑呵呵地介绍：“这位是我儿子，王烨，刚从斯坦福读完MBA回来，以后会慢慢接手公司业务。大家欢迎！”

掌声热烈。王烨微微颔首，目光在会议室里扫视一圈，那眼神像带着扫描功能，冷静，审视，不带什么感情。他坐在王董旁边，全程沉默，只是听，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几下。

我缩在角落，尽量降低存在感，手指在桌子底下偷偷摸出一片薯片，刚要塞进嘴里——

“那个角落里的员工。”

清冷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冰锥，瞬间刺穿了会议室的空气。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我身上。

我动作僵住，嘴里还含着半片没来得及咬下去的薯片，愕然抬头，正好对上王烨透过金丝眼镜射来的目光。冰冷，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

“请问，你是在做什么？”他语气平淡，却压迫感十足。

组长赶紧打圆场：“王总，这是林满福，她……”

王烨抬手，打断了组长的话，视线落在我面前空空如也的笔记本和那包显眼的薯片上：“公司召开正式会议，员工在会议时间吃零食？启明科技的企业文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松散自由了？”

王董脸上有些挂不住，轻轻咳了一声：“阿烨，满福她情况比较特殊……”

“特殊？”王烨挑眉，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讽刺弧度，“父亲，我不认为任何职位可以有特权在工作时间从事与工作无关的事情。这是对其他认真工作的员工的不尊重，也是对公司资源的浪费。”

他站起身，一步步朝我走来。锃亮的皮鞋踩在地毯上，几乎没发出声音，却像踩在每个人的心尖上。他在我工位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以及我工位上那些花花绿绿的零食、幼稚的公仔和稀奇古怪的幸运符。

他的目光每扫过一样东西，眼神里的冷意就加深一分。

“林满福，是吗？”他拿起我桌上一个同事送的、据说能招财的金色蟾蜍摆件，在手里掂了掂，语气里的轻蔑毫不掩饰，“你的岗位职责是什么？负责……帮公司搞封建迷信？”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有人低下头，有人面露尴尬，也有人眼中闪过一丝看好戏的兴奋。

我把嘴里的薯片咽下去，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抬起头，直视着他。心里有点窝火，但更多的是无语。这人是不是在国外把脑子读傻了？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王总，”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的工作，就是坐在这里。”

“坐在这里？”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重复了一遍，随即脸色一沉，“所以，公司支付薪水，就是请你来‘坐在这里’吃零食、玩摆件的？真是闻所未闻。”

他转向王董，语气斩钉截铁：“父亲，我认为公司不需要这种毫无价值、徒增笑柄的职位。这样的员工，留在公司只会败坏风气，让其他努力工作的同事寒心。”

王董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在儿子强硬的目光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别开了脸。

我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老国王要退位，太子要清君侧了。我这尊“前朝锦鲤”，看来是凶多吉少。

王烨重新看向我，眼神冰冷，下达了最终判决：“林满福，鉴于你的岗位存在严重价值问题，且工作态度散漫，不符合启明科技对员工的基本要求。我宣布，从现在起，你被开除了。去财务部结算工资，立刻收拾东西离开公司。”

……

抱着一个不大的纸箱，站在启明科技气派的大楼下，我还有点懵。

箱子里是我所有的家当：半包没吃完的薯片，几个心爱的公仔，同事们送的各种幸运小物件，还有一个印着“全公司最欧”的马克杯。

初秋的风吹过来，带着点凉意，卷起几片落叶。我打了个喷嚏，抬头望了望高耸入云的启明科技大厦。就这么……被开除了？

两年了，我每天在这里摸鱼打诨，享受着“锦鲤”的待遇，虽然也知道这职位有点离谱，但被如此不留情面地、以“浪费资源”“封建迷信”的名义赶出来，心里还是堵得慌。

那个王烨，一副精英做派，高高在上，根本不懂！他知不知道有多少难啃的骨头是因为我一句“感觉能成”才啃下来的？他知不知道有多少次危机是因为我随手一指才化险为夷的？虽然……过程看起来是有点儿戏。

算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林满福别的没有，就是运气好！

我深吸一口气，抱着纸箱，迈开步子，准备先去地铁站。

刚走到路边，一辆纯黑色、线条流畅优雅的劳斯莱斯幻影，悄无声息地滑到我面前，稳稳停下。锃亮的车漆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泽，引来路人纷纷侧目。

后座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带着温和笑意的中年男人的脸。他大约五十岁上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精明而睿智，气质儒雅。

“是林满福，林**吗？”他开口，声音醇厚，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

我愣住了，抱紧了纸箱，警惕地看着他：“你是？”

男人推门下车，站在我面前，姿态从容。他递过来一张名片，纸张质感极佳：“鄙人姓陆，陆怀明，是星耀科技的董事长。冒昧打扰，想邀请林**来我们公司发展。”

星耀科技？！

我瞳孔地震。这可是启明科技的死对头！两家公司在市场上斗得你死我活，抢客户、抢项目、抢人才，是业内皆知的事实。星耀的董事长，亲自开车来堵我这个刚被开除的……前吉祥物？

这信息量有点大，我CPU差点烧了。

“陆……陆董？您没认错人吧？我是林满福，刚被启明开除的那个……”我指着自己的鼻子，难以置信。

陆怀明笑容加深，眼神里是了然一切的精明：“没错，找的就是你，启明科技的那位‘锦鲤’姑娘。王老弟（启明王董）守着你这宝贝却不自知，被他那个眼高于顶的儿子给扔了出来，真是……暴殄天物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抱着的纸箱，语气更加诚恳：“林**，在启明，他们只把你当个吉祥物，是他们的损失。来星耀，我给你正式职位，市场部特别顾问。薪资翻倍，一切待遇从优。我相信，你的‘运气’，在星耀能发挥出更大的价值。”

他微微躬身，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不知林**，是否愿意给我，给星耀一个机会？”

劳斯莱斯的车门敞开着，宛如一个诱人的邀请。初秋的阳光洒在车身上，也洒在我有点发懵的脸上。

我看着陆怀明那双洞悉一切又充满诚意的眼睛，又回头看了看身后启明科技的大楼。

被开除的郁闷瞬间被一种奇异的兴奋取代。

王烨，你觉得我是封建迷信，是公司蛀虫？

好啊，那我就去你的死对头公司，让你看看，我这“欧皇体质”，到底是不是浪费资源！

我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被开除后的第一个真心笑容。

“陆董，那就……麻烦您了。”

我把纸箱往后座一放，弯腰钻进了那辆奢华的劳斯莱斯。

车子缓缓启动，驶离了启明科技。**在舒适无比的真皮座椅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启明科技，你们的好运气，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