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知道了。”我语气平静，“既然对方不配合，我们按流程走。你准备一下材料，包括那几张问题发票的鉴定报告，还有宏基的资质存疑点，整理一份详细的报告，抄送集团审计中心、法务部，还有…纪委办公室。同时，以公司名义，正式发函给设计院，要求他们对此事做出解释，并暂停陈锐在‘云顶国际’项目上的所有职务，配合调查。”

“啊？这…这么严重？”刘姐显然吃了一惊。

“工程质量无小事，资金安全是红线。”我的声音冷了下来，“尤其是涉及可能欺诈和以次充好，威胁到建筑结构安全的，必须零容忍。按我说的做，立刻。”

“好…好的！江总监！我马上去办！”刘姐的声音严肃起来。

放下手机，**在椅背上，看着屏幕上陈锐和赵三碰头的照片。照片里，陈锐正伸手去拿那个牛皮纸袋，脸上是混合着兴奋和心虚的扭曲表情。

恐惧的种子已经发芽，现在，该是它破土而出，把一切搅得天翻地覆的时候了。

暴风雨，来得比预想的更快，也更猛烈。

三天后，一个阴沉沉的下午，乌云压得很低，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我正在办公室看一份合同，内线电话突然刺耳地响了起来，是工程部老李，他的声音完全变了调，嘶哑、惊恐，带着哭腔：

“江总监！出…出大事了！‘云顶’！‘云顶’三号楼！塌…塌了！西侧裙楼…整个…整个塌下去了！”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但声音却异常平稳：“说清楚！什么情况？人员伤亡？！”

“还…还在清点！当时…当时在进行内部砌筑…工人…工人…老天爷啊！”老李的声音彻底崩溃了，“脚手架…连带着刚砌的墙…全…全砸下来了！下面…下面还有人…完了…全完了…”

“位置！具**置！立刻启动应急预案！封锁现场！叫救护车！消防！通知集团所有高层！我马上到！”我语速极快地下达指令，猛地站起身，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就往外冲。

当我赶到“云顶国际”工地时，现场已经是一片地狱般的景象。刺耳的警笛声、救护车的鸣叫声、消防车高压水枪的嘶吼声、还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叫骂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声浪，冲击着耳膜。

巨大的黄色警戒线拉了起来，将混乱的人群挡在外面。警戒线内，三号楼西侧原本应该矗立的五层裙楼，此刻像被一只巨人的拳头狠狠砸过，扭曲的钢筋、碎裂的混凝土块、断裂的脚手架钢管，如同巨兽的残骸，狰狞地堆叠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冒着尘烟的废墟。白色的粉尘弥漫在空气中，带着呛人的石灰味。消防员和救援人员穿着橙色的制服，在废墟上紧张地搜寻着，挖掘着。担架一趟趟地往外抬，上面盖着白布…

警戒线外，黑压压地围满了人。有惊魂未定的其他工友，有闻讯赶来的业主，更多的是愤怒的、眼睛通红的受害者家属。哭声、骂声、质问声，像沸腾的油锅。

“黑心开发商！还我儿子命来！”

“豆腐渣工程！你们不得好死！”

“天杀的！我老公在里面啊！你们赔我老公！”

“负责人呢！滚出来！滚出来偿命！”

群情激愤，人群像愤怒的潮水，一次次冲击着警戒线和维持秩序的保安。鸡蛋、烂菜叶、石块，雨点般砸向工地大门和临时搭建的指挥部板房。场面极度混乱，濒临失控。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被几个保安几乎是推搡着、保护着，从指挥部板房里踉踉跄跄地挤了出来，暴露在愤怒的人群面前。

是陈锐。

他身上的西装皱巴巴的，沾满了灰尘，头发凌乱，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哆嗦着，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他显然是被推出来“灭火”的。

“是他！就是他！姓陈的！他是管这个项目的！”人群中有人认出了他，尖声嘶喊。

瞬间，所有的怒火找到了宣泄口，如同找到了堤坝缺口的洪水，汹涌地扑向陈锐！

“杀人凶手！你还我爸爸！”

“王八蛋！你吃黑心钱！吃出人命来了！”

“打死他！打死这个畜生！”

烂菜叶、臭鸡蛋、石块，劈头盖脸地砸向陈锐。他狼狈地抱着头，试图躲闪，却被愤怒的人群推搡着，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倒在泥泞的地上。泥水溅了他一身一脸。

“不是我…不是我…我不知道…”他蜷缩在地上，抱着头，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声音被淹没在震天的怒骂声中。

一个头发花白、满脸泪痕的老妇人，哭嚎着扑到他面前，枯瘦的手死死抓住他的衣领，用尽全身力气摇晃着：“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啊！他才二十五岁！二十五岁啊！你这个畜生！你不得好死！”

陈锐被摇得像风中落叶，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眼神里只剩下最原始的、动物般的恐惧。他猛地挣脱老妇人的手，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泥泞的地上！他对着愤怒的人群，对着那片吞噬了生命的废墟，对着那些哭嚎的家属，像捣蒜一样，疯狂地磕起头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饶了我吧！饶了我吧！”他哭喊着，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泥水混着血水，很快染红了他磕头的那一小片地面。那样子，卑微到了尘埃里，也丑陋到了极点。

我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被几个集团高层和保安簇拥着，冷冷地看着这一幕。看着这个曾经人模狗样、觊觎我妻子的男人，此刻像一条癞皮狗一样跪在泥泞里，对着他一手造成的灾难和亡魂，磕头如捣蒜。

周围的怒骂声、哭喊声、警笛声，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我的世界异常安静，只有陈锐额头撞击地面的“咚咚”声，清晰地、一下下地敲打在我的耳膜上。

时机到了。

我面无表情地拿出手机，点开一个音频文件，然后，将手机的音量调到最大，递给了旁边负责现场媒体对接的公关部经理小吴。

小吴愣了一下，接过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音频文件名，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复杂，带着震惊和一丝了然。他深吸一口气，在周围几个高层同样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拿着我的手机，快步走向旁边临时架设的、连接着工地几个大功率扩音喇叭的媒体采访台。

陈锐还在泥地里疯狂地磕头哭喊，人群的愤怒丝毫未减。

就在这时，小吴的声音通过高音喇叭，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混乱的现场，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沉重：

“各位！各位媒体朋友！各位业主！各位家属！请大家冷静！听我说！关于‘云顶国际’三号楼发生的这起重大安全事故，我们集团上下，无比痛心！无比自责！我们一定会彻查到底！给所有受害者、给社会一个最彻底的交代！”

他的声音暂时压下了部分喧嚣。无数双愤怒、悲伤、质疑的眼睛，还有媒体的镜头，都聚焦到了采访台上。

小吴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勇气，然后，他举起了手中的手机，按下了播放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