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下班回家，一开门，就闻到一股泡面的香味。

蒋逸穿着一件皱巴巴的恤，顶着一头鸡窝似的头发，正坐在电脑前，嘴里叼着一根叉子，聚精会神地打游戏。

屏幕上刀光剑影，键盘被他敲得噼啪作响。

听到我开门的声音，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口齿不清地问：“回来啦？要不要来一桶，红烧牛肉的。”

我换了鞋，把包扔在沙发上，走过去。

他的桌子上，摆着两个泡面桶，一个已经空了，另一个还冒着热气。

旁边是一堆零食袋子和空的可乐罐。

“你今天就吃的这个？”我问。

“嗯，懒得做饭，也懒得下楼。”他又投入到激烈的战斗中，头也不回地说。

这就是我的男朋友，蒋逸。

我们在一起三年了。

三年前，我在一个朋友的聚会上认识他。

那时候他说自己是自由职业，搞IT的。

后来我才知道，他的自由职业，就是在家打游戏。

偶尔接点私活，给人装装系统，修修电脑，赚的钱还不够他买游戏皮肤。

我们住的这套房子，首付是我付的，月供也是我还。

家里的日常开销，绝大部分也是我。

他就像我养的一只大型宠物，不粘人，好打理，只要有网有电脑有泡面，就能自己活得很好。

有时候我加班到深夜，回来看到他还在电脑前奋战，会觉得一阵恍惚。

我一个年薪百万的精英律师，为什么会跟这么一个“废柴”在一起？

图他长得帅？

他确实长得不错，眉清目秀的，就是总不爱收拾，显得有点颓废。

图他对我好？

他也谈不上对我有多好，不会甜言蜜语，不会制造浪漫，纪念日都得我提醒。

但他会在我来例假的时候，默默给我煮一锅红糖姜茶，虽然每次都煮得巨难喝。

他会在我跟人吵架受了委，气得发抖的时候，一声不吭地递给我一个手柄，说：“来，打一局，谁输了谁去洗碗。”

我们之间的相处，平淡得像一杯白开水。

但有时候，我又觉得，只有在他身边，我才能把在外面披着的那身盔甲，全都卸下来。

我可以不谈工作，不谈KPI，不谈人情世故。

我可以跟他一起，窝在沙发上，吃着垃圾食品，看一部无脑的搞笑电影。

这种感觉，让我觉得很放松。

“输了。”蒋逸哀嚎一声，把叉子往泡面桶里一插，整个人瘫在了椅子上。

他转过头，看着一脸疲惫的我，问：“今天又不开心了？跟人吵架了？”

“没吵架，”我拉开他旁边的椅子坐下，“就是遇到一个很极品的实习生。”

我把张伟和他姑妈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他一边吸溜着泡面，一边听。

听完，他把面汤也喝得一干二净，然后打了个嗝。

“这不就是职场PUA加道德绑架么。”他下了个结论，很精准。

“是啊，”我叹了口气，“烦人的是，全公司的人都觉得他有理，觉得我冷血。”

“那你打算怎么办？真给他接了？”

“怎么可能。”我嗤笑一声，“我字典里没有‘妥协’这两个字。我准备给他挖个坑，让他自己跳下去，摔个鼻青脸肿，他才知道社会不是他家炕头，可以随便撒泼打滚。”

“哦？”蒋逸来了兴趣，“什么坑？”

我拿出手机，打开我那个“律政先锋大漂亮”的账号后台，给他看我刚写好的那篇文章。

“我打算把这件事，当成一个普法案例来写。当然，隐去所有真实信息。我要从法律、职场、人性三个角度，把这种‘伪善’的行为，一层一层剥开，让大家看看里面到底有多脏。”

“然后呢？”

“然后，我会找个机会，让这篇文章‘不经意’地在公司内部传开。我要让那些圣母们看看，他们同情的‘小白花’，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蒋逸看着我的手机屏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挺狠的。不过，光靠舆论还不够吧？他那个案子，你总得有个解决办法。”

“当然。”我拿过他的空泡面桶，把里面的残渣倒进垃圾桶，“我已经想好了。我会‘被迫’接下这个案子，但我会签一份特殊的**协议。协议里会明确，如果最终败诉，或者调查发现当事人存在故意隐瞒、提供虚假信息等行为，那么所有的诉讼成本、律师费用，都由担保人，也就是张伟本人，来承担。”

“他会签？”

“他会的。”我很有把握，“他现在已经被自己营造的‘孝子’人设架上去了，全公司的人都看着他。他骑虎难下，为了面子，也为了把他姑妈那个烂摊子甩给我，他一定会签。”

“签了之后呢？”

“签了之后，我就会启动最详细、最严格的尽职调查。我要把他姑妈那个邻居的底细翻个底朝天。他不是说人家是恶霸吗？好啊，我就去查查这个‘恶霸’到底有多恶。”

我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我有一种预感，这件事，不会像张伟说得那么简单。他越是表现得情真意切，这里面的猫腻就可能越大。”

蒋逸听完我的全盘计划，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你那个实习生的姑妈，邻居叫什么？住哪儿？”

我愣了一下：“问这个干嘛？一个很偏的郊区，叫王大山，住在平安镇西河村。”

“哦。”蒋逸点点头，拿起手机，低头开始戳戳点点。

我以为他又在看什么游戏攻略，没在意。

“我累了，先去洗澡。”我站起身。

“等一下。”他叫住我。

“嗯？”

他抬起头，屏幕的光照亮他的脸，眼神亮得有些吓人。

“那个叫王大山的，他儿子是不是叫王强，开了个小建筑公司，叫‘强盛建筑’？”

我彻底怔住了。

“你怎么知道？”

这个信息，是我今天下午才从案卷材料里看到的，我根本没跟他说过。

蒋逸没回答我。

他把手机递给我，屏幕上是一个企业的查询软件。

页面显示着“强盛建筑有限公司”的股权结构。

最顶端，法人代表和最大股东那一栏，赫然写着一个我无比熟悉的名字。

——蒋逸。

他指着屏幕，像是在说一件“今天晚饭吃什么”一样平淡的事。

“这家公司，三个月前，被我的风**司全资收购了。也就是说，你那个实习生姑妈口中的‘恶霸’，现在，是我的员工。”

我盯着蒋逸的手机屏幕，看了足足一分钟。

大脑有点宕机。

强盛建筑，这个名字听起来土得掉渣的小公司，竟然是蒋逸的产业？

那个被张伟描述成“村霸”、“恶棍”的王强，是他的员工？

我那个只会打游戏、吃泡面、穿29块钱包邮恤的废柴男友，名下有一家风**司？还搞全资收购？

信息量太大，我一时处理不过来。

“这……到底怎么回事？”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就你看到的那样。”蒋逸收回手机，界面切回了游戏，动作娴熟地开始新一轮的厮杀，“那家风**司，是我拿零花钱随便搞搞的，投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小企业。这个强盛建筑，就是其中一个。要不是你今天提起，我早忘了。”

零花钱……随便搞搞……

我感觉我的世界观正在被重塑。

“你……”我组织了一下语言，“你不是说你是搞IT的自由职业吗？”

“是啊，”他理直气壮地说，“给自己的公司当IT顾问，不就是自由职业吗？”

我竟无言以对。

“那你为什么……要装成现在这样？”我指了指他身上的皱巴恤，和他桌上那堆垃圾食品。

“装？”他从游戏里抬起头，一脸无辜，“我没有装啊。我就是喜欢打游戏，喜欢吃泡面，喜欢穿得舒服点。这跟我是谁，有什么关系吗？”

有关系。

关系太大了。

一个真正的废柴，和一个喜欢扮演废柴的亿万富翁，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物种。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消化着这个惊人的事实。

三年了。

我竟然跟一个隐藏的顶级富豪同居了三年，而我一无所知。

我还时常可怜他，觉得他没钱，偷偷给他微信转账，让他买点好吃的。

现在想想，我那点钱，可能还不够他公司楼下停车场的停车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