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瓷娃娃与造物主

夕阳像打翻的橙红色调色盘，泼洒在别墅客厅巨大的落地窗上，将室内昂贵家具的影子拉得老长。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宁静，只有中央空调系统发出几不可闻的低吟，维持着这个空间的恒温与恒湿，如同一个精心打造的生态箱。

苏晚就蜷在沙发最柔软的角落裏，像一件被主人珍爱却束之高阁的瓷器。她穿着陆沉舟为她挑选的米白色丝质长裙，布料柔顺地勾勒出她过于单薄的身形。一本厚重的艺术画册摊在她膝上，但她很久没有翻动一页了。她的目光落在窗外，却又仿佛穿透了玻璃，落在某个虚无的尽头。

玄关处传来指纹锁开启的、独特的轻微“咔哒”声。

苏晚空洞的瞳孔几不可见地收缩了一下，随即，一种程序化的、温顺的神色如同面具般，迅速覆盖了她整张脸。她像是被注入了灵魂的玩偶，动作轻柔地放下画册，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陆沉舟走进来，身形挺拔，裁剪精良的深色西装包裹着他充满力量感的身躯，带着室外尚未散尽的、属于权力和决策场的冷硬气息。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沙发上的身影，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在触及她时，习惯性地柔和了几分。

他享受这种时刻。享受推开这扇门，就能看到一个完全属于他的、安静等待的世界。曾经的苏晚，眼神里有太多他无法掌控的东西——灵动的才华、偶尔的倔强、以及看向他时，那份让他心慌意乱、仿佛随时会抽离的独立性。现在，那些“杂质”都被剔除了。顾清晏的手段，果然从未让他失望。

“晚晚。”他开口，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放柔，带着一种审视所有物般的满意。

苏晚抬起头，看向他。她的眼睛很大，曾经顾盼生辉，如今却像两潭深不见底的静水。只有在看到他时，那潭静水才会被投入一颗小石子，漾开一圈微弱而依赖的涟漪。她站起身，步履轻盈地走到他面前，伸出纤细的手臂，接过他脱下的西装外套。动作熟练，姿态柔顺，像经过千百次排练。

“沉舟，你回来了。”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没有任何起伏，却奇异地抚平了他眉宇间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今天感觉怎么样？”陆沉舟伸手，微凉的指尖想要碰触她细腻的脸颊，那里曾经会因为他的触碰而泛起红晕，如今却只有一片温凉的瓷白。

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皮肤的瞬间，苏晚的身体内部激起一阵本能的、剧烈的排斥。胃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要痉挛。但她强大的意志力将这生理性的厌恶死死压住，只是几不可见地瑟缩了一下，随即强迫自己停住，任由那带着淡淡雪松与烟草气息的手指，如同主人审视物品般，抚上她的皮肤。

“顾医生下午来过了。”她垂下眼睫，遮住眸底一闪而过的冰冷，声音依旧轻软，像在汇报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公事，“他说我恢复得很好，情绪很稳定。”

陆沉舟满意地“嗯”了一声。顾清晏，他大学时代起最好的朋友，如今他科技帝国“宙斯”最信任的私人心理医生，也是将苏晚从三年前那场“意外”流产的崩溃深渊中拉回来的“救世主”。想到那场意外，陆沉舟眼底掠过一丝极深的阴霾，但那阴霾很快被掌控一切的满足感取代。过程不重要，结果才是。现在的苏晚，纯净，依赖，像一张只为他铺陈的白纸，这很好。

他揽着她纤细得不盈一握的腰肢，走向餐厅。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精致的晚餐，银质餐具在灯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

“顾医生说你最近可以重新开始画设计图了，”陆沉舟一边为她拉开椅子，一边状似随意地说，“这是好事。找点喜欢的事情做，对你的恢复有帮助。”

苏晚顺从地点头，唇边甚至努力牵起一丝微弱的、符合他期望的笑意：“嗯，我记得……我以前，很喜欢画画。”她的语气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迷茫，仿佛在努力回忆一个久远的、模糊的爱好。

晚餐在一种近乎诡异的宁静中进行。只有餐具与骨瓷盘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

陆沉舟习惯于在餐间思考商业布局，偶尔抬眼看向对面安静进食的苏晚，觉得此刻圆满无比。

然而，就在苏晚放下刀叉，拿起餐巾轻轻擦拭嘴角时，她忽然用一种近乎梦呓的、飘忽的语气，轻轻哼起了一段旋律。那调子很怪，不成章节，带着某种异域的、古老的忧伤，像从某个被遗忘的角落飘来的挽歌。

陆沉舟切着牛排的动作骤然停顿。

银质餐刀在盘子上划出刺耳的“吱嘎”一声。

这旋律……他听过。

在很多年前，在顾清晏姐姐顾清漪的葬礼上。那个同样才华横溢、性格刚烈，最终却在他一手策划的商业逼压下，选择从陆氏集团顶楼一跃而下的女人。葬礼上，顾清晏就曾面无表情地，反复哼着这段他姐姐生前最爱的、不知名的安魂曲。

一股莫名的寒意，像冰冷的毒蛇，顺着他的脊椎迅速爬升，让他后颈的汗毛都微微立起。

“怎么了，沉舟？”苏晚似乎被他突然冷下的脸色和那刺耳的声响吓到，歪着头，眼神纯净无辜得像受惊的小鹿，带着一丝不安和疑惑。

陆沉舟死死地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裂痕。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全然的、被他反应惊吓到的茫然。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骤然升起的不适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他重新拿起刀叉，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静，甚至带着一点刻意的温和：“没什么。以后别哼这种奇怪的调子，不好听。”

“哦。”苏晚乖巧地应下，像个被大人训斥的孩子，立刻低下头，默默地用叉子拨弄着盘子里所剩无几的食物，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

然而，在她低垂的眼眸深处，在那片无人能窥见的阴影里，掠过一丝极快、极冷的锋芒。那锋芒如同淬毒的银针，快得让一直注视着她的陆沉舟，都以为是窗外变幻的灯光造成的错觉。

晚餐后，陆沉舟照例去了书房处理公务。厚重的实木门隔绝了外界。他打开电脑，屏幕冷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脸。一封没有发件人信息的匿名邮件，静静地躺在他加密的商业邮箱里，标题刺眼：【“宙斯”下一步战略猜想】。

他皱眉点开，里面是几行语焉不详的文字，却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向他正在高度保密筹划的一个核心AI项目的几个关键数据节点。

陆沉舟的眼神瞬间锐利如鹰，周身散发出骇人的低气压。

谁？公司核心层里有内鬼？还是竞争对手的精准刺探？

他立刻按下内部通话键，声音冷得像冰：“林助理，进来一下。”

书房里的空气凝重得能滴出水来。他靠在宽大的皮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脑海里飞速过滤着可能泄密的环节和人员。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门被轻轻推开。苏晚端着一杯温牛奶走进来，脚步轻得像猫，没有打扰到他凝重的思绪。

“沉舟，很晚啦，该休息了。”她把牛奶放在桌角，声音软糯，眼神里满是纯粹的关切，仿佛他才是那个需要被照顾的病人。“喝杯牛奶，能睡得好一点。”

陆沉舟从纷繁的思绪中抽离，目光落在她脸上。那张脸纯净无瑕，眼神里除了担忧，看不到任何杂质。他心中的烦躁和猜疑，奇异地被这温顺的关切抚平了一些。或许，只是某个环节出了疏漏，被商业对手捕捉到了风声。他不该……也不愿将任何阴暗的猜测，与眼前这个脆弱依赖他的女人联系起来。

“好，这就休息。”他接过牛奶，温度恰到好处。他仰头，一饮而尽。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虚假的慰藉。

他没有看到，在他放下空杯子的瞬间，苏晚垂眸，目光极快地扫过那个光洁的杯壁，眼底深处，那转瞬即逝的、如同最高明的猎手看着猎物一步步走入精心编织的陷阱时，那种冷静到了极致的嘲讽。

夜更深了。

主卧里，苏晚在陆沉舟身边躺下，听着他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的呼吸，她自己也维持着一种看似沉睡的、平稳的呼吸频率。

而在别墅另一端的某间常年空置、却始终保持一尘不染的客房裏，本该早已离开的顾清晏，正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被城市霓虹映照得光怪陆离的夜色。他手里的手机屏幕亮着，幽蓝的光映着他斯文俊逸的脸庞，也映在他无框眼镜的镜片上，遮挡了他眼底所有的情绪。

屏幕上，是刚刚发送出去的一条信息，只有寥寥四个字，却重若千钧：

【第一阶段，完成。】

他的嘴角，在阴影中，勾起一丝没有任何温度的、冰冷的弧度。

陆沉舟，你以为你是能随意塑造他人的造物主吗？

不。

你只是我们剧本里，那个即将登台演出，却对自己命运一无所知的……

唯一的主角。

而舞台，已经为你搭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