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裹着铅块的沙砾，在靳疆和楚荔之间沉重地、无声地滚过。

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冰窖。靳疆不再睡主卧。书房那张狭窄的折叠沙发成了他的床。楚荔试图过开口，嘴唇刚动，靳疆的眼神就扫过来，那眼神没有愤怒，没有责骂，只有冻结一切的死寂和漠然。楚荔所有的话都被冻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更深的惶恐在眼底堆积。

“靳疆，”一天早上，靳疆在厨房倒水，楚荔终于鼓起勇气，声音带着哭腔，堵在门口，“那晚……是庆功宴，我们都喝多了……就那么一次！真的！求你信我一次！”

靳疆握着水杯的手很稳。他侧过身，视线掠过楚荔惨白的脸和红肿的眼睛，落在她身后的瓷砖墙上，仿佛那里有什么值得研究的花纹。他开口，声音像从空旷的冰原上吹来的风：“一次？”他顿了一下，嘴角似乎弯了一下，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还是一个月？三个月？或者更久？你包里那个东西，是第一次用的？”⁤⁣⁤⁡‍

楚荔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剧烈地哆嗦起来：“你……你凭什么……”

“凭事实。”靳疆打断她，声音依旧平稳，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算式，“楚荔，我们之间，只剩事实了。别跟我谈感情。”他端着水杯，从她身边径直走了过去，带起的微弱气流拂过楚荔的脸颊，冰得她浑身一颤。杯子里透明的水，晃都没晃一下。

他不需要她的忏悔，不需要她的解释。那些东西，连同那个叫“家”的幻影，在那个纪念日的晚上，被那个冰冷的铝箔片彻底击碎了。

压抑的啜泣声从紧闭的卧室门后传来，闷闷的，像受伤的野兽在低嚎。靳疆坐在书房的折叠沙发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他在看行车记录仪的内存卡目录。屏幕的冷光映着他毫无表情的脸。

时间几乎都集中在晚上八点到十点之间。靳疆的指尖在冰冷的触控板上滑动，选中了最近一个月的所有夜间视频文件。右键，复制。进度条在屏幕上缓慢地移动。

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卧室里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变成一种绝望的、断断续续的抽噎。

进度条走满。靳疆拔下读卡器。他点开电脑上专业的视频剪辑软件，界面复杂而冰冷。那份拷贝过来的行车记录视频被拖入时间线。他拖动时间轴，画面快速闪烁：昏黄路灯下掠过的街道、车库入口的升降杆、昏暗模糊的地下停车场内部景象……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在快速跳动的画面中精准地捕捉着目标。终于，画面定格在一个角落的车位。一辆熟悉的黑色奥迪A6停在那里——潘岳的车。日期时间戳显示在画面右下角：上周三，晚上十点零七分。

靳疆将时间线指针精确地拉到这个位置，开始播放。

画面轻微晃动。他的车（记录仪视角）驶入停车位，停稳。几秒后，副驾驶侧的车门被推开，楚荔的身影出现在镜头一角，脚步有些虚浮。她没往电梯厅方向走，反而在原地踌躇了几秒，然后，走向了旁边那辆黑色奥迪。她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

车窗降下。潘岳的脸露出来，带着点惊讶，然后是笑容。

楚荔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奥迪车的车窗贴了深色的膜，从记录仪的角度只能看到里面晃动模糊的人影轮廓。但很快，车辆开始有规律地、轻微地震动起来。一下，又一下。幅度不大，但持续着。过了大约十分钟，震动的幅度明显加剧了，频率也变快了。车内模糊的轮廓纠缠在一起，剧烈地起伏晃动。又持续了三四分钟，震动才猛地一停，然后彻底平息下来。

时间显示：22:21。

接着，奥迪副驾驶的门被推开。楚荔低着头，脚步明显比来时更虚浮，甚至有些踉跄地走了出来。她快步走向电梯厅，消失在监控画面里。

全程大约十四分钟。

电脑屏幕的光映着靳疆的脸。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静止的、晃动着模糊人影的画面，直到进度条走到尽头，屏幕暗下去。卧室里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死寂一片。

靳疆靠在硬邦邦的沙发背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深寒。他点开一个不起眼的图标，登录了一个界面全英文的境外加密传输平台。注册账号，匿名。操作流程他早已烂熟于心。

回到剪辑软件。他选中那段十四分钟的关键视频，导出。在导出设置里，他勾选了“画面增强”“锐化”“提高对比度”。导出格式：MP4，高清。

视频处理好后，他登录了一个全新的、注册信息完全虚假的电子邮箱。收件人地址栏，他没有填具体的邮箱名，而是输入了一个特殊的列表名：all_staff@公司内部邮箱域名。⁤⁣⁤⁡‍

邮件标题，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敲进去：

【劲爆！审计部潘主任与楚荔女士停车场**实录（高清**）】

邮件正文，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文字说明，只有**裸的标题和那个冰冷的附件。

光标悬停在“发送”按钮上。他几乎没有思考，指尖落下。

屏幕上跳出“发送成功”的提示。

靳疆合上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熄灭，书房陷入一片彻底的黑暗。在浓稠的黑暗里，他静静地坐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胸腔里那颗被冰封的心脏，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近乎灼烫的暖流，正从那缝隙里悄然渗出。

他拿起手机。屏幕幽幽的蓝光照亮他的下颌线。他点开公司几个私下热闹的非工作微信群。果然，沉寂的群聊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炸弹，彻底沸腾了！

群聊1（“审计部吐槽中心”）：

【**！！！我瞎了！！！我刚收到个邮件！】

【？？？什么邮件？】

【链接：邮件标题截图.jpg】

【妈的！停车场！潘阎王？！】

【草草草！真的假的？！点开看了，那女的是风控部的楚荔啊！】

【高清！**高清！那车震得！潘阎王看着挺瘦，劲儿不小啊？！】

【楚荔？不是靳工老婆吗？**！惊天大瓜！】

【快看邮箱！全公司都收到了！】

【潘岳这次完了！】

群聊2（“吃瓜一线”）：

【炸了炸了！公司邮箱被爆了！】

【视频看了吗？太劲爆了！】⁤⁣⁤⁡‍

【楚荔平时看着挺清纯的，没想到这么野？在潘阎王车里？】

【靳工也太惨了吧……】

【那车停的位置，绝了！正好在记录仪盲区？不对啊，看角度像是旁边那车拍的？】

【谁干的？这么狠？】

【管他谁干的！潘岳这次彻底臭了！让他平时趾高气扬！】

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一条条飞速滚动的信息像毒蛇的信子，噬咬着这个夜晚。靳疆的拇指在冰冷的屏幕上轻轻滑动，浏览着那些震惊、鄙夷、嘲讽、幸灾乐祸的文字。那些文字跳动着，带着屏幕的微光，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

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终于爬上了他的嘴角。不是笑，更像某种被压抑到极致的、锐利的东西，终于破冰而出。

他放下手机，重新在黑暗里坐直身体。周围依旧死寂，但一种无声的狂潮已经在无形的网络中席卷了整个公司，将那两个名字彻底钉上了耻辱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