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七日，上午九点整。

城市在晨曦中苏醒，金茂大厦如同往常一样，开始吞吐着匆忙上班的人流。西装革履的白领，妆容精致的女士，睡眼惺忪的年轻人，每个人都像是巨大机器上的一颗齿轮，沿着固定的轨道运转着。

与往常不同的是，大厦一楼宽敞明亮的大堂里，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几名穿着深色定制西装、胸前别着“寰宇资本”徽章的工作人员已经提前抵达，他们神情严肃，步履匆匆，与大厦物业的管理人员低声交谈着，检查着几个临时布置好的会议间。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悄然扩散开来。

启明星科技公司所在的第十七层，气氛更是凝重到了极点。

昨天还意气风发的项目经理张涛，此刻正焦躁地在自己办公室的玻璃墙后来回踱步，不时抬手看表，或者望向门口。他今天特意穿了一套崭新的阿玛尼西装，头发也用发胶打理得一丝不苟，但额角细微的汗珠，和眼底那抹无法掩饰的慌乱，出卖了他强装出来的镇定。他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好几次，他接起来，语气急促地应付几句，又重重挂断。

“到底怎么回事？寰宇资本怎么会突然要评估？还点名要我们市场部全员到场？”张涛压低声音，问站在一旁的李莉。

李莉今天也精心打扮过，一身香奈儿的粗花呢套装，妆容比平日更加精致，但眼神里的不安却挥之不去。“涛哥，我也不清楚啊。人事部王经理那边传来的消息也很模糊，只说新业主非常重视人力资源整合，可能要……可能要优化一部分结构。”她说到“优化”两个字时，声音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优化？”张涛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我们‘星辉’项目刚……刚完成交接，业绩正是上升期，优化什么？”他的话底气不足，显然自己也明白，“星辉”项目的所谓“成功”，是建立在将我踢出局的基础上的，如今新东家介入，一切都充满了变数。

办公区的其他员工更是人心惶惶。大家都没什么心思工作，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猜测着各种可能性。有人兴奋地讨论新东家“寰宇资本”雄厚的背景，幻想着一夜暴富的期权；有人则忧心忡忡，担心自己成为被“优化”的对象。空气中充满了焦虑和不确定性的味道。

“听说寰宇资本作风很强硬，收购后第一件事就是砍掉不赚钱的部门！”

“那我们市场部……应该还好吧？毕竟是核心部门。”

“谁知道呢？没准新老板要看业绩报表，昨天刚走了一个‘背锅’的，今天会不会……”

话题不经意间又引到了我身上，但很快就被更现实的担忧淹没了。在这种可能关系到饭碗的巨大悬念面前，一个昨天被辞退的“失败者”，显得无足轻重。

九点四十分。人事部的王经理腆着肚子出现了，他努力想摆出平日那副威严的架势，但不断擦拭额头汗水的手帕暴露了他的紧张。他召集了市场部所有人员，清了清嗓子，开始训话：

“各位同事，安静！听我说！待会儿新业主的代表就要到了，进行初步的人员评估。这是总公司层面的重要安排，关系到我们启明星科技未来的发展，也关系到在座每一位的职业生涯！我希望大家拿出最好的精神面貌，积极配合评估！不要交头接耳，不要随意发言，问什么答什么，展现出我们团队的专业素养！都听明白了吗？”

底下响起一阵参差不齐、有气无力的“明白了”。

王经理的目光扫过众人，尤其在张涛和李莉脸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意味。“特别是管理层，要带好头！别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岔子！”

张涛和李莉赶紧点头，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

九点五十分。在王经理的指挥下，市场部全体员工，大约三十号人，被要求离开工位，在公司入口处的公共区域列队站好。场面有些滑稽，像等待检阅的士兵，又像待宰的羔羊。没有人说话，空气中只剩下紧张的呼吸声和空调运转的微弱噪音。大家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瞟向电梯口的方向。

与此同时，大厦楼下。

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悄无声息地滑停在金茂大厦正门前的专属车位上。流线型的车身在阳光下闪耀着低调而奢华的光芒，引得进出大厦的人们纷纷侧目。

车门被穿着笔挺制服的司机恭敬地拉开。

首先迈出的，是一双锃亮的黑色牛津鞋，鞋面光可鉴人，没有一丝褶皱。接着，是剪裁极其合体的深灰色意大利定制西裤，包裹着修长有力的双腿。

我，林卓，从车里走了出来。

站在车旁，我微微仰头，看了一眼高耸入云的大厦。阳光有些刺眼，我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但眼神里已经没有了昨天的茫然和隐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的深邃，仿佛在审视一件刚刚到手的藏品。

我今天没有刻意打扮得多么张扬，身上的西装看不出明显logo，但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其面料和剪裁的非凡品位。手腕上是一块低调的百达翡丽复杂功能时计，取代了昨天那块廉价的电子表。我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场，已经截然不同。

卡尔，我的私人助理，一位身材高大、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德裔老者，安静地跟在我身侧半步远的位置。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随时准备汇报工作。

“先生，启明星科技的人员已经按要求在指定位置**。”卡尔低声说，声音平稳而清晰。

我点了点头，目光掠过大厅里那些明显是“寰宇资本”的工作人员，他们看到我，立刻微微躬身，神情恭敬。

“收购协议？”我一边迈步向专属电梯走去，一边问道。

“十分钟前已经正式签署完毕。金茂大厦的产权，以及启明星科技的全部股权，现已完全归属您名下的离岸基金。”卡尔回答道，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专属电梯的门无声滑开，内部是奢华的胡桃木饰板和柔软的皮质包裹。我和卡尔走了进去，电梯门缓缓合上，将外面喧嚣的世界隔绝开来。

电梯平稳上升。

十七楼，启明星科技公司门口。

时间已经指向九点五十八分。等待的人群开始出现轻微的骚动。张涛不停地松着领带，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李莉则反复检查着自己的妆容和衣着。王经理站在最前面，脸上堆着谦卑而紧张的笑容，眼睛死死盯着电梯显示的楼层数字。

“叮——”

清脆的提示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响亮。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缓缓打开的电梯门上。

电梯里，首先走出来的是两名穿着“寰宇资本”西装、神情冷峻的男子。他们出来后，一左一右站定，如同门神。

然后，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我，不紧不慢地，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站定，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这一张张熟悉、此刻却写满了极度震惊、难以置信、甚至恐慌的面孔。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时间也停滞了。

我看到张涛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巴微张，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仿佛见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鬼魅。他身旁的李莉，更是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手里的小化妆镜“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我，涂着精致口红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人事部的王经理，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那表情比哭还难看。他似乎想开口说点什么，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无意义的声音。

我身后，那部专属电梯的门，缓缓合上。它的金属面板，清晰地映照出眼前这精彩绝伦的一幕：曾经高高在上的上司、同事，此刻如同被推上审判台的囚徒，僵立在原地，脸上交织着荒谬、恐惧，以及世界观崩塌后的茫然。

我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享受着这短暂的、令人心旷神怡的寂静。

然后，我向前轻轻迈了一步，目光落在面如死灰的王经理脸上，用只有我们这片区域能听清的、温和而清晰的嗓音，缓缓开口：

“王经理，早上好。看来，大家都到齐了？”

我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礼貌性温和，但在这片死寂之中，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清晰地荡开到每个人的耳膜上。

“噗通”一声。

站在人群最前方，试图展现最后一丝威严的人事部王经理，双腿一软，竟然直接瘫坐在了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他那个用了多年、边缘已经磨损的皮质公文包也从脱力的手中滑落，“哐当”一声，听起来里面东西散落了不少。但他完全顾不上，只是仰着头，那张肥腻的脸上此刻毫无血色，嘴唇哆嗦着，瞳孔因为极致的惊恐而放大，像两条濒死的鱼。

“林……林……林卓？”他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了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充满了无法理解的荒谬感，“你……你怎么……怎么会从……从这部电梯……”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所有人都懂了。这部直达顶层和专属停车场的电梯，代表着这栋大楼里最高级别的权限和身份。一个昨天还被他拍着肩膀教育要“认清自己位置”、抱着廉价纸箱滚蛋的底层员工，今天怎么可能像回自己家一样，从这里面走出来？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目光平静地移开，掠过王经理那滑稽而狼狈的姿态，落在了他身后。

项目经理张涛，似乎还没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他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记闷棍，整个人都僵直了，那双平时总是闪烁着精明和算计的小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我，似乎还在努力处理视觉神经传递到大脑的荒谬信息。他手里紧紧攥着的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似乎是他刚刚还在查阅的、关于“寰宇资本”背景的新闻页面。此刻，那屏幕的光映着他惨白的脸，形成一种极具讽刺意味的画面。

而李莉，那个永远精致、永远懂得站队的女人，反应则更为“精彩”。她先是倒吸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嘴，那双描绘得恰到好处的眼睛里，先是极致的震惊，然后迅速转化为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慌乱。她身上那件崭新的香奈儿套装，此刻不仅没有给她增添任何光彩，反而像一层突然变得无比扎眼的戏服，衬托出她的手足无措。她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张涛，似乎想寻求一点依靠或解释，但看到的只是一张同样崩溃的脸。她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像秋风中的落叶。

他们身后，那几十名市场部的员工，此刻更是炸开了锅。虽然没有人敢大声喧哗，但那种压抑不住的、如同潮水般涌来的窃窃私语和倒抽冷气的声音，汇聚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不可思议、荒诞、以及大难临头般的恐慌。他们看看我，又看看面如死灰的张涛和李莉，再看看瘫坐在地的王经理，一些脑子转得快的人，已经隐约猜到了某种可怕的可能性，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而刺耳的苹果手机默认**，猛地划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来自瘫坐在地的王经理口袋。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像是一根针，刺破了某些人强撑的镇定。王经理浑身一颤，手忙脚乱地在口袋里摸索着，仿佛那手机是个烫手的山芋。他好不容易掏出来，屏幕上来电显示赫然是“刘总”——启明星科技的最高负责人。

王经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几乎是扑过去一样按下了接听键，把手机紧紧贴在耳边，声音带着哭腔和最后的期盼：“刘总！刘总您说！是不是有什么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