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沁宁彻底愣住了。

她设想过他的一百种反应，震惊，厌恶，甚至是直接要求离婚。

唯独没有想到，他会说出“我送你”这三个字。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

“现在是晚上十点十五分。”傅砚辞看了眼腕表，声音沉稳。

“从这里打车到城南护城河，至少需要五十分钟。”

“我开车，二十分钟。”

他没有给她任何拒绝的余地，径直朝外走去。

“换身方便的衣服，车库等。”

许沁宁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头涌上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

这个男人，行事作风霸道得不讲道理，却又在某些时刻，体贴得让人无所适从。

她迅速从巨大的衣帽间里，找了一套最简单的黑色运动服换上。

那些华丽的裙子，不属于她。

地下车库里，停着一排让她叫不出名字的豪车。

傅砚辞已经坐在一辆低调的黑色越野车驾驶座上。

见她过来，按下了副驾的车门锁。

车子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傅砚辞开车很稳，速度却极快。

车内依旧沉默。

许沁宁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脑子里已经开始预演现场的各种可能性。

溺死？他杀后抛尸？

尸体浸泡时间？尸斑尸僵情况？

“你的工作，很危险？”傅砚辞冷不防地开口。

许沁宁回过神，摇了摇头。

“不危险，只是……有点特别。”

她顿了顿，还是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介意，我们可以……”

“我不介意。”傅砚-辞打断她，语气笃定。

“职业而已。”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黑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

“能为死者言，是功德。”

许沁宁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功德。

这是她第一次从外人嘴里，听到对她职业如此正面的评价。

就连她的父母，都觉得她这份工作晦气，丢人。

二十分钟后，车子精准地停在了警戒线外。

河边已经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警灯闪烁，将周围映得一片蓝红。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河水的腥气和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

刑警队的队长张远，正焦急地等在路边。

看到许沁宁，他立刻迎了上来。

“小许，你可算来了！”

然而，当他看到从驾驶座上下来的傅砚辞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张远在京城当了二十年刑警，形形**的人见过不少。

眼前这个男人，只一眼，他就知道，绝对不是普通人。

那种久居上位者才能养成的气场，根本无法伪装。

“这位是？”张远迟疑地问。

“我先生。”许沁宁简单地介绍了一句，便立刻戴上手套和口罩，准备进入现场。

“情况怎么样？”

“嗨，别提了。”张远回过神，注意力立刻被拉回案子上。“一具男尸，钓鱼的发现的。泡得有点发胀了，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24小时以上。身上没看到明显外伤，可能是溺水。”

先生？

张远心里咯噔一下。

小许什么时候结婚了？队里怎么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而且，嫁的还是这么一号人物？

傅砚辞并没有进入现场的意思，他只是靠在车边，双手插兜，目光平静地投向那片被灯光照亮的河岸。

夜风吹起他的衣角，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尊融入夜色的雕塑，冷漠又疏离。

许沁宁没有再看他一眼，径直走向河边。

对她而言，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周围的一切都会自动屏蔽。

河滩的淤泥上，一具用白布覆盖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

技术队的同事正在拍照取证。

许沁宁蹲下身，掀开了白布。

一股浓烈的尸臭扑面而来。

周围的年轻警员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许沁宁却仿佛毫无所觉。

那是一具高度浮肿的男性尸体，也就是俗称的“巨人观”。

皮肤呈暗绿色，眼球突出，口鼻有泡沫状液体。

确实是典型的溺死尸体征象。

“怎么样，小许？跟我们判断的一样吧？”张远在一旁问道。

许沁宁没有回答。

她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一寸地扫过尸体的每一处细节。

她的手指，戴着乳胶手套，轻轻按压着尸体的颈部、胸腔和腹部。

然后，她的动作停在了尸体的左手手腕处。

那里有一道非常不起眼的，几乎被浮肿的皮肤掩盖的痕…

她凑近了，仔细地观察着。

“张队，手电。”她头也不抬地说道。

一名警员立刻递上强光手电。

光束聚焦在尸体的手腕上。

在强光的照射下，那道痕迹清晰了起来。

那是一圈浅浅的，环形的索沟。

很不明显，但确实存在。

“死者生前，手腕被捆绑过。”许沁宁的声音冷静而清晰。

“而且，你们看这里。”

她将手电光移到死者的后颈部。

她用镊子轻轻拨开湿漉漉的头发。

在后颈发际线下面，有一小块皮下出血点，颜色很淡。

“这里有挫伤，应该是被人从背后袭击，导致瞬间失去意识。”

张远的脸色瞬间凝重起来。

“你的意思是……这不是意外溺水，是谋杀？”

“是。”许沁宁站起身，摘下最外层沾了污物的手套。

“凶手先将死者打晕，用绳索之类的东西捆住手脚，然后抛入河中，伪造成溺水身亡的假象。”

“捆脚的绳子可能因为水流冲刷或者本身没系紧脱落了，但手腕上的痕迹留了下来。”

“这个细节，足以推翻意外死亡的结论。”

周围的警员们都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刚才十几个人围着尸体看了半天，都没发现这个关键线索。

许法医只用了不到五分钟。

这就是专业。

“立刻，以抛尸点为中心，向上下游扩大搜索范围，寻找捆绑尸体的绳索或者重物！”张远立刻下令。

“另外，马上排查死者身份！”

现场立刻重新忙碌起来。

许沁宁走到一边，脱下防护服，摘下口罩，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刚才高度集中的精神，让她有些疲惫。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警戒线外的方向。

傅砚辞依然站在那里。

他没有看案发现场，也没有看忙碌的警察。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隔着人群，隔着闪烁的警灯，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许沁宁的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辨认身份的警员，拿着一张湿透了的身份证，匆匆跑了过来。

“张队，许法医，死者身份确认了！”

警员的声音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震惊。

“死者叫李明峰，是……是盛达集团的副总！”

盛达集团？

许沁宁对商界的事情不了解，对这个名字没什么感觉。

可她身边的张远，脸色却在一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而站在远处的傅砚辞，在听到“李明峰”这个名字时，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眸，终于骤然缩紧。

他插在口袋里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李明峰。

那个前天还在竞标会上，公然挑衅他，试图抢走傅氏集团重要项目的人。

他竟然死了。

而且，死在了这里。

许沁宁敏锐地捕捉到了张远和远处傅砚辞的异常。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她心底迅速蔓延开来。

这个案子，恐怕不简单。

她正要开口询问，傅砚辞却迈开长腿，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他穿过警戒线，无视了周围警察惊异的目光。

他走到她面前，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她有些单薄的身上。

他的外套，还带着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和一丝淡淡的烟草味。

“冷不冷？”他问，声音低沉。

许沁宁摇了摇头。

她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你……认识他？”

傅砚辞的目光，与她对视。

夜风吹过，将他简短的回答，清晰地送入她的耳中。

“认识。”

“一个不自量力的对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