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人间无事人”大大独家创作发行的小说《徐家面馆》是很多网友的心头好,徐默阿青两位主角之间的互动非常有爱,喜欢这种类型的书友看过来:然而,这片市井烟火,也并非总是和风细雨。这天上午,几个穿着流里流气、敞着怀露出胸口狰狞刺青的汉子,晃晃悠悠地走进了面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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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眼龙三的狠话卡在了喉咙里,额头上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行走市井,靠的就是一股狠劲和眼力,他深知什么样的人可以欺负,什么样的人绝对不能招惹。而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面馆老板,给他的感觉,比他曾经见过的那位手上有着十几条人命的江洋大盗,还要可怕十倍、百倍!
那是一种层次上的绝对碾压。
徐默没有再说话,也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他就只是那么平静地看着独眼龙三。
店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落针可闻。
几息之后,独眼龙三脸上的凶狠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掩饰的惊惧。他喉咙滚动了一下,干涩地咽了口唾沫,色厉内荏地挤出一句话:
“好……好!徐老板,你……你有种!我们……我们走!”
说罢,他竟然不敢再有丝毫停留,像是生怕慢了一步就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带着几个同样被徐默气势所慑、不明所以的手下,灰溜溜地快步走出了面馆,甚至没敢再回头看一眼。
风波,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平息了。
没有动手,没有叫骂,甚至没有过多的言语。仅仅是一个眼神,一股气势,便将一场即将发生的冲突消弭于无形。
店内的食客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愕与不解。他们只知道独眼龙三走了,却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走得如此仓皇。
只有阿青,因为站得近,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一刻从徐默身上散发出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气息。他虽然无法完全理解那气息意味着什么,但他可以肯定,那绝不属于一个普通的面馆老板。
他看向徐默,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与好奇。
徐默却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身走回灶台后,重新拿起那把沉重的砍刀,继续他之前劈砍牛骨的工作。“咚、咚、咚”,沉稳而富有节奏的声响,再次在面馆里回荡起来,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阿青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与激动,趁着给徐默递水的机会,小声问道:“老板,你……你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
徐默接过水碗,却没有喝。他看了一眼窗外明晃晃的日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骨节分明、带着旧伤疤的手。阳光照在伤疤上,映出一种陈旧的、如同老树根系般的色泽。
他沉默了片刻,将碗中的清水一饮而尽,然后,用那块干净的抹布,细细擦拭了一下嘴角。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案板上的牛骨,语气平淡地,听不出任何波澜,就像在说今天要买什么菜一样自然:
“一个做饭的。”
时序流转,不觉已近月中。
陵州城的秋意渐渐浓了,早晚的风里带上了明显的凉意,刮在脸上,像情人离别时冰冷的手指。天空也变得高远起来,那蓝色澄澈得有些不近人情,偶尔有几缕薄云飘过,也显得疏离而寂寞。
徐家面馆的生意,依旧在不温不火中维持着一种独特的节奏。阿青已经完全融入了这里,手脚越发麻利,对老马等一众熟客的喜好也摸得一清二楚。他甚至开始跟着徐默学习一些基础的活计,比如如何将面团揉得光滑劲道,如何掌握煮面的火候。徐默教得随意,他学得用心,一教一学之间,弥漫着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
然而,阿青心中对徐默的好奇,非但没有随着熟悉而减弱,反而如同地下的暗流,潜滋暗长,愈发汹涌。独眼龙三事件那日的冰冷气息,徐默偶尔纠正老马时那精准得可怕的历史细节,还有他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与这烟火俗世格格不入的沉郁,都像一个个谜团,萦绕在阿青心头。
他隐隐觉得,这间看似平凡的面馆,这锅终日沸腾的老汤,似乎掩盖着一段极不平凡的过往。
每月十五,面馆总会迎来一位特殊的客人。
那是一位女子。
看年纪不过二十七八,总是穿着一身素净的、不带任何纹饰的月白衣裙,发髻挽得一丝不苟,只用一根简单的木簪固定。她的容貌算不得绝美,却清秀婉约,尤其是一双眸子,像是常年笼罩着一层江南的烟雨,带着化不开的哀愁与疲惫。
她总是在午后客人渐稀时到来,脚步轻得如同猫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店门口。她从不与旁人交谈,每次都选择最角落里、背对着门口的那张桌子坐下。
“一碗鳝丝面,”她的声音也是柔柔的,带着一丝沙哑,像被秋雨打湿的琴弦,“劳驾,不要葱花。”
这是她每次来,唯一会说的一句话。
徐默也从不与她多言,只是在她进门时,抬眼微微颔首,便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他会放下手中的活计,格外专注地为她准备那一碗面。
阿青注意到,徐老板做这碗鳝丝面时,与做其他面食不同。选用的鳝鱼必要活蹦乱跳,现杀现划,那鳝丝要划得粗细均匀,不能断,不能连。炸制鳝丝的油温更是讲究,需得控制在某个微妙的度上,既要炸出那分酥脆金黄,又不能让其变得干硬焦苦。
此刻,正值月中午后,阳光斜斜地照进店内,在青石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安静的光斑。店里的客人只剩下两三桌,老马早已吃完面,打着盹儿。阿青正擦拭着最后一张空桌,便看见那素衣女子,又如期而至,像一片被秋风吹来的、安静的叶子,落在了她习惯的角落里。
“一碗鳝丝面,不要葱花。”她轻声说道,目光低垂,落在空无一物的桌面上。
“稍等。”徐默应了一声,便开始了他的工作。
阿青忍不住偷偷观察。只见徐默手法娴熟地处理着活鳝,去骨、划丝,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那鳝丝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顺从地被分离成均匀的细条。热油下锅,响起一阵密集而悦耳的“滋啦”声,金色的油花翻滚着,将鳝丝迅速包裹。一股混合着鳝鱼特有鲜香和油脂焦香的浓郁气味,瞬间在店内弥漫开来,连打着盹的老马都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阿青看得有些出神。他总觉得,徐老板做这碗面时,不像是在烹饪食物,更像是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那专注的神情,那精准的控制,仿佛投入锅中的不是鳝丝,而是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需要在烈火与热油中,完成一次涅槃与升华。
“那鳝鱼丝,炸得金黄酥脆,落入滚烫的浓汤中,仿佛将一段往事炸得外焦里嫩,内里却依旧是柔软得不堪一击的心事。”阿青的脑海里,没来由地冒出这样一个念头,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赶紧甩甩头,将这过于文绉绉的想法抛开。
面很快做好了。深色的陶碗,奶白色的浓汤,金黄的鳝丝如菊花瓣般散落其上,点缀着几丝嫩绿的姜丝,唯独不见半点葱花。色、香、味,都已臻至完美。
阿青小心翼翼地将面端到女子桌上。女子低声道了句“谢谢”,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她没有立刻动筷,只是静静地望着那碗面,望着碗对面那个空荡荡的位置,眼神空洞而遥远,仿佛透过那空位,看到了某个永远无法再触及的身影。店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她的侧脸在阴影中显得格外苍白,脆弱得像一件精美的瓷器,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过了许久,她才拿起筷子,挑起几根面条,细细地、缓慢地吃着。她的吃相很文雅,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那动作里,却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孤寂与悲伤。那不像是在享用食物,更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祭奠。
阿青远远看着,心里莫名地有些发酸。他虽然不知道这女子身上发生了什么,但那沉重的哀伤,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不敢打扰,只是默默地给她添了一次面汤。
今日,女子吃得比往常更慢些。当她终于放下筷子,碗里还剩下小半碗面时,她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立刻起身离开。她坐在那里,沉默了更久,久到阿青以为她是不是睡着了。
店外,秋风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从门前掠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忽然,她抬起头,目光第一次越过了那空位,直直地望向一直站在灶台后、看似在整理灶具,实则同样沉默的徐默。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发出声音,那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走了三年了。”
这句话没头没脑,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某个特定的对象倾诉。店内的老马似乎被惊醒了,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又趴了下去。另外两桌客人并未留意。
阿青的心却猛地一跳。他屏住呼吸,下意识地看向徐默。
徐默擦拭灶台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没有转身,依旧背对着女子,但那挺拔的背影,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凝滞。他没有回应,像是在等待下文。
女子望着徐默的背影,眼眶迅速泛红,水汽在其中凝聚,却倔强地没有滚落。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积压了三年的痛苦一次性地倾吐出来:
“在葫芦口外……”
四个字。
如同四把冰冷的锥子,猝不及防地刺入了这平静午后的心脏。
“葫芦口”!
阿青虽然年纪小,也没去过真正的边境,但他流浪时听过无数关于北凉和北莽战事的传说。葫芦口,那是北凉边境线上一个有名的凶险之地,地势复杂,是斥候交锋、伏击与反伏击的修罗场。据说在那里倒下北凉儿郎,能填满几十个这样的陵州城!
这女子的丈夫……竟是战死在葫芦口的军人?
巨大的震惊和同情,让阿青呆立当场,手脚冰凉。
店内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沉默。只有后院里那棵老槐树的叶子,在秋风中寂寞地响着。
徐默终于缓缓地转过了身。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阿青却敏锐地捕捉到,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似乎有某种极其复杂的东西一闪而过,像是痛惜,像是追忆,又像是一种深沉的疲惫。
他没有看那女子,目光落在了柜台上那个平日里用来放零钱的、半旧的陶罐上。他走过去,拿起女子刚才放在桌上的、明显多于面钱的双倍铜钱,走到柜台边,掀开陶罐的盖子,将那几枚铜钱,一枚一枚,轻轻地、郑重地放了进去。
铜钱落入罐底,发出几声沉闷而细微的轻响。
然后,他盖上陶罐,手指在粗糙的陶罐表面轻轻摩挲了一下。
他依旧背对着女子,用一种低沉得几乎只有他自己和离得近的阿青才能听到的声音,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知道。”
这三个字,像重锤般敲在阿青的心上。
徐默顿了顿,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仿佛穿越了铁血风沙、沾染了无数亡魂叹息的、古老的悲悯与肯定:
“三年前,葫芦口,斥候营三百人,无一生还。”
……
无一生还!
阿青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徐默那沉稳如山岳的背影,又看了看角落里那个因为这句话而终于控制不住、肩膀开始微微耸动、无声啜泣起来的素衣女子。
她知道了。她听到徐默的话了。
她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质问徐默为何会知道得如此清楚。她只是伸出手,用指尖死死抵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陈旧却干净的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她猛地站起身,没有再看任何人,也没有再去动那剩下的半碗面,像一抹被风吹散的孤魂,踉跄着,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面馆,消失在门外明晃晃却冰冷的秋日阳光里。
店内,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
老马似乎彻底醒了,咂咂嘴,有些茫然地看着女子离去的方向,又看看徐默和阿青,最终摇了摇头,嘀咕了一句“也是个苦命人”,便背着手,踱着步子离开了。
另外两桌客人也陆续结账走了。
偌大的面馆,一时间,只剩下依旧站在柜台前的徐默,和呆若木鸡的阿青。
阿青看着那碗只吃了一半的鳝丝面,看着碗对面那空空的位置,看着桌面上那未干的泪痕,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鼻子发酸,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三百人……无一生还……那女子的丈夫,就是其中之一。她每个月十五来这里,点一碗他可能爱吃的面,对着空位,是在祭奠,是在陪伴,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他仿佛还在。
而老板……他不仅知道,而且记得如此清楚!连番号、人数、地点、时间,都分毫不差!
阿青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个放在柜台上的旧陶罐。罐口幽深,仿佛通往一个无尽的、悲伤的深渊。那里面沉淀的,不仅仅是铜钱,而是无数个像那素衣女子一样的“未亡人”,无声的眼泪,和无尽的思念。
徐默依旧站在那里,背对着阿青,望着门外车水马龙的街道,望着那女子消失的方向,久久不动。
他的背影,在午后斜阳的映照下,被拉得很长很长,投在店内的地面上,显得无比的孤独,无比的沉重。仿佛那不是一个人的影子,而是一座坟,埋葬着一段不为人知的、铁与血的过往,以及无数无法安放的英魂。
秋风从敞开的店门灌入,带着刺骨的凉意。
阿青站在原地,忽然明白了,这间面馆,这锅老汤,煮的从来就不只是面条。
它煮的是山河岁月,是铁马冰河,是说不尽的离愁别绪,是无数北凉亡魂回望故乡时,最后的一缕目光。
而那不放葱花的鳝丝面,是其中最苦、最沉的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