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营家属院的红砖墙，是这片灰扑扑建筑群里最鲜活的存在。

墙根下的野蔷薇不知是谁随手种的，没人浇水施肥，却年年春夏疯长，

枝蔓顺着斑驳的砖缝往上爬，把暗红色的墙面缀满粉白的花，风一吹，

连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香。蔷薇的名字，就是因为这丛花来的——她出生那年，

这丛蔷薇开得最盛，母亲便笑着给她取了这个名，说希望她像花儿一样，活得热闹。

蔷薇十七岁的某日夏天，雨下得格外急。那天放了学，阿龙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载她，

说要去城郊的河坝看晚霞。蔷薇坐在后座，手轻轻抓着阿龙的衣角，

风里有青草和泥土的味道，她甚至能想象到晚霞把天空染成橘红色的样子。

可没等出家属院大门，一辆拉货的解放牌卡车就从岔路口冲了出来。

刺耳的刹车声混着雨声炸开的瞬间，阿龙下意识地往旁边躲，蔷薇却被惯性甩了出去，

右腿重重磕在路边的石墩上。

钻心的疼瞬间席卷了全身，蔷薇躺在泥水里，看着自己的右腿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

雨水混着泥水灌进她的校服裙，冷得她浑身发抖。她听见阿龙慌慌张张地喊她的名字，

听见周围邻居围过来的议论声，却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直到被抬上救护车，

她的视线还死死盯着窗外——那丛爬在红砖墙上的蔷薇，正被暴雨打得花瓣零落，

像她此刻的心一样，碎得不成样子。

医院的走廊永远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冷得让人发怵。蔷薇坐在硬邦邦的塑料椅上，

右腿裹着厚厚的石膏，从大腿根一直缠到脚踝，沉重得像灌了铅。

石膏外层还沾着没擦干净的泥水，和她身上湿透的校服裙黏在一起，又冷又硬。

她的指节攥得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耳边反复回响着阿龙刚才在病房门口说的话——他站在走廊的拐角，声音隔着雨幕一样模糊，

却字字清晰地扎进她心里：“蔷薇，我妈刚才来了，

她说你这条腿……以后说不定会有后遗症，还说我们现在还小，没必要耗着……我们算了吧。

“算了吧”，三个字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她的心脏。她想起上周阿龙还在那丛蔷薇花下，

偷偷牵她的手，说等高中毕业就带她去看海；想起他昨天还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说会一直照顾她。可现在，不过是一场车祸，不过是一条暂时不能动的腿，

他就轻易地说了“算了”。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