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道突兀的阴影，安静地融在角落里。

是叶南洲。

他倚着墙壁，双手随意插在裤袋里。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淡淡的，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仪式台上的许眠身上。那眼神里，没有祝福，没有激动，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注视。

仅仅只是一眼。

然后，他对着许眠，极轻、极慢地，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动作轻微到几乎看不见。

但许眠的脸，瞬间变得更加惨白如纸。

她像是被那道目光、那个无声的动作彻底击垮了。

“我……”她喉咙里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抓着我的那只手猛地用力，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不是依赖，而是想要挣脱的力道！

下一秒，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决绝地，一把甩开了我的手！

冰冷的指尖脱离了我的掌心。

力量之大，让毫无防备的我，身体都微微晃动了一下。

全场死寂！

所有的音乐，所有的谈笑，所有的掌声，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几百双眼睛，齐齐钉在仪式台上，钉在许眠身上。

她站在那里，婚纱圣洁，身体却抖得像风中落叶。她看着我的脸，嘴唇哆嗦着，声音因为恐惧和某种强烈的情绪而尖利地拔高，带着破音的嘶哑，穿透了整个寂静到可怕的大厅：

“我……我不愿意！”

四个字。

像四把淬了冰的钢刀，狠狠捅进现场凝固的空气里。

“我不嫁了！”

她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又饱含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我不能嫁给你！纪临！对不起！我……我做不到！”

她猛地转身，双手提起沉重的裙摆，头也不回地、跌跌撞撞地冲向后台的通道！

洁白的头纱在她剧烈的动作中飘落在地，像一片被无情抛弃的云。

她消失了。

留下一地死寂，和满场惊骇欲绝、目瞪口呆的宾客。

台上，只剩下我一个人。

还有那片孤零零飘落在红毯上的头纱。

聚光灯刺眼地打在我身上，像一场无声的凌迟。

巨大的水晶吊灯依旧闪耀着冰冷的光芒，将我的影子拉得又长又孤单。

司仪张着嘴，手里的话筒忘了放下，像个滑稽的雕像。

台下的宾客，表情像是被按了暂停键：震惊、茫然、尴尬、窃窃私语……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过来。

我缓缓垂下眼，看着自己刚刚被狠狠甩开的左手。掌心空空荡荡，还残留着她指甲掐过的细微刺痛感。

时间仿佛被胶水粘住了，每一秒都粘稠得难以流动。

直到一个暴怒的声音猛地炸开，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许眠！你个混账东西！”许父脸色铁青，额上青筋暴跳，猛地从主桌站起来，椅子腿在光滑的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他对着许眠消失的通道方向，气得浑身发抖。

许母已经捂着脸，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伴郎团和许眠的几个闺蜜也慌了神，菲菲那张画着浓妆的脸煞白，想追过去又不敢动，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窃窃私语声终于汇成了汹涌的暗流，嗡嗡地回荡在大厅里。

“怎么回事啊？”

“新娘子跑了？”

“我的天……这唱的哪一出？”

“刚才还好好的……”

“看到没？她好像往后面看了？”

“后面那人是谁啊？看着眼生……”

“纪临……”司仪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凑近话筒，试图安抚，“这……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新娘她……她可能太紧张了……”

我抬起眼。

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那一张张写满惊愕、同情、探究的脸。

然后，我微微侧头，看向那个引发一切混乱的角落。

安全通道口，空空如也。

叶南洲早已不见了踪影。

走得悄无声息，像从来没出现过。

我收回视线。

嘴角，一点点地，向上弯了起来。

不是苦笑，不是强颜欢笑。

是一个清晰的，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

我拿起司仪手里的话筒。指尖冰凉，但握得很稳。

麦克风轻微的嗡鸣声在死寂的大厅里被无限放大。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我身上，屏住了呼吸。

“各位。”

我的声音透过音箱传出来，平稳，清晰，听不出丝毫波澜，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很抱歉。”我对着满场宾客，微微点了点头，“今天的婚礼，取消了。”

没有解释，没有愤怒，没有悲伤。

只有陈述。

说完，我没有再看任何人，把话筒放回司仪僵硬的手里。

转身。走下仪式台。

皮鞋踩在冰冷的光洁地砖上，发出单调的“嗒、嗒”声，在异常安静的大厅里格外清晰。

我弯腰，捡起那片被遗弃在红毯上的头纱。

纯白，轻软。带着她发间的余香。

我没有停留，也没有理会身后瞬间爆发的更大声的议论和几声压抑不住的惊呼。我挺直脊背，穿过那铺满玫瑰花瓣、此刻却显得无比讽刺的红毯，穿过宾客席间投来的种种复杂目光构成的无声荆棘，朝着宴会厅出口的方向，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去。

身后，是彻底炸开的混乱。

司仪徒劳地试图维持秩序的声音，许父压抑着暴怒的低吼，许母更加清晰的哭泣，亲朋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和安慰……

所有的声音，都被我留在了身后。

厚重的宴会厅大门在我面前缓缓合拢，隔绝了里面所有的喧嚣和狼藉。

门外的走廊，安静异常。空调冷风强劲地吹在脸上。

我低头，看着手里那片轻飘飘的头纱。指尖微微用力，将它攥紧。

然后，随手扔进了旁边冰冷的金属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