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像受惊的小鹿，清澈的瞳仁里清晰地映出陈默平静的脸。她手腕上的温度尚未散去，那触感真实得让她有些晕眩。

“吃……晚饭？”她重复着，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微颤。她的目光忍不住又瞟向远处，那几个混混似乎因为宋薇薇激烈的反抗和迟迟无人干预而有些恼羞成怒，推搡的动作变得更加粗鲁。宋薇薇带着哭腔的斥责声隐隐传来。

“可是……薇薇她……”林晚的担忧写在脸上，那是出于同学情谊的本能。她不明白，陈默，这个几乎成为宋薇薇专属骑士的人，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对宋薇薇的困境视而不见，反而要请自己吃饭？

陈默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了些，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安心的稳定感。他的视线没有跟随她的目光，依旧专注地看着她，仿佛她才是这个世界唯一值得关注的中心。

“她的事，与我无关。”他的声音很淡，像拂过水面的风，不带任何情绪，却让林晚心头猛地一跳。

与我无关。

这四个字，从陈默口中说出，对象是宋薇薇，简直如同天方夜谭。林晚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她认识陈默两年，从大一开始，他就像一颗沉默的行星，永远围绕着宋薇薇这颗恒星运转。帮她占座，替她打水，在她生病时送药，在她遇到麻烦时第一个冲上前……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可现在……

陈默没有再给她犹豫和追问的机会。他自然地松开了她的手腕，转而接过了她怀里那几本厚重的专业书。书本的重量骤然消失，林晚怀里一空，心里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有点胀，又有点慌。

“走吧，”他侧过身，示意她跟上，“听说三食堂新开了个窗口，糖醋里脊做得不错。”

他的语气太过平常，仿佛只是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傍晚，邀请一个相熟的朋友共进晚餐。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让林晚说不出拒绝的话。她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懵懵懂懂地跟上了他的脚步。

走出几步，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恰好看到宋薇薇在挣扎中，目光穿透那几个混混的间隙，猛地投向这边。距离有些远，林晚看不清宋薇薇具体的表情，但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充满了惊愕、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抛弃般的茫然和……愤怒？

林晚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想要停下脚步。

前面的陈默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头也没回，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别回头。”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林晚咬住了下唇，最终还是转回了头，加快两步，跟紧了陈默。她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如同实质，灼烧着她的脊背，让她如芒在背，却又奇异地，因为走在陈默身边，而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隐秘的安全感。

**

直到走出那条林荫路，拐上通往食堂的主干道，周围的学生多了起来，喧嚣的人声冲淡了方才那片区域的紧张和诡异。

陈默的步伐不疾不徐，与林晚保持着半步的距离，既不过分亲近，也不会让她觉得被冷落。他沉默着，似乎在思考什么，侧脸的线条在夕阳余晖下显得有些冷硬，与前世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甚至些许讨好笑容的他，判若两人。

林晚偷偷打量着他，心里的疑问像泡泡一样不断冒出来。她终于忍不住，小声开口，带着试探：“陈默……你……是不是和薇薇吵架了？”

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释。除了闹翻，她无法理解陈默今天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陈默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他侧过头，看了林晚一眼。她的眼睛很亮，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和纯粹的好奇。

“没有。”他回答得干脆利落，目光掠过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唇，又看向前方，“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

“想明白……什么事？”林晚追问，心跳莫名有些快。

陈默沉默了片刻。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他看着地面上那片融合的暗影，眼前闪过的却是医院里冰冷的白光，和沈浩那张带着酒意和嘲弄的脸。

“想明白，”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疲惫与清醒，“有些人，不值得。有些事，没必要。”

他的语气太过沉重，里面蕴含的东西远远超出了林晚这个年纪所能理解的范畴。她怔怔地看着他，只觉得此刻的陈默，陌生又遥远，好像一夜之间褪去了所有青涩，变得深不见底。

他不愿意多说，她也就不好再问。只是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越来越浓。不仅仅是针对陈默对宋薇薇态度的转变，还有他对自己……这种突如其来的、莫名其妙的“亲近”。

两人一路沉默地走到了三食堂。

正是饭点，食堂里人声鼎沸，各个窗口前都排起了长队。食物的香气混杂着人气，构成大学校园里最富有烟火气的场景。

陈默让林晚去找个位置坐下，自己则拿着两人的书，走向那个新开的糖醋里脊窗口排队。他的身形挺拔，在略显拥挤的人群中依然显眼。

林晚找了个靠窗的角落位置坐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陈默的身影。看着他安静地排在队伍里，看着他拿出饭卡，看着他端着两个堆满饭菜的餐盘，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群走回来。

这一切，都像做梦一样不真实。

“给。”陈默将其中一份放在林晚面前，糖醋里脊炸得金黄酥脆，酱汁浓郁，配着绿油油的青菜和白米饭，引人食欲。

“谢谢。”林晚低声道谢，拿起筷子，却有些食不知味。

陈默倒是吃得很自然，仿佛这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共餐。

“你……”林晚犹豫着，还是开了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你刚才说……想明白了一些事。那……为什么是请我吃饭？”

她终于问出了这个盘旋在心头已久的问题。她和陈默，虽然是同班同学，但两年来说过的话加起来可能都不超过十句。她对他的了解，仅限于他是班里成绩很好的男生，长得好看，以及，他毫无保留地喜欢着宋薇薇。她一直安静地待在角落，像一株不起眼的含羞草，从未想过会和他产生这样的交集。

陈默夹菜的动作停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向林晚。她的脸颊因为食堂的闷热和些许的紧张泛着淡淡的红晕，眼神清澈，带着纯粹的困惑。

为什么是她？

因为在那个冰冷绝望的尽头，只有她的哭声是真实的。

因为在所有人都忽略他的时候，只有她记得他。

因为在他愚蠢地追逐幻影时，真正值得珍惜的珍宝，一直就在他身后，而他，视而不见。

这些话，他无法说出口。

他看着她，目光深沉，里面翻涌着林晚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半晌，他才开口，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一些：“因为，”他顿了顿，似乎在选择合适的词语，“我觉得，或许我们应该早点认识。”

这不是答案，至少不是林晚想听到的明确答案。但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认真，让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早点认识？

她垂下眼睫，盯着餐盘里油光闪亮的里脊，心跳如鼓。早点认识，又会怎样呢？在宋薇薇的光芒下，他恐怕依旧不会注意到渺小的自己吧？

两人各怀心事，默默地吃着饭。气氛有些微妙，却不显得尴尬。一种无声的、奇异的联系，似乎在两人之间悄然建立。

**

与此同时，女生宿舍楼。

宋薇薇猛地推开宿舍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把正在看书的室友吓了一跳。

她头发有些凌乱，米白色的连衣裙裙摆处沾着明显的污渍，眼睛红肿，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更多的是一种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委屈。

“薇薇，你怎么了？”室友惊讶地问道，“不是去还书了吗？怎么搞成这样？”

宋薇薇没有回答，一把将肩上挎着的小包摔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胸口剧烈起伏着，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的画面。

那几个混混恶心的嘴脸，他们粗鲁的动作，还有……还有陈默！

她看得清清楚楚！他就在那里！就在不远处的树影下！他明明看到了她被人纠缠，被人欺负，他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冷眼旁观！

这怎么可能？那是陈默啊！是那个只要她皱一下眉头就会立刻出现，为她解决所有麻烦的陈默！是那个哪怕她只是随口说一句“饿了”，都会跑遍半个城市给她买来想吃的东西的陈默！

他怎么会……怎么会眼睁睁看着？

然后，她看到了更让她难以置信的一幕。他非但没有过来，反而走向了林晚！那个平时在班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林晚！他还……他还拉住了林晚的手！带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把她一个人扔在那里，面对那些混混！

如果不是后来有几个路过的男生见状呵斥走了那几个混混，她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一种被背叛、被抛弃的怒火，混合着巨大的委屈和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恐慌，瞬间淹没了她。

“陈默……他**！”她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骂了出来，眼泪再次决堤。

室友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弄得莫名其妙：“陈默？他怎么了？他不是对你最好吗？”

“好什么好！”宋薇薇抓起桌上的纸巾盒，狠狠擦着眼泪，“他今天看到我被坏人围着，他就在旁边看着！他不来帮我！他还跟林晚走了！”

“啊？”室友张大了嘴巴，一脸不可思议，“不会吧？是不是你看错了？陈默怎么可能……”

“我没看错！我亲眼看到的！”宋薇薇尖声打断，因为激动，声音都有些变调，“他就是站在那里！冷冰冰地看着！他变了！他一定是故意的！”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习惯了陈默无微不至的守护，他哪怕一丝一毫的疏离，在她这里都会被放大成不可饶恕的背叛。更何况是今天这样，近乎冷酷的见死不救？

他凭什么这样对她？他喜欢她，不是吗？喜欢一个人，不就是应该这样无条件地对对方好吗？

难道……是因为沈浩？

宋薇薇的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个念头。最近，她和沈浩走得是近了一些。沈浩是学生会副主席，家境好，长得帅，说话风趣，和沉默寡言、除了打架厉害点似乎没什么特别长处的陈默比起来，显然更吸引她。

陈默是因为这个生气？吃醋？所以用这种方式来报复她，引起她的注意？

一定是这样！

想到这里，宋薇薇心里的怒火稍微平息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恼怒和某种隐秘得意的复杂情绪。她就知道，陈默不可能真的放下她。他只是在用这种幼稚的方式**而已。

她吸了吸鼻子，拿出手机，找到陈默的号码。她决定，等他来道歉的时候，一定要好好晾晾他，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让他明白，他陈默，没资格跟她耍脾气！

然而，手机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那个熟悉的号码，始终没有响起，也没有任何新消息提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宋薇薇从最初的笃定，慢慢变得有些焦躁，再到后来，心底深处，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意深想的、冰凉的失落，悄然蔓延开来。

他……真的没联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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