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开着那辆厉承送她的红色跑车，引擎的轰鸣声在空旷的车库里显得格外刺耳。她一路开得飞快，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斑斓的色块。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全是汗，黏腻腻的。

车子最终停在市中心一家顶级私立医院门口。她没下车，只是坐在车里，透过深色的车窗玻璃，望着医院那栋冰冷肃穆的大楼。陆沉就在里面，住在最贵的VIP病房里，靠着最贵的进口药和最好的护工吊着命。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烧钱。

她拿出手机，再次点开陆沉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信息是昨晚他发来的，只有几个字：“晚晚，钱……”后面的话没说完，但苏晚懂。医院又在催缴了，那笔庞大的、像无底洞一样的费用。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闷得发疼。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鼓足全身的勇气，推开车门走了下去。高跟鞋踩在医院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又孤寂的回响。

她没有去病房，而是直接走向住院部的缴费处。巨大的电子屏上滚动着各种费用明细，冰冷的数字看得人头晕目眩。她走到一个没人的窗口前，从手袋里拿出那张黑色的副卡，递了过去。动作有些僵硬。

“您好，缴费。”她的声音有点干涩。

窗口里的工作人员是个年轻女孩，接过卡，在机器上熟练地操作着。“请问病人姓名和住院号？”

“陆沉，住院号是……”苏晚报出一串数字。

女孩在电脑上查询着，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噼啪作响。苏晚的心也跟着那声音悬到了嗓子眼，眼睛死死盯着女孩的表情。几秒钟后，女孩抬起头，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苏**，陆先生目前的欠费是八十七万六千三百元。您确定全部缴清吗？”

八十七万……苏晚的指尖冰凉。她点了点头：“嗯，缴清。”

女孩把卡在POS机上划过。苏晚屏住了呼吸，感觉时间都凝固了。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滴——”

一声轻响。POS机吐出了长长的签购单。

女孩把签购单和笔递过来：“苏**，请签字。”

苏晚几乎是机械地接过笔，在签购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手有点抖，字迹歪歪扭扭的。看着那张薄薄的纸被收走，她紧绷的神经才猛地一松，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了一大片。卡还能用！厉承没有冻结它！

巨大的庆幸和一种更深的不安同时攫住了她。她拿着缴费凭证，逃也似的离开了缴费处，高跟鞋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急促。

她没有去看陆沉。现在不行。她需要冷静。

回到车里，苏晚靠在驾驶座上，大口喘着气，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银行的消费提醒短信。看着那一长串零，她心里那块石头暂时落了地，但另一种更沉重的压力又压了上来。这钱……还能用多久？厉承到底知不知道？

她发动车子，漫无目的地开着。不知不觉，车子停在了一家顶级购物中心的地下停车场。她需要做点什么，来掩饰自己的行踪，也为了……万一厉承问起，她好有说辞。

她乘电梯直接上了顶层的奢侈品区。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氛和金钱的味道。她走进一家她常去的品牌店，导购**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脸上是训练有素的完美笑容。

“苏**，您来了！今天刚到几款**版的新包，您要不要看看？”

苏晚没什么心思，只是随意地点点头。导购**殷勤地捧出几个最新款的包，放在她面前。苏晚的目光扫过那些昂贵的皮革和闪亮的金属扣，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兴奋。她随手拿起一个看起来最贵的，深蓝色的鳄鱼皮，款式张扬。

“就这个吧。”她说，声音没什么起伏。

“苏**您眼光真好！这款是**发售的，整个城市就这一个了！”导购**喜笑颜开，麻利地开单。

苏晚再次拿出那张黑色的副卡。这一次，刷卡的动作熟练了许多，但心底那份挥之不去的忐忑依旧存在。签完字，导购**把包装精美的购物袋递给她，笑容满面：“苏**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苏晚拎着那个沉甸甸的、象征着巨额财富的袋子，走出店铺。她没有再看其他东西，径直走向电梯。购物袋的提手勒得她手指发白。

回到那栋空旷得吓人的婚房时，天已经擦黑了。玄关的感应灯亮起，照亮她有些苍白的脸。她把那个崭新的、价值几十万的购物袋随手扔在玄关昂贵的地毯上，像扔一件垃圾。

客厅里没开灯，一片昏暗。只有书房的门缝下，透出一线微弱的光。

厉承在家。

苏晚的心又提了起来。她换了鞋，尽量放轻脚步，想直接回卧室。

“回来了？”低沉的声音突然从客厅的阴影里传来，吓了苏晚一跳。

她猛地转头，看到厉承高大的身影陷在客厅角落那张单人沙发里。黑暗中，只有他指间夹着的烟头，一明一灭，像野兽的眼睛。

“嗯……回来了。”苏晚的声音有点发紧，下意识地把手往身后藏了藏，仿佛那购物袋的提手会烫伤她。

“玩得开心吗？”厉承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很平淡。他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白色的烟雾在昏暗的光线里缭绕。

“还……还行。”苏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跟林太太她们做了SPA，挺舒服的。”她顿了顿，像是才想起什么，补充道，“哦，回来路上看到个包，挺喜欢的，就买了。”她指了指玄关地上那个刺眼的购物袋。

厉承的目光顺着她指的方向瞥了一眼，那眼神很淡，淡得像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烟头的红光又亮了一下。

“喜欢就好。”他说，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

苏晚松了口气，但悬着的心并没有完全放下。厉承的态度太平静了，平静得反常。她宁愿他问一句“花了多少”，或者“什么牌子”，而不是这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那个……我先上去换衣服。”苏晚不敢再待下去，只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黑暗。

“嗯。”厉承应了一声，没再看她。

苏晚几乎是逃也似的上了楼。回到卧室，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才敢大口喘气。冷汗已经浸透了内里的衣服。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璀璨的城市灯火，心里却一片冰凉。

她拿出手机，给陆沉发了条信息：“钱交了，安心养病。”发完，她盯着屏幕，直到屏幕暗下去。

楼下客厅，厉承依旧坐在黑暗里。烟已经燃尽，他把烟蒂按灭在昂贵的水晶烟灰缸里。黑暗中，他拿起放在旁边沙发上的平板电脑，屏幕亮起，幽幽的光映着他冷硬的侧脸。

屏幕上，赫然是苏晚今天下午在银行POS机上的签购单照片。缴费项目：陆沉医疗费。金额：876,300.00元。签名栏上，是苏晚那有些颤抖的字迹。

厉承的指尖划过冰冷的屏幕，点开另一个文件。是购物中心那家奢侈品店的监控录像截图。时间显示是今天下午。画面里，苏晚站在柜台前，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完全没有购物的喜悦，只是麻木地递出那张卡。导购**灿烂的笑容，和她脸上的木然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他关掉平板，屏幕的光瞬间熄灭，书房重新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厉承靠在沙发里，闭上眼睛。黑暗中，只有他指关节因为用力握紧而发出的轻微声响，咔哒，咔哒，像某种危险的倒计时。

日子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滑过。苏晚依旧每天出门，逛街、做SPA、和那些富太太们喝下午茶，扮演着一个光鲜亮丽、无忧无虑的豪门新妇。她买回的东西堆满了衣帽间的角落，很多连包装都没拆开。每次刷卡，都像在走钢丝，心惊胆战，但那张黑色的副卡始终畅通无阻。

厉承也一切如常。他早出晚归，忙着他的商业帝国。在家时，话不多，对苏晚的态度说不上坏，但也绝对谈不上热络。那种平静，像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海面，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苏晚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试探着，却始终摸不透他平静表象下的真实想法。这种未知，比直接的怒火更让她恐惧。

这天下午，苏晚刚从一个无聊的珠宝品鉴会出来，手机就响了。是陆沉的主治医生，李医生。苏晚的心猛地一揪，立刻走到一个安静的角落接起。

“李医生？是不是陆沉他……”

“苏**，您别紧张。”李医生的声音听起来很平稳，“陆先生目前情况还算稳定。我打电话是想跟您沟通一下后续的治疗方案。”

苏晚松了口气，但心还是悬着：“您说。”

“是这样的，陆先生的身体状况，经过这段时间的积极治疗，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阶段。接下来，重点要放在功能恢复和康复训练上。这需要一个长期、专业、并且环境极佳的地方。”李医生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我建议，将陆先生转入‘康颐国际康复中心’。那里有国内最顶尖的康复团队和最先进的设备，环境也是一流的，非常有利于他的恢复。”

“康颐国际？”苏晚听说过这个地方，顶级的私人康复中心，费用高得令人咋舌，是真正的销金窟。“费用……大概多少？”

“初步评估，包括设备使用、专业团队一对一服务、顶级病房和营养支持等，首期投入大概需要……三百万左右。后续根据恢复情况，每月维持费用也在五十万上下。”李医生报出的数字像冰锥，狠狠扎进苏晚的耳朵里。

三百万！每月五十万！苏晚感觉一阵眩晕，她扶住旁边的墙壁，指尖冰凉。陆沉之前的天价医疗费已经像座大山压着她，现在又来了一个更深的无底洞！

“苏**？您在听吗？”李医生听她没反应，问道。

“在……在听。”苏晚的声音干涩发紧，“李医生，这个……费用太高了，我……”

“苏**，我理解您的难处。”李医生语气带着职业性的同情，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专业口吻，“但作为陆先生的主治医生，我必须从专业角度出发，给出最有利于他恢复的建议。康颐的资源，是其他普通康复机构无法比拟的。早一天进行最专业的康复，他恢复自理能力甚至重返社会的可能性就越大。这笔投资，关乎陆先生下半生的生活质量。”

“投资”两个字，像针一样刺着苏晚的神经。她看着眼前车水马龙的街道，看着那些行色匆匆的路人，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陆沉下半生的“质量”，要用她无法想象的金钱去堆砌。

“我……我需要考虑一下。”苏晚艰难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