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三十七年的雪，下得比往年更烈。玄色的龙袍被血浸透时，萧彻正跪在养心殿的金砖上。

冰冷的寒气从地砖钻进膝盖，他却感觉不到疼，只觉得眼前的明黄色帐幔在晃动，

像极了那年御花园里，沈青梧隔着芍药花望向他的裙摆。“陛下，该上路了。

”太监尖细的嗓音像淬了冰，萧彻缓缓抬头，看见李福全那张曾堆满谄媚的脸，

此刻只剩漠然。而他身后，站着穿着亲王蟒袍的萧景渊，还有……穿着皇后朝服的沈青梧。

沈青梧的凤冠霞帔衬得她肤色胜雪，只是那双曾含着星光的眸子，

此刻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她手里捏着一杯鸩酒，玉指纤纤，指甲上的凤仙花染得正艳，

是他上个月让人从江南快马送来的花汁。“为什么？”萧彻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他当了十七年皇帝，从少年登基到平定内乱，自认不算昏君，可到头来，

却要被自己最信任的弟弟和最爱的女人联手逼死。萧景渊轻笑一声，

上前一步踹在他胸口：“皇兄，你占着这龙椅太久了。这天下，早就该是我的。

”他的靴底沾着雪，在萧彻的龙袍上印下肮脏的痕迹，“你以为青梧是真心对你？她爱的，

从来都是这至高无上的权力。”沈青梧终于开口，声音轻柔得像羽毛：“陛下，

臣妾伺候您最后一次。”她弯腰，将那杯酒递到他唇边，香气馥郁，却藏着穿肠的毒。

萧彻看着她，突然想起初见时的模样。那年她才十五岁，随父亲入宫觐见，

穿着浅碧色的襦裙，站在殿角，像株怯生生的兰草。他一时兴起，

将腰间的玉佩解下来赏给她，她抬头谢恩时，脸颊绯红，眼里的光烫得他心口发颤。

后来他力排众议，废了家世显赫的太子妃，立了出身寒门的她为后。他给她建了摘星楼，

让她俯瞰整个皇城；他为她遣散后宫，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他甚至为了她，

疏远了手握兵权的弟弟，只因为她随口一句“景渊王爷似乎对臣妾有些不敬”。原来，

全是假的。他猛地挥手打翻酒杯，酒水溅在沈青梧的朝服上，晕开深色的痕迹。“沈青梧，

”他字字泣血，“朕待你不薄，你怎能如此对朕？”沈青梧脸上终于有了波澜，

是一闪而过的厌恶：“陛下？您也配称陛下？若不是靠着先皇留下的基业，

您以为这江山能坐得稳？臣妾跟着您，受够了那些世家的白眼，

受够了守着一个空有虚名的后位！景渊能给我的，您给不了！”萧景渊搂住她的腰，

挑衅地看着萧彻：“皇兄，听到了吗？青梧想要的，我能给。包括这万里江山。

”他从袖中抽出匕首，寒光凛冽，“既然您不肯喝，那就别怪弟弟动手了。

”匕首刺入胸口的瞬间，萧彻的目光死死锁住沈青梧。她别过脸，指尖却微微颤抖。

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他听见宫外传来钟鸣，那是新帝登基的礼乐。

漫天飞雪从殿门的缝隙钻进来，落在他逐渐冰冷的脸上，像一场迟来的祭奠。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他要让这对狗男女，血债血偿！“陛下，陛下醒醒！

”急促的呼唤声将萧彻从无边的黑暗中拽回。他猛地睁开眼，刺目的阳光让他眯了眯眼，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龙涎香。这不是他的寝殿吗？他挣扎着坐起身，

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没有伤口，玄色的常服平整干净。他掀开被子，

跌跌撞撞地跑到铜镜前。镜中的少年，眉眼俊朗，眉宇间带着尚未褪去的青涩，

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这是……永熙二十年的他？他刚登基不久，根基未稳，

而萧景渊还是那个对他毕恭毕敬的靖王，沈青梧……还只是个刚入宫的才人。“陛下，

您怎么了？”贴身太监小禄子端着药碗进来，见他脸色苍白，吓了一跳，

“太医说您偶感风寒，让您好生歇着，您怎么下床了？”萧彻看着小禄子年轻的脸，

眼眶突然发热。小禄子是他的伴读，忠心耿耿，前世在他被囚禁时，试图给城外的旧部送信，

被萧景渊发现，活活打死在他面前。“小禄子，”他声音发哑，“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陛下，巳时了。”小禄子将药碗放在桌上，“药还温着，陛下趁热喝了吧。

”萧彻点点头，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味在舌尖蔓延，

却让他无比清醒——他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十七年前，一切悲剧尚未发生的时候。

“对了陛下，”小禄子想起一事，“方才靖王殿下派人来问安，说傍晚想过来给您请安。

”萧景渊。萧彻握着碗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泛白。前世的背叛像烙印刻在心上，

他几乎能立刻想起萧景渊踹向他胸口的力道，想起他看着自己时那贪婪的眼神。“知道了。

”他淡淡应道，将碗递回去，“让他来吧。”小禄子退下后，萧彻走到窗边。

窗外的白玉兰开得正好，和前世这个时候一模一样。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恨意。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羽翼未丰，萧景渊在军中已有根基，沈青梧虽然位份低微，

却已经开始暗中结交朝臣。他若是贸然动手，只会重蹈覆辙。他要忍，要等，要像蛰伏的龙，

在深渊中磨砺爪牙，等到时机成熟，再一跃而起，将那些背叛他的人，统统拖入地狱。

“陛下，沈才人求见。”门外传来宫女的通报，萧彻眼底的寒意瞬间敛去，换上一层淡漠。

来了。“让她进来。”沈青梧穿着一身浅粉色的宫装，提着食盒走进来，步履轻盈，

神态怯怯，像极了前世他记忆中的模样。“臣妾参见陛下，听闻陛下染了风寒，

特意炖了些冰糖雪梨，给陛下润润喉。”她抬头时，眼波流转，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若是从前的萧彻，定会被这副模样打动。可现在，他只看到了那温柔表象下的野心和算计。

他记得，就是这碗冰糖雪梨，让他对她更加怜惜，不久后便升了她的位份。

而她用来炖汤的银吊子，后来被查出藏着慢性毒药，让他那段时间精神恍惚，

错过了好几次重要的朝会。“放下吧。”萧彻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沈青梧的动作僵了一下，

似乎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陛下可要趁热喝，

臣妾特意加了些润肺的药材。”“不必了。”萧彻转过身，背对着她，“朕没胃口。

你先回去吧。”沈青梧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和不解。

但她毕竟心思深沉，很快便屈膝行礼：“是，臣妾告退。”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萧彻的眼神冷如寒冰。沈青梧，萧景渊，你们欠朕的，朕会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傍晚时分，萧景渊果然来了。他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锦袍，身姿挺拔，

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担忧：“皇兄，听闻您病了，臣弟心里一直不安，特来看看。

”“劳你挂心了，朕已无大碍。”萧彻靠在软榻上，语气平淡，目光却在他身上细细打量。

十七岁的萧景渊，还没有后来的阴鸷，眉宇间带着少年人的英气，只是那双眼睛深处，

藏着不易察觉的野心。前世的自己，就是被这副兄友弟恭的表象骗了十几年。

“皇兄凤体安康，臣弟就放心了。”萧景渊坐下，接过小禄子递来的茶，“说起来，

前几日兵部递上来的折子，关于北疆驻军换防的事，皇兄可有决断？”萧彻端起茶盏，

指尖摩挲着杯沿。他记得这件事。前世，他听从了萧景渊的建议，

将忠心于自己的老将换成了萧景渊的心腹，为后来的兵变埋下了隐患。“此事关乎重大，

朕还在斟酌。”萧彻淡淡道，“李老将军镇守北疆多年，经验丰富，若是贸然换下，

恐生变故。”萧景渊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但他很快掩饰过去，

笑道：“皇兄说的是，是臣弟考虑不周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萧彻始终保持着距离，不接他递过来的话茬，也不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萧景渊渐渐感觉到不对劲，这位皇兄，似乎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的萧彻，虽然聪慧，

却带着少年人的意气，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对他更是毫无防备。可今天的萧彻，眼神沉静，

语气淡漠，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对了皇兄，”萧景渊像是突然想起，

“昨日臣弟去给母后请安，见沈才人也在，她还说给皇兄炖了汤，皇兄喝着还好吗？”来了。

萧彻抬眸，对上他的视线：“还没喝，放在那里了。”“哦？”萧景渊故作惊讶，

“沈才人一番心意，皇兄怎么不尝尝？她的手艺，在宫里可是数一数二的。

”“朕今日没什么胃口。”萧彻放下茶盏，“说起来，沈才人入宫也有些时日了，

位份一直没动，景渊觉得，该给她升一升吗？”萧景渊心里一动，

面上却笑道：“皇兄的后宫，自然是皇兄说了算。沈才人温柔贤淑，确实该升。”“是吗？

”萧彻轻笑一声，“可朕觉得，她似乎……太过心急了些。”萧景渊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看着萧彻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突然觉得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皇兄这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