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唱名那日，我的夫君顾昭，在金銮殿上，对着端坐于御座之侧的我，三跪九叩。他眉眼间是压不住的意气风发，高呼“学生顾昭，谢沈大人知遇之恩”，声音洪亮，满是即将大展宏图的激昂。他不知道，三天前，是谁在灯下为他缝补官袍的袖口；他更不知道，昨夜枕在他身侧，听他意气风发地讲述对“沈大人”崇敬之情的“贤妻”，就是此刻他叩拜的，大周朝最年轻、也最心狠手辣的，当朝首辅。

大周元启三年，春闱放榜。

金銮殿上，紫檀香炉里升起袅袅青烟，模糊了御座上天子威严的面容。我，沈青之，以首辅之身，位列天子左侧，一身绯色官袍，衬得我雌雄莫辨的脸，愈发显得冷峻。我的目光，越过底下乌泱泱跪倒的一众新科进士，精准地落在了最前方那个挺拔的身影上。

顾昭。我的夫君。

司礼监太监尖细的唱名声响彻大殿：“宣，新科状元顾昭，上前听封！”

他一身状元红袍，衬得他愈发芝兰玉树，俊朗不凡。他向前三步，撩袍跪倒，行三跪九叩大礼。额头触及冰冷金砖的沉闷声响，一声声，仿佛都敲在了我的心上。

“学生顾昭，叩谢圣上隆恩，叩谢沈大人知遇之恩！”

他的声音清朗，带着寒门士子一朝得中的无限激动与感恩。那一声“沈大人”，更是喊得情真意切。我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知遇之恩？他若知道，这位被他奉若神明的沈大人，每日回到家中，洗去脂粉，换上布裙，为他洗手作羹汤，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册封仪式冗长而庄重。我端坐着，感受着他时不时投来的、充满崇敬与仰慕的目光，只觉得那身厚重的官袍之下，冷汗几乎浸湿了我的中衣。这世上最荒唐的戏码，莫过于此。在朝堂，我是他遥不可及的君，是执掌他仕途生杀大权的顶头上司。回到家中，我却是他眼中柔弱不能自理、需要他拼尽全力来呵护的妻。

夜里，顾昭带着满身酒气回府。他高中状元，被同科的进士们拉去庆贺，闹到深夜才归。我像往常一样，拧了热帕子为他擦脸，又端上早已备好的醒酒汤。他拉着我的手，眼眸在烛光下亮得惊人，像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青瓷，你知道吗？我今日，终于见到传说中的沈首辅了！”他兴奋地对我说，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端着汤碗的手，微微一颤。

“哦？他……是个怎样的人？”我故作平静地问。

“怎样的人？”顾昭的眼中迸发出狂热的光彩，“沈大人他……简直是神人！他年纪轻轻，却智计无双，手段雷霆。朝中那些盘根错节的老狐狸，哪个见了他不忌惮三分？今日在殿上，我只消被他看一眼，便觉得浑身都被看透了。那样的气度，那样的威严……青瓷，我发誓，我此生定要以沈大人为榜样，为国为民，鞠躬尽瘁！”

我低头，默默地将醒酒汤递到他唇边，轻声说：“夫君才华盖世，将来必定前途无量。快把汤喝了，暖暖身子。”

他乖乖地喝下，酒意上涌，话也多了起来。“青-瓷，你是不知道，外面都说沈大人心狠手辣，不近人情，是个活阎王。但我今日见了，却觉得他并非如此。他的眼神虽冷，但点中我做状元时，我分明看到他眼中有一丝……一丝暖意。”

暖意？我心中苦笑。那不是暖意，那是恐惧。我怕我一个忍不住，会在金銮殿上失态，会暴露我们之间这层岌岌可危的关系。

他喝了酒，胆子也大了，从背后抱住我，将头埋在我的颈窝，贪婪地嗅着我身上独有的馨香。“还是你好，青瓷。沈大人虽好，却终究太冷了，像一块捂不热的寒冰。哪像我的青瓷，又香又软。”他蹭了蹭，喃喃道，“等我将来做了大官，领了俸禄，就给你买最漂亮的珠钗，最华丽的衣裳。我定不会让你再受半分委屈。”

我僵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滚烫的誓言，只觉得无比讽刺。他心心念念要超越的目标，此刻正被他拥在怀中。他发誓要用俸禄为我买珠钗，却不知，他未来的俸禄，都需由我这个“活阎王”亲手批复。

这荒唐的纠缠，究竟会走向何方？我不敢想。我只知道，从他踏入金銮殿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那条名为“命运”的绳索，就已经被死死地拧在了一起，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