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像是被泼了浓墨，只有几颗星星顽强地闪烁着，试图照亮二十一世纪某个一线城市依旧喧嚣的夜晚。街边大排档的霓虹招牌，“虾鸡鲅烧烤”五个字有两个字不亮，只剩下“虾鸡鲅”顽强地营业着，怎么看怎么像在骂人。

但这并不影响摊位上两位年轻人的兴致。

“所以，我跟你说，穿越回去，第一件事是啥，你知道不？”林晓宇撸掉竹签上最后一块滋滋冒油的五花肉，含糊不清地说道，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名为“妄想”的光芒。他是个长相清秀、眼神灵动的家伙，一看就满脑子都是鬼点子。

坐在他对面的周瑞，是个身材更高大、面相敦厚沉稳的工科男，他推了推眼镜，冷静地分析：“囤房？买茅台股票？或者去深圳河边找那位画圈的老人合个影？”

“俗！忒俗！”林晓宇大手一挥，差点打翻旁边的啤酒瓶，“格局打开点，瑞哥！八十年代啊，那是什么？那是蓝海！是风口！猪都能起飞的风口！而我们，是带着未来几十年认知的牛马……呸！是雄鹰！”

他激动地灌了口啤酒：“第一件事，是去找我爸妈！告诉他们，他们未来的儿子现在提前来指导工作了！让他们别抠抠搜搜的，有钱就全砸进去，买房！买地！买他们厂子的原始股！然后我，林晓宇，就能直接成为富二代，提前二十年实现躺平人生！完美！”

周瑞无语地看着他：“你管这叫格局？你这是想走捷径，破坏游戏平衡。而且，时间线可能不对，你会吓到你爷爷奶奶。”

“细节不重要，重要的是气势！”林晓宇得意洋洋，“你呢？你回去干嘛？继续钻研你的发动机技术，争取为祖国的四化建设早日添砖加瓦？”

周瑞想了想，一脸认真：“我可能会先去义乌那边看看，小商品市场刚起步，机会多。或者，利用信息差，倒腾点电子表、蛤蟆镜什么的，原始积累最快。”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得离你远点，感觉跟你凑一起准没好事。”

“靠！塑料兄弟情！”林晓宇痛心疾首，“说好的一起暴富，一起泡妞呢？你忘了我们‘沪上双雄’的宏图伟业了？”

“那是你自封的，而且我总觉得这名号有点不吉利。”周瑞冷静地纠正。

两人是大学同学，毕业又凑巧进了同一座城市打拼。林晓宇在外贸公司当销售，每天琢磨着怎么给用户打鸡血；周瑞在一家制造业外企搞技术，每天琢磨着怎么让机器更耐用。共同的感受是——卷，太卷了！所以每个加完班的深夜，在这种烟火气十足的大排档吹牛打屁，畅想一下不劳而获的穿越生活，成了他们最重要的减压方式。

“唉，要是真能穿越就好了。”林晓宇瘫在塑料椅子上，望着城市璀璨却冷漠的灯火，“不用多，回到八十年代就行。凭咱哥俩这智商，这见识，那不直接起飞？拳打可口可乐，脚踢万宝路，成为世界首富指日可待！”

“前提是别穿越成乞丐或者马上要挂掉的人。”周瑞永远保持着工科男的严谨，“而且，按照能量守恒，穿越的代价可能很大。”

“呸呸呸！乌鸦嘴！能不能想点好的？”林晓宇坐直身体，举起酒杯，“来，为了我们虚无缥缈但无比美好的暴富梦想，走一个！祝我们穿成亲兄弟，祸福同当！”

周瑞无奈地举杯：“……行吧，祝我们别穿成父子就行。”

“滚犊子，就算当父子，也是我是爸爸，你是儿子。”林晓宇促狭的举起杯子。

“砰！”杯子撞在一起，冰凉的啤酒下肚，带着一丝苦涩，却仿佛真的浇灌出了几分对那个“黄金时代”的憧憬。

结完账，两人勾肩搭背，摇摇晃晃地走向租住的老小区。夜深人静，只有他们的笑骂声在巷子里回荡。

命运的转折，往往发生在最不经意的瞬间。

一条脏兮兮的小土狗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欢快地跑过马路。几乎是同时，一道刺眼的远光灯撕裂夜色，伴随着引擎的轰鸣，一辆跑车以极快的速度冲来。

“小心！”周瑞反应极快，猛地拉了林晓宇一把。

林晓宇一个踉跄，倒是避开了，但那小狗似乎被吓傻了，呆立在路中央。林晓宇脑子一热，那点所剩无几的酒精和莫名其妙的英雄主义混合发酵，喊了一句：“狗子快跑！”竟然返身冲了回去想推开那只小狗。

“晓宇！”周瑞瞳孔一缩，想也没想就跟着冲了上去。

刺耳的刹车声仿佛要划破耳膜，强烈的撞击感传来，世界在天旋地转中变得模糊。林晓宇最后的念头是：妈的，难道我要去汪星当球长了？

痛！

头痛欲裂，像是被一万只**踩过。

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虚弱感和……饥饿感？仿佛身体被掏空了很多年。

周瑞艰难地睁开眼，视线花了半天才聚焦。映入眼帘的，是糊着发黄旧报纸的屋顶，角落里还有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一只悠闲的蜘蛛正在上面踱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霉味、灰尘味，还有一种……老男人身上淡淡的汗味和烟草味？

“这……是哪儿？”他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喉咙干得冒火，声音低沉沙哑，完全不是他自己的声音！而且，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异常沉重，关节像是生了锈。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浑身却酸软无力，还伴随着一阵剧烈的腰痛。“哎哟我去……”他忍不住**出声，这身体的状况也太差了吧！

扭头打量四周，心彻底凉了半截。这是一间极其狭小、破败的屋子，墙壁斑驳，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木板床，铺着粗糙甚至有点发黑的床单。唯一的家具是一个掉漆严重的五斗柜，上面放着一个印着“海城国棉三厂先进生产者”字样的搪瓷缸子。墙上挂着一本撕得只剩几页的月份牌，上面的日期赫然是——1980年5月。

**！不是吧？真穿了？

周瑞又惊又恐，下意识地想找林晓宇。他扭头看向床的另一侧，借着从破窗户透进来的微弱天光，他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床的另一边，盖着打补丁的薄被，似乎还在沉睡。看身形，是个半大的孩子。

“喂……醒醒……”周瑞用那沙哑的嗓子，艰难地发出声音，并伸手推了推那个身影。他的手碰到对方的肩膀，感觉骨头硌人，这孩子也太瘦了！

那身影动了动，发出一声略带痛苦的嘟囔，然后迷迷糊糊地转过身，揉着眼睛：“嗯……谁啊……天亮了？”

声音清脆，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嗓音，但语气……怎么那么像林晓宇那个二货？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固了。

周瑞看到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大约十五六岁，面色蜡黄，头发干枯像稻草，一副长期营养不良的样子。但那双刚刚还睡眼惺忪的眼睛，在看清周瑞此刻的尊容后，瞬间瞪得溜圆，充满了惊骇、茫然、以及一种熟悉的……见鬼了的表情。

不对！这表情太他妈熟悉了！每次林晓宇干完蠢事被发现时就是这德行！

几乎是同时，两人都猛地弹坐起来，周瑞是挣扎着扶着老腰起来的，林晓宇则是像弹簧一样蹦起来的，指着对方，用截然不同的嗓音异口同声地尖叫：

“你谁啊？！/你哪位啊大叔？！”

声音在破旧的小屋里回荡，带着无尽的惊恐。

周瑞看着眼前这个“少年”，越看越觉得那眼神、那表情，活脱脱就是林晓宇。一个荒谬至极、恐怖无比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开。

而那个“少年”看着周瑞，眼神也从惊恐变成了极度的难以置信和崩溃，他抬起颤抖的手，指着周瑞现在这张饱经风霜的老脸，嘴唇哆嗦着，试图发出声音。

“少……少年”林晓宇强迫自己冷静，他深吸一口气，尝试着用他们之间最近常玩的梗，带着试探和极大的恐惧，小声问：

“不是……大哥……你……KPI我？”

周瑞浑身一颤，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从震惊到荒谬，再到一种想死的绝望。他死死盯着林晓宇，用那沙哑的嗓子，带着哭腔回应了他们烧烤时常说的另一句梗：

“我KFC**啊！林晓宇？！是你个龟孙吗？！你怎么变成这豆芽菜德性了？！还有我……我的脸怎么了？我的声音怎么了？！”

确认了！这对话，这熟悉的互怼模式，绝对是周瑞和林晓宇本尊！

林晓宇瞬间崩溃了，他指着周瑞现在的身体，痛心疾首：“瑞哥？！你怎么发酵成这样了？！跟个发面馒头似的！还有我……我怎么缩水了？！”他下意识地摸自己的脸，触手是硌人的骨头，细胳膊细腿。

一种灭顶的不祥预感笼罩了两人。

周瑞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粗糙宽大长着老茧的手掌，微凸的肚子，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工装。他再抬头看看林晓宇那副明显是长期吃不饱的少年躯壳，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刚才还要惨白。

“镜子……有没有镜子！”周瑞的声音带着破音。

两人手忙脚乱地在屋子里翻找，最后在五斗柜上发现了一块边缘已经锈蚀、照人都变形的水银镜。两人几乎是抢着把镜子拿到面前。

下一秒，两声凄厉的、足以掀翻屋顶的惨叫划破了海城1980年清晨的弄堂上空。

“啊——！！！”

镜子里，周瑞看到了一张完全陌生的、大约四十多岁、愁苦、沧桑、眼角嘴角都耷拉着、写满了生活艰辛的男人的脸。而林晓宇，则在镜子的另一角，看到了一张瘦弱、稚嫩、因为惊恐而扭曲的、属于贫困少年的脸。

更让两人灵魂颤抖的是，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记忆，正在疯狂地涌入他们的意识。

周瑞的脑子里冒出对这个“少年”的称呼：小北，我的儿子……

林晓宇的脑子里冒出对这个“中年男人”的称呼：爸……爸爸？

“爸……爸爸？”林晓宇看着镜子里周瑞的那张老脸，身体本能先于理智，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这个让他灵魂都在颤抖的称呼。这不是试探，这是基于这具身体本能残留的记忆发出的绝望哀鸣。

“儿……儿子？！”周瑞也感觉自己喉咙一甜，差点当场去世。这称呼的杀伤力堪比**。他居然成了林晓宇这厮的爹？！老天爷，这代价比能量守恒可怕一万倍！

“哐当！”镜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两人瘫坐在地，面如死灰，眼神空洞地望着对方。

穿越了，真的穿越了。

但不是想象中的双雄并起，纵横捭阖。

而是……他妈的，真成了父子！

周瑞，成了爹，一个看起来穷困潦倒、一脸苦大仇深的中年男人周建国。

林晓宇，成了儿，一个近期没上学在家休病假的的黄毛小子周小北。

空气死一般寂静。只有窗外传来几声清脆的自行车**和“倒马桶咯——”的吆喝声，提醒着他们，这里确实是上个世纪80年代。

过了不知道多久，林晓宇才颤巍巍地开口，带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说出了另一个他们常用的、表示无法接受的梗：

“家人们谁懂啊……这放在整个穿越界，也是相当炸裂的存在了吧……”

周瑞缓缓抬起头，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光，只有一片废墟。他用一种近乎虚无的语气，结合这具身体的现状，给出了终极吐槽：

“别说我了，我CPU都干烧了……晓宇，以后……我得管你叫儿子了？”

林晓宇看着眼前这个需要用“爹味”来形容的好兄弟，憋了半天，终于发出了一声发自灵魂的、撕心裂肺的呐喊：

“造孽啊——！！！这什么地狱开局！！！”

这一声呐喊，悠长、凄惨、充满了对命运不公的控诉，久久地回荡在1988年海城清晨的弄堂上空，惊起了几只早起的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