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结束后，劳斯莱斯幻影像一艘安静的船，滑入城市的夜色里。隔音效果太好，外面世界的喧嚣被彻底隔绝，只剩下一种近乎真空的宁静。季南洲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闭着眼，手指轻轻揉着眉心，脸上带着一丝应酬后的倦意。

夏茹月坐在另一边，中间宽大的扶手像一条无形的界线。她看着窗外飞速流过的霓虹，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刚才在宴会上的那点兴奋感已经冷却下去，剩下的是一种更实际的盘算。

“累了？”季南洲的声音带着点慵懒，眼睛没睁开。

“还好。”夏茹月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恰到好处的体贴，“你喝了不少，回去让阿姨煮点醒酒汤吧。”

季南洲“嗯”了一声，没再说话。这种沉默是他习惯的，代表着掌控和安心。他觉得夏茹月就像这辆车，安静、舒适、完全在他的驾驶之下。

车子驶入那个被称为“笼子”的顶奢公寓的地下车库。电梯直通顶层，开门就是玄关，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昂贵香氛的味道，一尘不染，也毫无生气。

季南洲脱下西装外套，夏茹月自然地接过来，挂好。动作熟练得像排练过无数遍。他松了松领带，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冰块撞击杯壁的声音在过分宽敞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今天那个张总，话有点多。”季南洲抿了口酒，像是随口点评。

夏茹月心里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走过去，拿起水壶给他倒了杯温水，放在他手边。“是做科技园项目的那个张总吗？我看他好像很想跟你合作。”

“胃口不小，本事不大。”季南洲嗤笑一声，那种居高临下的评价习惯性地流露出来，“城东那块地是个烂摊子，他想拉我下水去蹚浑水。”

夏茹月安静地听着，心里那个“城东老厂区”的标签又被加重了几分。看，这就是待在季南洲身边的好处。别人绞尽脑汁想打探的消息，他往往在不经意间，就当作垃圾信息随口扔了出来。而她需要做的，就是当好一个沉默的垃圾桶，顺便完成垃圾分类和回收利用。

“不过…”季南洲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夏茹月身上，带着点审视，“你倒是记得挺清楚。”

夏茹月心里咯噔一下，但反应极快。她抬起眼，眼神里带着点被质疑的无辜和一点点小委屈：“我就是听你们一直在说，好像很重要的样子，就记住了…我不能听这些吗？”她微微蹙眉，语气软糯，拿捏着那种“我想关心你的事业但又怕逾越”的分寸感。

这套表情管理，她下了苦功。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该沉默，什么时候该流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依赖和愚蠢，她都门儿清。

果然，季南洲被她这副模样取悦了。他喜欢她这种“小女人”的姿态，聪明，但又不至于聪明到威胁到他。他伸手，有些轻佻地捏了捏她的脸颊：“能听。我的小月儿记性好，是优点。”那语气，像在夸奖一只会叼飞盘的宠物狗。

夏茹月垂下眼睫，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顺势靠进他怀里，声音闷闷的：“我只是不想什么都不知道，像个傻瓜一样站在你旁边。”

这话半真半假，真的部分是，她确实不想当傻瓜，假的部分是，她的目的远不止是“知道”那么简单。

季南洲搂着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威士忌的气息混合着他身上惯有的冷冽香水味，将她包裹。这种亲昵，曾经让她心跳加速，现在却更像是一种必须忍受的温度交换。

她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走进这个公寓的时候。

那时候她刚大学毕业不久，家里那点小生意彻底垮了，还欠了一**债。她像只没头苍蝇，拼命想抓住点什么。遇到季南洲，简直是灰姑娘故事的现代版本，只不过仙女教母是个英俊而冷漠的男人。

他帮她家还清了债务，给了她父母一份安稳的生活，然后，把她带到了这里。一开始，她不是没有过幻想，以为这是爱情。毕竟，季南洲这样的男人，英俊、多金、强大，满足了一个女孩对霸道总裁的所有想象。

但他很快就用行动告诉她，这不是童话。

他给她定下了规矩：随叫随到，安分守己，不该问的别问，不该想的别想。他供养她，像保养一件精美的瓷器，前提是这件瓷器必须摆放在他指定的位置，不能有自己的意志。

最初的震惊和屈辱过去后，生存的本能压倒了幼稚的自尊。夏茹月看清了自己的位置，一件用起来还算顺手的奢侈品。行吧，她对自己说，夏茹月，既然这是你目前能抓住的最好牌，那就先打好它。

温柔，成了她最坚硬的盔甲。

季南洲喜欢她温柔，她就温柔到滴水不漏。他喜欢她依赖，她就演出全然的依赖。他给她卡，让她随便花，她不会像有些女人那样欣喜若狂地挥霍，也不会清高地拒绝。她收下，然后有计划地使用。那些名牌包、珠宝，一部分用来撑门面，符合他“金丝雀”的身份设定，另一部分，在戴过一两次之后，就会神秘地“消失”，变成她秘密账户里的一串数字。

季南洲带她出入各种场合，她就睁大眼睛看，竖起耳朵听。看他如何谈判，如何应酬，如何判断项目。那些老板、官员，他们的喜好、弱点、之间的关系网…她都默默记在心里。季南洲大概以为她只是个漂亮的花瓶，却不知道这个花瓶内壁，刻满了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密码。

有一次，季南洲心情好，大概是某个项目赚了大钱，随手丢给她一个不大不小的文创项目，让她“玩玩”。那是他第一次给她实质性的资源，或许也是一种试探，想看看她的斤两。

夏茹月几乎拿出了拼命的劲头，她没日没夜地研究市场，调动了所有从季南洲身边偷师学来的本事，甚至利用他秘书的疏忽，悄悄查阅了一些不该她看的行业数据。最后，那个小项目竟然做得有模有样，还小赚了一笔。

季南洲有些意外，夸奖了她两句，说“没想到你还有点小聪明”。但那之后，他并没有给她更多“玩”的机会。夏茹月明白，那点“小聪明”在他允许的范围内是情趣，超出了，就是危险。

从那一刻起，她更加确定，这个温柔的陷阱，她不能待一辈子。季南洲给她的一切，舒适，安全，都建立在沙堆上。他随时可以抽身离开，而她，将一无所有。

所以，她必须利用这一切，在陷阱坍塌之前，为自己铺好另一条路。那条路可能很窄，很暗，但尽头是自由。

“想什么呢？”季南洲的声音把她从回忆里拉回来。

夏茹月抬起头，脸上已经重新挂上温顺的笑容，伸手帮他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领口：“没什么，就是有点困了。”

季南洲看着她灯下柔美的侧脸，顺从的姿态，满意地笑了笑。他喜欢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包括怀里这个女人的情绪和思想。

他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动作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宠爱：“去洗澡吧。”

夏茹月乖巧地点头，起身走向浴室。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巨大的镜子里映出她毫无表情的脸。她打开水龙头，任由哗哗的水声充斥整个空间。

然后，她拿出那个不记名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是**人K发来的简短回复：“收到，已着手调查。”

夏茹月删掉信息，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冷静、甚至带着一丝狠厉的女人。这才是真正的她，那个被温柔陷阱包裹起来的，伺机而动的猎手。

温水冲刷在身上，洗去宴会留下的烟酒气，也仿佛要洗去刚才表演留下的痕迹。她知道，这场戏还要继续演下去，直到她足够强大，能够亲手撕破这温柔的假象为止。

而“城东那块地”，就是她撬动未来的第一根杠杆。季南洲看不起的“烂摊子”，或许正是她这种一无所有的人，唯一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