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归雨:将军的绣娘仇人》是一部让人沉迷的古代言情小说,由端木粒言巧妙构思。故事中的主角苏微沈砚经历了一连串惊险刺激的冒险,与邪恶势力斗智斗勇。小说以其紧张刺激的情节和生动逼真的描写赢得了读者们的喝彩。如今只能以这种隐晦的、带着试探与风险的方式,在她口中提及。他几乎能想象到,当年苏太傅在庭院中,对着年幼的她讲解“石青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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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雨,记得所有故事的开端。那时,我以为你是我命定的仇敌,是新朝最锋利的刃,
踏着我故国的残骸与亲人的鲜血步步高升。我将蚀骨的恨意磨成绣针,
将对过往的追忆绣入《归雁图》,每一针,都带着对你的诅咒。而你,沉默地饮下所有误解,
将真相与守护碾碎,藏于一次次“偶然”的来访,一块块“顺手”的点心,
一句句言不由衷的冷漠话语之下。你看着我恨你,护着我恨你,直至最后,
用胸膛迎向那支射向我的冷箭,用滚烫的鲜血,在我面前泼洒出最残酷的真相。原来,
那半块碎裂的玉佩,拼凑出的不是背叛,而是你父与我父以生命相托的“忠友”二字;原来,
你衣角无意带走的石青丝线,早已将我们的命运死死缠绕,直至生死永隔。如今,
雁荡山的雨年年如约而至,我却再也等不到那只承诺护我周全的归雁。余生漫漫,
唯有那幅胸口永远空了一块的《归雁图》,诉说着一个关于恨错了人、爱来不及说的故事。
1雨巷初逢,青丝暗结暮春的江南,是被雨水浸透的一幅洇湿水墨,
所有鲜亮的颜色都沉沦在一种无边无际的灰蒙里。雨已经连绵下了三日,没有雷霆万钧,
只是无穷无尽地、耐心地涤荡着天地,
仿佛要将某些深入青石骨髓的旧年血迹与喟叹都冲刷出来,汇入那纵横交错的河道,
悄无声息地送往不可知的远方。天色是一种恒久的、沉闷的鱼肚白,
被密集的雨丝切割得支离破碎。雨水顺着“归雁绣坊”的黛瓦屋檐汇聚,成串滴落,
在门前的青石板上砸开一朵朵转瞬即逝的水花,那声音并不响亮,
却带着一种执拗的、催人心肝的节奏,一遍遍低语着那些被尘封、被禁止言说的前朝旧事。
绣坊内,光线被稠密的雨幕和雕花木窗过滤后,显得格外晦暗、静谧。
空气里浮动着丝绸特有的滑腻质感,以及一种清苦的、若有似无的草药香气,
那是用来养护丝线的特殊配方。苏微就坐在这片昏朦的光线中心,临着窗,
一张半人高的绣架横在身前。她的背脊挺得笔直,是一种近乎刻板的姿势,仿佛稍一松懈,
某种支撑着她的力量就会溃散。一根细如毫发的银针在她指尖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穿梭,
引带,那石青色的丝线便如有了灵魂,一点点在素白软缎上勾勒出孤雁的翎羽、劲瘦的骨骼,
以及那种引颈北望、似要冲破这绣布束缚的姿态。石青。
前朝宫廷画院与织造府最为推崇的颜色。非蓝非绿,沉静如水,又坚凝如石。她记得父亲,
那位以风骨著称的苏太傅,曾在庭院中指着雨后初晴的天空一角,
对年少的她说:“微儿你看,那便是石青。士子之魂,当如此色,沉而不堕,静而有骨。
”风骨?苏微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近乎破碎的弧度。国破家亡之后,
风骨是悬在颈上的利刃,是催命的符咒,
是最不值钱、却又最不能丢弃的、唯一能与地下的亲人相认的凭证。
父亲苏太傅在叛军破城那日,于书房悬梁自尽前,将这半块云纹玉佩死死塞进她手里,
那双曾经盛满经纶与智慧的眼眸,那时只剩下了一片决然的、令人窒息的血色与死寂。
“微儿…活下去…找到…散落的遗孤…光复…无望,
但血脉…不可绝…”“嘶——”丝线在她指下猛地一顿,针尖猝不及防地刺入食指指腹,
一颗殷红的血珠立刻沁了出来,在白润的指尖显得格外刺目。她蹙了蹙眉,将那点血色抿去,
留下一个淡淡的印痕,如同心口一道永不结痂的伤。活下去。她活下来了。
像一株被遗忘在废墟缝隙里的草,隐姓埋名,藏在这江南烟雨最深处、最不起眼的绣坊里。
以“绣雁”为记,以针线为刃,暗中联络那些和她一样,
失去故国、四处飘零、惊弓之鸟般的孤雁。腕间用一根褪色红绳系着的半块云纹玉佩,
日夜贴着皮肤,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温润的凉意,是她与烈火焚尽的过去唯一的联系,
也是她不能忘却、不敢忘却的血海深仇。她偶尔抬眸,
望向窗外被雨幕笼罩的、模糊如同幻影的街景。新朝初立已数年,号称“百废俱兴”,
可这温柔富贵乡、烟雨迷离地的江南,似乎依旧是那个醉生梦死、吟风弄月的江南。只是,
那些踏着前朝君臣和无数将士百姓的尸骨登上权力之巅的“新贵”们,
那些身着铁甲、手握屠刀、特别是姓“沈”的将军们,
是她刻入骨髓、恨不能啖肉饮血的仇敌!若非他们,苏家百年清誉不会毁于一旦,
不会满门俱丧,她也不会从太傅千金,沦落至此,与针线绣品为伍,连悲恸都要小心翼翼,
生怕泄露出半分与前朝相关的端倪。雨声淅沥中,一阵沉稳的、异于寻常百姓的脚步声,
由远及近,穿透雨幕,清晰地传入耳中。靴底是上好的硬牛皮,踏在湿滑的青石板上,
声音不疾不徐,富有某种冰冷的、规律的节奏,
带着一种久经行伍、发号施令者才有的利落与压迫感。苏微的心,下意识地猛地一缩,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吱呀——”一声,绣坊那扇有些年头的木门被推开了,
檐下那串她亲手烧制的青鸟风铃,发出一串凌乱而急促的轻响,打破了室內几乎凝滞的寂静。
一个高大的身影,挟带着一身潮湿清寒的水汽,迈了进来。
仿佛一头不经意间闯入精致鸟笼的猛兽,瞬间改变了整个空间的气场。
来人穿着一身看似寻常的玄色杭绸常服,但剪裁极为合体,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挺拔轮廓,
衣料在晦暗光线下流动着隐约的暗纹,绝非普通商贾所能享用。他并未打伞,
肩头和外袍的下摆已被雨水洇湿成更深的墨色,
几缕濡湿的黑发贴在他轮廓分明、如刀削斧凿般的额角,晶莹的水珠顺着清晰的下颌线滚落,
没入衣领。他似乎也没料到这僻静巷弄深处的绣坊竟真有人在,
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在略显空荡、只陈列着零星绣品的店内快速扫过,最后,
精准地、毫无偏差地落在了窗边绣架前,那个如同融入背景般静谧的苏微身上。那一瞬间,
苏微感到一道极具重量和穿透力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不仅仅是审视,更像是在评估、探究,
甚至…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震动?她强迫自己维持着呼吸的平稳,眼观鼻,鼻观心,
专注地引针拉线,仿佛外界一切纷扰、包括这个不速之客,都与她无关。然而,
她全身的感官却不由自主地绷紧,
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在她低垂的侧脸、纤细的脖颈、乃至握着绣针的手指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沉沉地落到了她正在绣制的《归雁图》上。店内重归静谧,只剩下窗外永恒的雨声,
以及彼此之间那几乎微不可闻,却又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呼吸声。他终于动了。
脚步落在地板上,几乎无声,但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苏微的心弦上。他一步步靠近绣架,
在距离她约莫五步远的地方停下。他没有立即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目光幽深地凝视着绣架上那只几乎要破帛而出的孤雁,
凝视着那独特的、在如此晦暗光线下依然显得沉静而高贵、甚至带着一丝倔强不屈的石青色。
苏微能感觉到他落在绣品上的目光,那目光太过专注,太过深沉,
甚至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近乎悲悯的震动?她心中的警铃大作,
不安如同水底的暗潮开始涌动。寻常客商,怎会对此色、此图流露出如此情愫?“这颜色,
很特别。”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点被雨水浸透后的微哑,在这过分安静的室内,
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击在苏微的耳膜上。苏微指尖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强迫自己抬起眼,
迎上他的目光。他的面容比她想象的更为年轻,也更为英俊,
但眉眼间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冷峻与风霜之色,
那是久经沙场、见惯生死才会沉淀下来的气息,绝非寻常商贾会拥有。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同这江南的雨,平淡无波:“客官谬赞,不过是寻常青色,
江南的绣娘大多会用。”他未置可否,目光从绣品上移开,再次落到她的脸上,
那双眸子深邃得像蕴藏着化不开的浓夜与未知的风暴。“这幅《归雁图》,卖否?
”“尚未完成。”苏微垂下眼睫,避开他那过于直接的注视,语气疏离。“无妨,我可以等。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目光再次落回绣品,像是随口问道,
那问题却尖锐得像他腰间的佩剑,“姑娘绣雁,是盼亲人归?”这句话像一根淬了毒的细针,
猝不及防地、精准地刺入苏微心底最深的、从未愈合的伤口。亲人?她的亲人在哪里?
父亲血溅书房,母亲紧随其后投井而亡,兄弟姐妹在那场浩劫中流离失散,音讯全无,
或许早已成了乱葬岗上无人认领的无名枯骨。盼归?她盼的,早已是魂归,
是梦中都难以团聚的虚影。一股混杂着剧痛与恨意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眼眶,
她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将其压了下去。她垂下眼眸,
浓密的长睫在白皙的眼下投下一小片颤动的阴影,
完美地遮掩了瞬间翻涌而起的滔天悲戚与刻骨恨意。“不过是讨生计的纹样罢了。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最简单不过的事实。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
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腰间悬挂的一物——一块乌沉木制成的令牌,样式简洁却透着肃杀,
上面以刚劲的笔法清晰地刻着一个“将”字,旁边还有更小的“镇北”二字浮雕。将军令牌!
一股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梁,让她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战栗。
是新朝的将军!是踏着她故国山河、染着她亲人鲜血的仇敌!
他竟如此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里,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感到自己的指甲正深深地、死死地陷入掌心,那刚刚被针扎过的指腹再次传来尖锐的疼痛,
这疼痛让她勉强维持着摇摇欲坠的、表面的平静。
她甚至能清晰地闻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混合着雨水湿气、冷冽松香,
以及一丝若有若无、仿佛镌刻在记忆深处的铁锈般血腥的气息,
这气息让她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涌,几乎作呕。沈砚——这位新朝的镇北将军,
此刻心中亦是波涛汹涌,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寒潭。
他追查一份可能危及所有前朝遗孤性命的名册至此,线索在这苏州城似有似无,
避雨踏入这间看似寻常的绣坊,却不想,竟在此见到了故人之女,
见到了这独属于前朝苏太傅府上、象征着不屈风骨的石青之色!石青线,
《归雁图》……还有她低头时,衣领微松间,那腕间一闪而过的、系着半块玉佩的褪色红绳。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苏太傅那位年仅及笄便遭遇大难、侥幸逃生的小女儿,苏微。
她竟藏在这里,以这样一种脆弱而又坚韧的方式,艰难地活着,并且,
从这绣品的寓意和那隐秘的联络方式来看,
她似乎还在进行着某种极其危险的、联络遗孤的举动。
他看着她低垂的、显得无比柔顺却紧绷的眉眼,心中五味杂陈,
像是打翻了药铺里所有的罐子,苦、涩、酸、痛交织在一起。
他想问她这些年是如何一个人熬过来的,想告诉她不必再害怕,他会护她周全,
想将自己颈间贴身珍藏的、那另一半云纹玉佩拿出,与她相认……但理智像一条冰冷的铁链,
死死地捆住了他的冲动。他不能。他如今的身份,是“叛国降将”沈砚,
是新朝倚重的镇北将军。任何与她过从甚密的联系,都会像在黑暗中点燃火炬,
立刻将她、将她努力保护的所有人,都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被朝廷鹰犬撕得粉碎。
他只能扮演一个偶然路过、被绣品吸引的客商。所有的关切、所有的痛惜,
都必须深深掩藏在冷漠的面具之下。“那我便订下此图。”他强行收敛所有翻腾的心绪,
语气恢复成一潭死水般的平淡,“过几日再来取。”苏微没有回应,
只是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目光落在自己裙裾的褶皱上,仿佛那里藏着另一个世界。
恰在此时,窗外的雨势渐小,由绵密得令人窒息的雨丝,变成了疏疏落落、断断续续的雨滴。
压抑的天色似乎也透出了一丝微光,勉强穿过窗纸,
朦胧地照亮了空气中那些不安浮动的、细微的尘埃。沈砚知道,他必须离开了。停留越久,
可能带给她的危险就越大。他深深看了一眼那幅《归雁图》,
仿佛要将这画面、这颜色、这人,都刻入骨髓深处,然后毅然转身,
玄色衣袍在空气中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在他转身的刹那,他玄色衣袍那质地挺括的一角,
无意间勾住了绣架旁一缕苏微之前不慎散落的石青色丝线。那丝线纤细而坚韧,
悄无声息地缠绕而上,宛如一道细微的、诡异的青色疤痕,或是一道挣脱不开的宿命丝线,
烙印在他决然离去的背影上。苏微始终没有抬头。她的目光,如同最寒冷的冰,
死死地钉在他腰间那块随着他转身动作而微微晃动的、象征着权力与罪孽的将军令牌上,
直到那玄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被门外渐歇的、灰亮的天光吞噬。
她一直紧绷得如同满弓的脊背,这才猛地松懈下来,一阵虚脱般的无力感席卷全身。
她这才感到掌心传来一阵黏腻的、尖锐的刺痛。缓缓摊开手,
几个深深的、月牙形的指甲印已然破皮,渗出的血珠将掌纹染得一片狼藉。而地上,
他方才站立过的地方,留下了一小圈深色的水渍,蜿蜒扭曲,像一幅不详的谶图。空气中,
似乎还残留着那若有若无的、混合着冷冽松香与铁锈气的、令人心悸的气息。她缓缓站起身,
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门边,手扶着冰凉的门框,望着那空无一人的、湿漉漉的街巷,
眼神冰冷彻骨,恨意如同实质的火焰在眼底燃烧。仇人……方才与她近在咫尺,呼吸可闻的,
是她立誓要手刃的、不共戴天的仇人之一。她闭上眼,
父亲满是血污却依旧保持最后尊严的脸,母亲投井前那绝望而温柔的一瞥,
府中冲天的火光、仆役的惨嚎……一幕幕,如同最残忍的画卷,在她脑海中疯狂翻涌。
血海深仇,锥心刺骨,她一刻不敢或忘!然而,在她心底最深处,
一个被她强行压下、羞于承认的念头却如同水鬼般悄然浮现——他离去时,
玄色衣角上那抹无意间带走的、孤零零的石青线,像一道诡异的联结,一个无法言说的秘密,
缠绕在她纷乱如麻的心头,挥之不去。雨,似乎快要停了。檐角的滴水声变得稀疏、迟疑。
但苏微知道,她生命中的狂风暴雨,或许,才刚刚被这只突如其来的、来自北地的铁蹄,
踏破了伪装的平静。而这间名为“归雁”的绣坊,从今日起,
注定再也无法回到以往那种看似平淡、实则暗流汹涌的“平静”之中。命运的织机,
已经随着这场雨和这次相逢,开始了新的、更加残酷的编织。2绣针如刃,
温情错付雨歇天青,连日的阴霾被一扫而空,阳光洒在湿润的青石板上,折射出晃眼的光。
归雁绣坊内,却仿佛仍残留着昨日那场雨带来的寒意,以及那个玄色身影留下的无形压迫感。
苏微正低头整理着丝线,将不同颜色的丝线分门别类,动作机械,心神却有些飘忽。
门扉被推开的声音让她指尖一颤,一缕茜红色丝线滑落在地。逆着光,
那道熟悉的高大身影再次填满了门框。沈砚换了一身墨青色长衫,少了些许昨日的肃杀,
却依旧掩不住通身的冷峻气质。他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竹篾食盒,
上面烙印着“桂馥斋”的标记——那是苏州城最有名的点心铺子。“苏姑娘。”他开口,
声音依旧是低沉的,却似乎刻意放柔了些许,“昨日订下的绣品,还需几日?
”苏微敛起心神,垂下眼睑,避开他过于直接的目光,弯腰拾起那缕茜红丝线,
语气平淡无波:“约莫还需三五日。将军若是军务繁忙,不必亲自来催。
”她刻意点出“将军”二字,像一根细小的刺,试探着他的反应。沈砚眸光微动,
却并未接话,只是将手中的食盒轻轻放在一旁的茶几上。“路过桂馥斋,顺手带了些点心。
江南点心精细,不知合不合姑娘口味。”他话说得随意,仿佛真的只是顺手为之,
但那食盒摆放的位置,以及他语气中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都泄露了这并非偶然。
苏微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深的警惕覆盖。黄鼠狼给鸡拜年,
她心下冷笑。面上却是不显,只疏离道:“将军客气了,无功不受禄。”“区区点心,
不值什么。”沈砚转移了话题,目光再次落向那幅未完的《归雁图》,
“沈某对绣技知之甚少,昨日见姑娘所用石青色,颇为独特,不知可有讲究?”来了。
苏微心中凛然,他果然对此色念念不忘。她抬起眼,状若无意地看向他,
唇角牵起一抹近乎虚幻的浅笑:“讲究谈不上。只是听闻…前朝宫中曾盛行此色,先帝尤爱,
曾赞其‘沉静如水,风骨内蕴’,最显士人品格。”她语速平缓,目光却如最精细的筛子,
不漏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可惜,前朝旧事,如今说来,已是禁忌了。
将军觉得呢?”沈砚负在身后的手,指节骤然收紧。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钝痛蔓延开。先帝…苏太傅…那些鲜活的、饱含风骨与理想的过往,
如今只能以这种隐晦的、带着试探与风险的方式,在她口中提及。他几乎能想象到,
当年苏太傅在庭院中,对着年幼的她讲解“石青风骨”时的场景。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最深处,面上依旧是一片沉静的淡漠:“颜色而已,
何分前朝今朝。好看便是。”他避重就轻,将话题轻轻带过,“姑娘技艺精湛,
便是寻常之色,亦能绣出灵韵。”他避开了!苏微心底的怀疑更甚。
若他真是纯粹的新朝武将,听到“前朝”、“先帝”这类字眼,即便不呵斥,
也该流露出不屑或警惕,而非如此…近乎回避的平静。他在隐藏什么?接下来的几日,
沈砚果然以“监看绣品进度”为由,频频出现在归雁绣坊。他每次来,
都带着不同的江南点心,有时是松仁糕,有时是玫瑰酥,样式精巧,香气诱人。他并不多言,
常常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她飞针走线,或是浏览一下绣坊内其他成品,
问几句无关痛痒的关于绣技、纹样的问题。苏微始终保持着距离,言语客气而疏离。
但她并未放弃试探,总会在交谈中,看似不经意地嵌入一些前朝的印记——某种失传的针法,
某首宫闱流传的诗词意象,甚至是一两句关于前朝某位贤臣的模糊评价。每一次,
沈砚都如同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坚韧的墙上。他听得懂她所有的弦外之音,
感受得到她话语里那份小心翼翼的追忆与不甘,可他不能回应。他只能装作浑然未觉,
或是用最平淡、最符合他“新朝将军”身份的话语将话题引开。内心的煎熬,
如同被文火慢煎,每一次回避,都像是在他与她之间,又凿深了一道鸿沟。这日午后,
阳光暖融。沈砚刚离开不久,绣坊内还残留着一点点心甜腻的香气。
几个穿着流里流气、满脸横肉的地痞晃了进来,为首一人三角眼,
目光猥琐地在苏微身上扫视。“小娘子,生意不错啊?”三角眼嘿嘿笑着,
伸手就去摸柜台上一匹刚熨烫好的绸缎,“这料子,给爷瞧瞧。”苏微后退一步,
冷声道:“各位若是要买绣品,请自便。若非如此,还请离开。”“离开?
”另一个地痞怪笑一声,“这苏州城谁不知道,这条街是咱兄弟罩着的?小娘子在这儿开店,
是不是该表示表示?”说着,竟伸手要去抬苏微的下巴。苏微脸色一白,
猛地拍开他的手:“放肆!”“嘿!敬酒不吃吃罚酒!”三角眼恼羞成怒,
一把掀翻了旁边的绣架,丝线、绣绷散落一地。他伸手就朝苏微抓来。就在这时,
一道玄色身影去而复返,如同鬼魅般骤然出现在门口。沈砚面色寒如冰霜,
他甚至没看清动作,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三角眼杀猪般的惨叫,
那伸向苏微的手腕已被他干脆利落地折断。“滚。”沈砚的声音不高,
却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血腥煞气,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其余几个地痞被他的气势所慑,又见头儿瞬间被废,吓得魂飞魄散,搀起惨叫的三角眼,
连滚爬爬地逃了出去。混乱中,一个地痞慌不择路,
挥舞着手中用来吓唬人的匕首胡乱划向挡路的沈砚。沈砚本可轻易避开,
但眼角的余光瞥见身后惊魂未定的苏微,他身形微顿,
选择了一个更利于将她完全护在身后的角度。“嗤啦——”匕首的锋刃划破了他左臂的衣袖,
在他结实的小臂上留下了一道寸许长的血口,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破损的衣料。
苏微惊喘一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高大背影,以及他手臂上那片刺目的鲜红,
心情复杂难言。沈砚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回头看她,眉头微蹙:“没事吧?
”苏微摇了摇头,看着地上散乱的绣品和丝线,又看向他兀自流血的手臂,沉默片刻,
低声道:“你…受伤了。”“小伤。”沈砚不以为意。“…进来包扎一下吧。”苏微转身,
从内室取出干净的布条和清水。她不能欠他这份人情,尤其是因为保护她而受的伤。
沈砚没有拒绝。他坐在她平日做工的凳子上,看着她小心翼翼地用清水擦拭他手臂上的血迹。
伤口不深,但皮肉外翻,看起来有些狰狞。当血迹被拭去,苏微的目光,
不由自主地被他手臂上另一道陈旧的、扭曲的疤痕吸引。那疤痕极长,从肘部蜿蜒向上,
没入衣袖深处,颜色深褐,显然已是多年前的旧伤。这疤痕的样式位置…苏微的心猛地一沉。
她曾听流亡的前朝旧人提起过,当年镇北军攻破皇陵外围时,有一股乱兵试图趁火打劫,
是时任先锋的沈砚,带兵“镇压”了乱兵,“守护”了皇陵。这道疤,据说就是在那一战中,
被前朝守陵的忠勇侍卫所伤……守护?在她听来,那不过是新朝为了颜面,
粉饰其掠夺行径的谎言!这道疤,不是他忠诚的证明,
而是他屠戮她故国、践踏她先祖安宁的铁证!是他在那场浩劫中,
沾满前朝人鲜血的“勋章”!刚刚因他出手相救而泛起的一丝涟漪,
瞬间被这冰冷的“证据”击得粉碎,只剩下更深的、混杂着厌恶的恨意。
她包扎的动作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沈砚感受到她力道的变化,抬眸看她,只见她唇线紧抿,
眼神冰冷,与方才那一瞬间的柔和判若两人。他心中苦涩蔓延,
却无法解释这旧疤的真正来历——那确实是为了阻止真正的乱兵破坏皇陵而留下的,
是为了守护她苏家世代忠君所维护的皇家尊严。包扎完毕,苏微立刻退开几步,
恢复了疏离的姿态:“多谢将军出手相助。伤口已包扎好,将军请回吧。
”沈砚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苏微心头发慌。他没有再多言,起身离去。是夜,
驿馆内灯火昏黄。沈砚独自坐在案前,
手中摩挲着那幅从苏微处得来的、已完成大半的《归雁图》。指尖抚过那石青色的雁羽,
感受着丝线细腻的纹理。忽然,
指尖在雁腹一处极其隐秘的、用更深的同色丝线绣出的、几乎与底色融为一体的纹样上停住。
那是一个徽记。一个他熟悉到刻骨铭心的徽记——前朝太傅府的独有家徽!
心脏像是被重锤击中,骤然收缩。她果然…从未忘记自己的身份,甚至在这种地方,
用这种方式,铭刻着家族的印记。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一种倔强的坚守。
他几乎能透过这细密的针脚,看到她夜深人静时,那充满仇恨与孤寂的眼神。
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绣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青筋暴起。
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冲动,让他想要立刻冲到她面前,告诉她一切真相,
告诉她他不是她的仇人,他是来护她的…可是,不能。他颓然松开手,
绣布上已留下了深深的褶皱。他闭上眼,靠在椅背上,满身都是无法言说的疲惫与痛楚。
独自承受着这份沉重的守护,如同行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看不到一丝光亮。与此同时,
归雁绣坊内。苏微站在窗边,望着桌上那个沈砚今日留下的、未曾动过的食盒。
里面是他带来的新式点心,造型别致,香气隐隐透出。她伸出手,轻轻打开食盒,
看着里面精致的糕点。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父亲下朝归来,也会这样笑着,
从袖中掏出用油纸包好的、还带着体温的宫廷点心,塞到她手里…画面陡然切换!
是冲天的火光,是父亲染血的书信,是母亲决绝的背影,是仆人惊恐的哭喊,
是叛军狰狞的嘴脸,是…那些穿着与沈砚同样制式盔甲的士兵,
冷漠地挥舞着屠刀…爱与恨在胸腔里激烈地撕扯,几乎要将她撕裂。这点心的甜香,
此刻闻起来却像是腐骨蚀心的毒药。是他,是他们这些新朝的将领,毁了她的一切!
如今这点滴的“温情”,不过是猫哭耗子的假慈悲,是麻痹她的糖衣毒药!
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猛地拿起食盒,走到院中,毫不犹豫地将里面所有的点心,
尽数倾倒进门外未干的雨水里。精致的点心瞬间被污浊的泥水浸透,变形,
如同她心中那刚刚冒头、便被狠狠掐灭的、不该有的柔软。“仇敌的施舍…”她低声自语,
声音冷得像冰,“我苏微,永不接受。”夜色深沉,雨后的空气带着清新的凉意,
却吹不散绣坊内外,两人之间那越积越厚、坚不可摧的冰墙。温情的假象之下,
是深不见底的误解与无法跨越的鸿沟,无声无息地,将两人推向更绝望的深渊。
3风声鹤唳,冰心覆霜暮春的暖意仿佛只是一场错觉。不过几日功夫,
苏州城上空无形中便笼罩了一层肃杀的寒意。街市依旧喧闹,
但那份喧闹里却掺杂了某种难以言说的紧绷与窥探。茶楼酒肆间,交头接耳的声音低了下去,
人们交换眼神时,也多了几分谨慎与猜疑。连河道里穿行的乌篷船,
那欸乃的桨声似乎都变得迟疑而警惕。风声,不知从哪个角落悄然漏出,像毒蛇的信子,
舔舐着这座城市的安宁——朝廷派了御史南下,专为清查“前朝余孽”而来。
这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在特定的人群中激起了惊涛骇浪。归雁绣坊内,
苏微明显感觉到了异样。往日里几个常来售卖特殊丝线或传递模糊口信的熟面孔,
接连几日不见踪影。偶尔有陌生的、眼神精悍的汉子在巷口徘徊,
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绣坊的招牌。她坐在绣架前,手中的针线依旧在穿梭,
心却如同绷紧的弓弦。父亲遗命,联络散落遗孤,这本就是刀尖跳舞的营生。
如今朝廷鹰犬直扑苏州,是巧合,还是……她想到了那个频繁出入绣坊的镇北将军,沈砚。
是他发现了什么,引来了这场祸事?这个念头让她脊背发凉。与此同时,驿馆内的沈砚,
眉宇间凝结的寒意比苏微更甚。他手握军权,消息来源自然更快更准。
御史台的人马已到苏州,目标明确,就是冲着可能潜伏在此的前朝势力,
尤其是可能与“名册”相关的人。而“归雁绣坊”,
以及坊间关于那位善用石青色、绣技卓绝的苏姑娘的隐约传闻,恐怕早已落在了有心人耳中。
他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必须让她离开!立刻,
马上!哪怕只是暂时避祸也好。他不能再让她留在这风暴眼里,每一次官兵的盘查,
都可能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可能让他所有的暗中布置功亏一篑。几乎是毫不犹豫,
沈砚再次踏入了归雁绣坊。这一次,他身后没有带任何点心,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苏微正在整理一批新到的丝线,见他进来,动作顿了顿,眼底的戒备如同瞬间竖起的冰墙。
“苏姑娘。”沈砚开门见山,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苏州城近来不太平,
恐有祸事。你这绣坊,最好暂时关闭,离开此地,避一避风头。”他的话如同惊雷,
在她耳边炸开。苏微猛地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有关切,有焦灼,但在她看来,
却更像是猎手在确认猎物位置后的、虚伪的怜悯与最后的通牒。他果然知道了!
他是在警告她,还是在为接下来的抓捕铺路?让她自己“离开”,是方便他暗中下手,
不留把柄吗?一股混合着恐惧和被戏弄的愤怒直冲头顶。她冷笑一声,
言辞如同淬了冰的刀子,尖锐而刻薄:“不太平?有何不太平?是将军的刀剑,
又要染上无辜者的鲜血了吗?关闭绣坊?离开?然后呢?是方便将军‘请君入瓮’,
还是‘暗中处置’?沈将军这番‘好意’,苏微心领了,但不必了!”她上前一步,
仰头逼视着他,眼中是豁出去的决绝与恨意:“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倒要看看,
这朗朗乾坤,天子脚下,你们能如何‘不太平’!
”沈砚被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恨意刺得心头一痛。他想解释,想告诉她危险迫在眉睫,
想让她明白留下意味着什么。可他能说什么?告诉她朝廷御史已至?
那等于承认自己知晓内情,身份更加可疑。告诉她自己在暗中保护她?
那只会将她拖入更危险的境地。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声压抑的低喝:“苏微!
你……”后面的话,在对上她那双写满了“假仁假义”的嘲讽眼眸时,生生咽了回去。
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看着她倔强而单薄的背影,知道自己所有的努力,在她眼中,
都成了别有用心。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气氛降至冰点时,
绣坊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摩擦的铿锵之声。来了!
沈砚瞳孔骤缩。苏微的脸色也瞬间褪尽血色,她猛地转头看向门口。“哐当”一声,
绣坊的门被粗暴地推开,一队手持兵刃、神情冷肃的官兵鱼贯而入,
瞬间将不大的绣坊站得满满当当。为首的是一个面生的武将,眼神倨傲,
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店内,最后落在苏微身上。“奉御史台令,清查逆党!闲杂人等,
不得妄动!”那武将声如洪钟,震得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官兵们立刻开始粗暴地翻查起来。绣架被推倒,丝线散落一地,柜子里的绣品被胡乱扯出,
扔在地上,精致的图案被肮脏的靴底践踏。苏微站在一片狼藉之中,
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不是害怕,是愤怒,是屈辱!她看着这些毁坏她心血的人,
看着他们身上与新朝、与沈砚同源的服饰,恨意如同野火燎原。而沈砚,
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他紧抿着唇,面色铁青,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但他没有动,没有阻止,甚至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他只是站在那里,
如同一个真正的、冷眼旁观的“监工”。他的目光偶尔会落在苏微身上,那目光复杂难辨,
有关切,有痛惜,更有无法言说的沉重。可在苏微看来,他那沉默的注视,
就是最冷酷的审判,最无情的纵容!他果然和他们是一伙的!他之前的频繁来访,那些点心,
那些看似无意的问题,都是为了今日的搜查做准备!他此刻的沉默,
不过是猫捉老鼠般的戏弄,是在欣赏她的恐惧与狼狈!她强迫自己挺直脊梁,昂着头,
承受着那些官兵粗暴的搜查和审视的目光。她不能示弱,尤其不能在他面前示弱!混乱中,
一个官兵粗鲁地抓住了她的手腕,想要搜查她身上是否藏有东西。“放开!”苏微厉声喝道,
奋力挣扎。几乎是在同时,沈砚按在剑柄上的手猛地收紧,周身散发出一种极其危险的气息,
那眼神瞬间变得如同嗜血的猛兽,死死盯住了那名官兵的手。那官兵被他的目光慑住,
下意识地松开了力道。然而,这细微的变动只在一瞬。沈砚很快收敛了外露的情绪,
恢复了之前的冷漠,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控只是幻觉。搜查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
最终一无所获。苏微将所有的秘密都藏得极好,无论是那半块玉佩,
还是可能存在的联络信物,都没有被找出。“走!”为首的武将冷哼一声,
带着官兵悻悻离去。绣坊内一片死寂,只剩下满地的狼藉,
和空气中弥漫的、令人窒息的尘埃。苏微缓缓蹲下身,颤抖着手,去拾取那些被践踏的绣品,
那些凝聚了她无数心血的《归雁图》此刻污损破败,如同她此刻的心。沈砚站在原地,
看着她脆弱却强撑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反复揉捏。他想上前,想帮她,
想告诉她一切都会过去。可他刚刚迈出一步,苏微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猛地回头。
她的脸上没有泪,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冰冷的恨意。“将军还不走?”她的声音嘶哑,
却带着淬毒的锋芒,“是还没看够苏微的狼狈?还是想亲自确认,
我这‘前朝余孽’是否藏好了尾巴,方便您下次……一击毙命?”沈砚所有的动作,
所有的话语,都被她这冰冷彻骨的眼神和言语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