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池里的碗，摞得冒了尖。

我把最后一个托盘洗干净，擦干手，白瓷盘上还带着洗干净精的清香。折叠的时候，腰眼那儿酸得像有根针在扎。

客厅那盏水晶灯，我爸当年花了大价钱从意大利买回来的，亮得晃眼。陈屿就坐在灯底下，陷在沙发里，双手捏着个手机，屏幕的键盘得他那张脸，一半明一半暗。

他没看我，眼珠子就在屏幕上。

“回来了？”我问。

“嗯。”他哑着嗓子哼出一个声音，眼皮都没抬高一下。

我走过去，把刚切好的一盘水果放到他手边的茶几上，蜜瓜、红提，都是他爱吃的。

他划拉手机的动作停止了，屏幕上好像是一个女人的朋友圈，背景是那家网红日料店新开的。

“今天公司不忙吗？这么早就回来了。”我挨着他坐下，想往他身上靠。

他身子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躲开了。

我伸出手来，就那么僵在半空，挺尴尬的。

“有应酬，推了。”他把手机锁了屏，扔在一边，拿起牙签扎了块蜜瓜，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太甜了。”

我心里那点热乎乎的，一下子就凉了半截。这蜜瓜，是我下午专门开车去山姆买的，挑了最大最甜的一个。

“那我明天买个不那么甜的。”我把僵着的手收回来，抠着自己的指甲。

他没有接话。

屋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秒针“哒、”哒走动的声音，像一步一步，踩在人们身上。

“知意。”他突然开口。

“嗯？”我抬头看他。

他没看我，眼睛盯着上方那盏晃眼的水晶灯，希望上面有什么稀罕玩意儿。

“我下周要去新加坡一趟，大概半个月。”

“久？”我有点意外，“是公司有什么大项目吗？要不要我帮这么准备……”

“不用。”他打断我，“周蔓都安排好了。”

周蔓。

我的助手。

一个刚毕业没两年的小姑娘，眉眼生得干净，做事也勤快。我一开始招她进来，就是看中了她那股子机灵劲儿。

“哦，那相当的。”我笑了笑，只是那笑意，估计哭比还难看，“她做的事是挺让人放心的。”

陈屿“嗯”了一声，又没说话了。

我看着他的侧脸，下巴的线条还是那么硬朗，可我总觉得，这张脸，想要越来越陌生了。

想当初，他还是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同时，在大学城门口摆地摊的穷小子。我爸第一次见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差点没拿扫帚把耳朵轰出去。

是我，铁了心要跟着他。

我把我的嫁妆，我妈偷偷我的股份，我爸偷塞给我的私房钱，一笔投，全部掏出来，进了他那个只有三两个人的小破公司里。

我爸气得指着我的鼻子骂道：“许知意，你这是拿了我们许家的血，去喂一头白眼狼！你早晚得化妆！”

我不信。

我觉得陈屿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他会给我剥虾，会记住我的生理期，会在我生病的时候，半夜跑几条街给我买药。

他说，知意，等我成功了，我一定把全世界都给你。

现在，他成功了。

公司上市了，他也成了别人口中年轻人有为的“陈总”。我们住进了全市最好的别墅区，开着几百万的豪车。

可我想要的全世界，渴望……越来越远了。

“我去洗澡了。”他站起来，把那盘我拿出切好的水果，往旁边推了推，想那是什么碍眼的东西。

我看着他上楼的背影，宽肩窄腰，西装身材那副好身材衬得笔直。

可我这心里，就跟那盘被他推开的水果一样，凉飕飕的。

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身边的位置是空的。

陈屿上市后，就搬去了隔壁的书房睡觉。他说他工作忙，压力大，怕吵到我。

这个借口，一用就是两年。

我摸过手机，想看看时间，手指却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微信。

点开陈屿的头像，他的朋友圈，对我三天可见。

最新的一条，还是上个月公司团建的合照。

我又点开了周蔓的朋友圈。

她没有打动我。

最新的一条，是半小时前发的。

一张照片，一碗热气腾腾的日式拉面。配文是：现在加班，还好有碗面胃暖。

定位，就是那家网红日料店。

我的心，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攥住了，疼得有点喘不上气。

我翻身下床，走到书房门口。

门虚掩着，里面透着光。

我听到陈屿压低了声音在打电话，语气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

“……嗯，刚到家。吃了，你不是也吃了吗？”

“……傻丫头，又不是小孩子了，还不会照顾自己吗？”

“……好了，早点睡吧，明天不是还要早起给我订作业吗？乖。”

我站在门口，手脚冰凉，仿佛掉进了冰窟窿。

他口中的那个“傻丫头”，是谁？

那个需要他哄着睡觉的“乖”女孩，又是谁？

我不敢，也不愿。

我默默地蜷缩房间，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

化了个精致的妆容，挑了一套最新款的香奈儿套装。镜里的我，还是那个光鲜亮丽的许家大**，秦氏集团的副总。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层光鲜的壳子底下，已经烂成什么样了。

我去开车公司，电梯里，碰见了周蔓。

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衣服，看着清纯又无辜。

“许总早。”她看到我，甜甜地一笑，里面有两个小酒窝。

“早。”我点了点头，目光，却凸显了她的脖子上。

那里，有一条铂金的项链。链坠，是一颗珍珠卫星。

我瞳孔猛地一缩。

这条项链，我认得。

是蒂芙尼今年的新款，我上周才在杂志上看过。

我记得，陈屿前几天，也鬼鬼祟祟地，在网上看这条项链。我当时还以为，他是要买来送我的。

原来……

“脖子很漂亮。”我看着她，扯了扯嘴角。

周蔓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的脖子，脸上，飞起一抹红晕。

“谢谢许总，是一个……很重要的朋友送来的。”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

她朝我笑了笑，先走了出去。

我看着她那纤细的，像风一吹倒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

我掏空了我们许家，把他从泥潭里拉了出来，让他穿上了名牌衣服，成了人上人。

到了头来，他却用我给他的钱，去给其他女人，买星星。

办公室里，我坐立难安。

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周蔓脖子上那条耳机，和陈屿那昨晚通温柔的电话。

我再也忍不住了，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光子吗？帮我查个人。”

……

下午，我收到了**阿光发来的邮件。

邮件里，有很多照片。

照片上，陈屿和周蔓，在不同的场合，亲密地靠在一起。

在日料店，陈屿温柔地送给周蔓擦嘴角的酱汁。

在地下车库，周蔓踮起脚，主动吻上了陈屿的唇。

在酒店的门口，陈屿脱下了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了只穿了单薄的周蔓身上。

我一张地翻看着，手指，颤得厉害。

心，仿佛被泡进了柠檬水里，又酸又涩，痛得快没了知觉。

原来，他不是不温柔，只是，他的温柔，给了别人。

原来，他不是没时间，只是，他的时间，都花在了别人身上。

我把最后一张照片看完，关掉邮件，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力气，瘫在了椅子上。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

周蔓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许总，这是下个季度的新品发布会方案，陈总让你过目一下。”

她把文件放在我表面，眼神，不经意地，扫过我发红的眼睑。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乎看不见的，得意的弧度。

我看着她那张年轻又漂亮的脸，突然觉得，好累。

争草莓？抢草莓？

一个不爱你的男人，即使你绑在身边，他的心，也早就飞到了别人那里去了。

“放那吧。”我挥了挥手，声音，沙哑得厉害。

周蔓没走。

她站在我办公桌前，视线，开口道：“许总，您……是不是跟陈总搭建架了？”

我抬头，冷冷地看着她。

她被我看得有点心虚，低头，“我……我只是看你今天心情不好，关心一下你。”

“关心我？”我笑了，“周蔓，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来关心我？”

周蔓的脸，白了。

“许总，我……”

“出去。”我不想再看她那副惺惺作态的样子。

周蔓咬了咬嘴唇，眼睑，红了。

“许总，我知道，你可能会对我有什么误会。我和陈总，真的只是……上下级的关系。”

她说，眼泪就掉在地上，一颗颗，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

“我知道，我这种普通家庭出身的女孩，在你这种大**眼里，可能做的都是错的。但是，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要是我以前，看到她哭成这样，可能还会心软。

可现在，我只是觉得，吃饭。

“我让你，出去。”我一字一句地说，声音，冷得像冰。

周蔓被我的气势吓到了，抽泣着，转发跑出去了。

她一走，我就再也撑不住了。

我趴在桌子上，把脸埋在手臂里、肩膀上，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我许知意，这辈子，顺风顺水，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为了一个男人，我掏心掏肺，最后，却落得了这么一个下场。

爸，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

你说的对，我养了一头白眼狼。

一头，会反过来，把我啃得骨头渣渣的，白眼狼。

导语：他把离婚协议推到我面前，说，周蔓怀孕了，是我的。许知意，你不能生，就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晚上，陈屿破天荒地，没有去书房。

他洗完澡，就直接进了卧室，躺在了我身边。

我闻到他身上，有股陌生的沐浴露的味道，是淡淡的青草香。我们住宅的，是檀香。

我的心，又是一沉。

他从背后，抱住了我。

他的胸膛很热，烙得我后背发烫。

可我心里，却跟结了冰一样，一点温度都没有。

“知意。”他在我耳边，轻轻喊了一声，声音，带着一抹沙哑。

我没动，也没说话，装作睡觉了。

他的手，开始不老实起来，顺着我睡衣的下摆，探进去了。

他的手很烫，触到了我不安的一身鸡皮疙瘩。

我浑身僵硬，就像块木头。

他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抗拒，动作停止了。

“怎么了？”他问。

我还是不说话。

他把我掰过来，面对着他。

黑暗中，我看清他的脸，能感觉到他灼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

“今天在公司，你为难周蔓了？”他问，语气，听不出喜怒。

我心里，冷笑一声。

原来，是兴师问罪来了。

那个小丫头，动作还真快。

“我没有。”我简单地说。

“没有？”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她哭着给我打电话，说你骂她，让她滚。许知意，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刻薄了？”

刻薄？

我许知意，对你们掏心掏肺，最后，倒成了我刻薄？

一股火，从我心底，蹭地一下就冒上来了。

我一把推开他，坐起身，打开了床头灯。

刺眼的光，让我眯了眯眼。

我看清了他。他**着上身，蜜色的皮肤上，还挂着水珠。

他的双眸，正一瞬不瞬的对着我。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温情，只有一片冰冷的，初始化的战斗。

“陈屿。”我看着他，一个字概括地说，“我们，谈谈吧。”

他似乎是愣了一下，随即，也坐了起来，靠在床头。

“谈什么？”

“谈你，和周蔓。”

他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那是一种，被人安排了心思的，恼羞成怒。

“你派人跟踪我？”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没有。”我摇了摇头，“是你的领带，你的衬衫，你的朋友圈，告诉我的。”

“还有你身上，这股不属于我们家的，青草味的沐浴露。”

我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他被我看得出来，有些狼狈。

他移开视线，不再看我。

“是，我承认。”他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我和她，是在一起了。”

承认了。

他终于，承认了。

我以为，我会哭，会闹，会像个泼妇一样，撕破他的脸。

然而，没有。

我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怕。

我的心，好像已经死了。

“为什么？”我问，声音，很轻，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

“为什么？”他听到了刚才好笑的事情，转过头，看着我，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许知意，你问我为什么？”

“你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你现在，像个什么样的子？全世界就知道围着我转，像个查岗的怨妇！”

“你再看看周蔓！她年轻，漂亮，有活力！她崇拜我，仰慕我！在她身边，我才觉得自己是个男人！”

他的话，就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激动而有些扭曲的脸，突然觉得，很陌生。

这个男人，真的是那个，我爱了整整八年的男人吗？

“所以，”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你要跟我，离婚吗？”

他愣了一下，似乎是无意中，我会这么直接。

他看着我，眼神，有些复杂。

有愧功能，有不忍，但更多的，是解脱。

“是。”他说。

这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很轻，却像一块巨石，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我感觉，我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好。”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我同意。”

他好像是松了口气。

“财产方面，你放心。”他说，“这些年，你为公司，为这个家，也成就了很多。我不会亏待你的。”

“这栋别墅，归你。我再给你，一亿现金。”

一亿。

呵呵。

他倒是，大方。

他不知道，今年，我为了他，掏空了我们许家，拿出来的，是三个亿。

现在，他用一亿，就像把我打发了？

“不用了。”我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要。”

“我只要你，净身出户。”

我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陈屿的脸色，彻底沉下去了。

“许知意，你别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我笑了，眼泪，争气地，掉了。

“陈屿，你搞搞清楚。这家公司，这家公司的一半，是我的！是我许家的！你凭什么，让我走？”

“就靠！”他突然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份文件，狠狠地，摔在我面前。

“就凭这个！”

我低头一看，是股权**协议。

上面，白纸黑字地写着，我名下的所有股份，都已经无偿**给了他。

签名处，是我的名字。

日期，是三年前。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这……这是假的！”我拿起那份协议，手，抖得厉害，“我根本就没有签过这个！”

“假不假，你自己看清楚了！”他指着签名处，冷笑一声，“上面的，不是你的亲笔签名吗？”

是。

是我的签名。

但是，我根本不记得，我什么时候，签过这种东西。

我突然想起，三年前，公司上市前夕，他拿了一大堆文件，让我签。

他说都是一些常规的流程文件，让我不用细看。

我当时对他，是百分之百的信任。

闭着眼睛，把名字，都签了。

原来……

原来，他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在算计我了。

“陈屿。”我抬头，看着他，心，凉得像一块冰，“你好狠。”

“狠？”他笑了，笑得很残忍。

“林你，我还差得远呢。”

他凑近我，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看着他。

“许知意，你知道吗？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个副，高高在上的，大**的样子。”

“愿我拥有的一切，都是你，是你许家，施舍给我的。”

“我告诉你，不是！”

“我陈屿，能有今天，靠的是我自己的本事！”

“跟你，许家，没有半点关系！”

他的手指，很用力，捏得我下巴生疼。

我看着他那双，因为嫉妒和自卑，而变得通红的眼睛，突然觉得，很可悲。

我爱了八年的男人，原来，骨子里，是这么的，不堪。

“所以，”我挣脱开他的手，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你现在，是注定我，赶出去了？”

“是。”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我，眼神，没有一丝温度。

“周蔓，怀孕了。”

“是我的。”

“许知意，你生不出孩子，就别占着茅坑不拉屎了。”

“这个家，这个公司，都有新的女主人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没有再看我一眼。

我呆呆地坐在床上，手里还捏着那份假的股权**协议。

周蔓怀孕了。

他要当爸爸了。

而我，这只不能生蛋的母鸡，就该被扫地出门了。

呵呵。

哈哈哈！

我捂着脸，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满面。

许知意啊许知意，你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