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战风车的男人们
作者:厨四
主角:赵磊李燕
类别:短篇
状态:已完结
更新:2025-11-15 1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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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小说挑战风车的男人们本文讲述了赵磊李燕两人的短篇言情故事,挑战风车的男人们给各位推荐,小说内容节选、难以分辨是怨怼、是心疼、还是纯粹厌恶的情绪:“逞什么能啊……自己都快吃不上饭了,……

章节预览

第一章落叶·2008年秋那一年的秋天,来得格外的早,也格外的陡。

仿佛夏天那场喧嚣的蝉鸣还在耳畔残留着一丝余响,凛冽的北风就一夜之间卷过了华北平原,

将李家老院那棵上了年岁的泡桐树,剥蚀得只剩下一身嶙峋的筋骨。叶子是仓皇落下的,

厚厚的铺了一地,边缘卷曲,带着一种被季节强行催促的焦黄。脚踩上去,

不再是夏日里清脆的“咔嚓”声,而是陷入一种潮湿、绵软的沉默里,

带着腐烂前最后的、甜腥的土气。灵堂就设在这棵泡桐树下,

仿佛这棵见证了李家几十年风雨的老树,也要在此刻,为离去的老主人撑起最后一片荫蔽。

说是荫蔽,其实也只是几根竹竿撑起的一方惨白的帆布,在北风里不时地鼓动一下,

发出疲惫的“噗噗”声。帆布底下,外公——李燕的父亲,

李德顺的二叔——的遗像被仔细地镶嵌在一个红漆剥落的旧相框里。照片是前几年拍的,

那时的外**发还未全白,嘴角带着一丝勉强可以被称之为微笑的弧度,

眼神却依旧是一贯的、望向远方的凝重。此刻,这双眼睛正透过相框的玻璃,

沉默地注视着前来与他告别的人们。相框周围,堆叠着亲戚们送来的白菊,

花朵在低温里有些蔫蔫的,花瓣边缘呈现出不新鲜的褐色,

散发出一种清冷又有些呛人的药香。纸钱在铁皮盆子里烧着,

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粗糙的黄纸,将它们迅速吞噬,卷曲,

化为一片片带着余温的、轻盈的灰。风毫无规律地打着旋,将这些灰烬扬起,

像一群仓皇失措的、黑色的蝴蝶,在人们的裤脚、衣袖间徘徊,最终落定。有一片,

就恰好落在了六岁的赵磊那双簇新的、黑得发亮的小皮鞋上。赵磊下意识地想弯腰去掸,

身子刚一动,就被母亲李燕更紧地揽在了身后。他的小手,

一直紧紧地攥着母亲藏青色外套的衣角,手指因为用力,关节有些发白。这件外套,

是去年父亲赵民山升任厂里车间主任时,带着全家去市里最大的百货商场买的。呢子的料子,

厚实,挺括,颜色是那种沉静的、近乎于黑的藏青,穿在李燕身上,

让她在一众穿着灰扑扑、或是洗得发白旧衣的亲戚中间,显得格外的扎眼,

也格外的……不合时宜。赵磊能感觉到,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

有些黏稠地附着在这件外套上,也附着在他和母亲身上。那目光里,有羡慕,有疏远,或许,

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因这“显摆”而生的微妙情绪。他不太明白这些复杂的情感,

只是本能地感到不安,把自己更深地藏进母亲身影投下的那片狭小的阴影里。李燕站的位置,

并非灵前最核心的地方。那里,簇拥着的是几位族里的长辈和……她的堂哥,李德顺。

她是逝者亲生的女儿,血脉最近的人,但在这样一场属于“李家”的仪式里,

她仿佛天然地被一道无形的界限隔开了。她的脸上没有太多的泪水,

只有一种紧绷的、近乎麻木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翻涌的、无法言说的酸楚。“磊磊,

听话,别乱跑,”李燕微微侧过头,嘴唇几乎贴着他的耳廓,声音压得低低的,

带着一股热气,“尤其别跟你李德顺舅舅凑太近,听见没?

”她的语气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告诫,更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迁怒的情绪,“他那个人,

没个正形,自己上学的学费都能偷偷拿去瞎折腾,买些没用的玩意儿。

可你姥爷……偏偏就觉得他好,是个男丁,能顶门立户……咱们再尽心,也都是别人家的人。

”这最后一句,轻得几乎像是叹息,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周遭喧闹的空气,

也刺进了她自己的心里。话音还没完全落下,一只粗糙的大手就落在了赵磊的头顶,

带着一股室外带来的、清冽的寒气,用力而又不失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赵磊抬起头,

看见了一张年轻却又带着些风霜痕迹的脸。是李德顺舅舅。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袖口已经起了毛球的深蓝色中山装,裤脚上果然如母亲所说,

沾着星星点点的干涸泥巴。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窝深陷,但一双眼睛却亮得出奇,

像两颗被溪水浸过的黑石子。“小远,吓着了吧?”李德顺蹲下身,

让自己的视线与赵磊齐平,他叫的是赵磊的小名。他的手掌很大,指节粗壮,

掌心布满了粗糙的茧子。此刻,这双手正小心翼翼地剥开一颗水果糖的玻璃纸,

橘子那种鲜艳的橙色糖球露了出来,在灵堂这片灰白的主色调里,显得格外突兀,

又格外温暖。“来,舅舅给你糖吃,甜的,吃了就不怕了。”那糖纸被风吹走,

打着旋落进了烧纸钱的铁盆边缘,瞬间卷曲焦黑。赵磊犹豫了一下,

抬眼看了看母亲紧绷的下颌线,还是张开嘴,让那颗带着舅舅指尖凉意的糖滑进了嘴里。

一股强烈而纯粹的甜味,混合着人工香精模拟出的橘子香气,立刻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暂时驱散了空气中纸钱和菊花混合的怪异气味。李德顺看着他鼓起的腮帮子,笑了笑,

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这让他看起来有了几分符合年龄的稚气。他站起身,没再看李燕,

也没理会她脸上那层显而易见的冰霜,转身就又投入到葬礼的忙碌中去了。

他的脊梁骨挺得笔直,动作麻利,提起一个暖水瓶,

对着刚走进院门、一身蓝布工装的老邻居喊道:“张叔,您这边坐!走了远路渴了吧?

我这就去灶间烧壶热水,很快就好!”他的声音清亮,富有穿透力,

在这被哀伤和压抑笼罩的院子里,像一块投入死水里的石子,激起了些许活的涟漪。

院子里人来人往,多是些上了年纪的亲戚和邻舍。男人们聚在一起,低声交换着香烟,

烟雾缭绕中,谈论着地里的收成,厂里的效益,偶尔夹杂着对逝者几声真诚的叹息。

他们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落在忙碌的李德顺身上。“瞧德顺,虽说平时看着不着调,

可这家里没了顶梁柱,遇到白事,还不是得靠他这唯一的男娃里外张罗?

”一位头发花白的表叔公嘬着烟嘴,感慨道。旁边一个同样年纪的老人叹了口气,

附和着:“唉,老二(指李燕父亲)一辈子要强,可惜啊,没个儿子……这撑幡摔盆的事,

女儿做得再好,名不正言不顺呐。现在有德顺在,总算……唉,

也算是有人扛起李家这门户了。”这些议论声不高不低,

恰好能飘进站在不远处的李燕的耳朵里。她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交叠在身前的双手,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的肉里。藏青色外套的袖口下,

那双手因为用力而在微微颤抖。她的丈夫赵民山,一个面相敦厚、身材结实的男人,

此刻正沉默地跟在几位族兄身后,帮着搬运桌椅,分发香烟。他做得周到,

却始终像是在外围,无法进入那个以“李姓男丁”为核心的中心圈层。

女人们则多在灵堂前的供桌边忙碌,整理着果品,更换着香烛,

或是陪着坐在一旁、默默垂泪的外婆。外婆整个人像是缩小了一圈,蜷在一张旧藤椅里,

身上盖着一条半旧的毛毯,眼神空洞地望着盆里明灭的火光,偶尔有泪珠滚落,

她也只是机械地用手中一块灰布手帕擦去,不发一言。她的悲伤是无声的,

却也是被所有人看见的。而李燕的悲伤,却仿佛被那件过于挺括的藏青色外套包裹着,

隔绝在了众人的视线之外。关键的仪式环节到来了。主持葬礼的老先生拖着长音,

用带着浓重乡音的调子喊道:“孝子贤孙,跪——谢——亲——友——”几乎所有人的目光,

都齐刷刷地投向了李德顺。他愣了一下,随即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裤脚并不存在的灰尘,

挺直了腰板,走到了灵堂正前方,在那最显眼的位置,跪了下来。作为二叔的亲侄儿,

李家的“唯一男丁”,这个位置,非他莫属。而李燕,作为逝者亲生的、也是最疼爱的女儿,

却被几位本家的婶子默默地、几乎是理所当然地,引导到了女性亲属的行列中,

跪在了稍后一些的位置。她跪下去的时候,膝盖下的蒲团传来硬冷的触感。她抬起头,

看着前方李德顺那并不算宽阔、却在此刻代表了整个李家的背影,

看着他将头深深地磕下去……一种尖锐的、混合着悲痛、委屈和不甘的刺痛感,

瞬间贯穿了她的心脏。她才是父亲血脉的延续,可在这个时刻,

她却被自己血脉至亲的家族仪式,彻底地边缘化了。她甚至不能像李德顺那样,代表父亲,

去接受亲友的慰唁。她紧紧咬住下唇,直到嘴里弥漫开一股腥甜的味道,

才勉强没有让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掉下来。赵磊被母亲拉着,跪在她的身边。

他不明白为什么妈妈要跪在后面,而德顺舅舅跪在前面。他只觉得母亲握着他的手,冰凉,

而且攥得他生疼。轮到李德顺了。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放声痛哭,只是直挺挺地跪下去,

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额头触碰到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抬起头时,

额头上沾了些灰土,眼眶是红的,却没有眼泪流下来。他盯着遗像,嘴唇紧紧地抿着,

那种被赋予重任的倔强和隐忍,让小小的赵磊心里莫名地一紧。夜幕早早地降临了。

秋夜的寒气和潮湿,无声地渗透进老院的每一个角落。大部分亲戚都已经离开,

只剩下几个至亲准备守夜。灵堂前的长明灯被点亮了,

豆大的火苗在玻璃罩子里不安地跳动着,在四周投下摇曳的、巨大的影子。

赵磊被安排在西屋的土炕上睡觉。炕烧得不算太热,

被子有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微潮的感觉。他躺在陌生的环境里,听着窗外风声呜咽,

以及堂屋里隐约传来的、守夜人低沉的交谈声,久久无法入睡。

脊梁跪在前方的背影、旁人的议论、唢呐凄厉的鸣响、外婆崩溃的哭声……这些混杂在一起,

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困惑。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是被一泡尿憋醒的。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门缝底下,透进一丝堂屋烛火的微弱光亮。

他摸索着爬下炕,趿拉着鞋子,轻轻拉开房门。堂屋里的景象让他停住了脚步。

白日的喧嚣已经散尽,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寂静。灵前的蜡烛还在燃烧,

光线比之前暗淡了些,使得整个空间显得更加空旷和幽深。一个人影背对着他,

蹲在供桌前的蒲团上。是李德顺舅舅。他蹲踞的姿势很特别,不像是在休息,

更像是一只蓄势待发,却又被无形重担压垮了的兽。他的肩膀不再像白天那样挺括,

而是微微佝偻着,显出一种深沉的疲惫。他面对着外公的遗像,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耳语,

又像是在喃喃自语。夜太静了,赵磊能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片段。

……”“我不信……我不信我李德顺就这么窝囊一辈子……我能成……”他的声音时而哽咽,

时而坚定,像是一场发生在内心深处的、无人知晓的激烈搏斗。就在这时,一片清冷的月光,

恰好从古老的、雕着简陋花纹的木格窗棂间斜斜地漏了进来,像一束追光,

正好打在李德顺的侧脸上。赵磊清晰地看到,舅舅鬓角那些被风霜过早染上的、细微的碎发,

在月光下闪烁着银色的、脆弱的光泽。他的脸颊似乎有未干的泪痕,也被月光照得亮晶晶的。

那一刻,六岁的赵磊忽然觉得,舅舅那看起来宽阔的肩膀,在月光的勾勒下,

仿佛承载了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无比沉重的东西,沉得快要将那道脊梁压弯。这个印象,

如此深刻地烙在了他的脑海里。“怎么起来了?”身后传来母亲李燕的声音,

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警惕。她没等赵磊回答,就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动作有些匆忙,

仿佛要将他从某种不洁的、或是不祥的氛围中迅速带离。在抱起他的瞬间,

她的目光似乎也瞥见了那个蹲在灵前的、孤独的身影,她的嘴唇抿得更紧了。回到西屋,

把赵磊重新塞回被窝,李燕仔细地帮他掖好被角。在黑暗中,赵磊听见母亲近乎叹息的低语,

那声音很轻,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难以分辨是怨怼、是心疼、还是纯粹厌恶的情绪:“逞什么能啊……自己都快吃不上饭了,

还想着撑起这个家……傻子……”这句话,和月光下李德顺那沉下去的肩膀,

以及那混合着悲伤、倔强与梦想的侧影,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赵磊对于2008年那个秋天,

最为复杂也最为漫长的一个记忆。这颗关于家族、性别、期望与挣扎的种子,就此埋下,

等待着在往后的岁月里,破土而生,长成它自己的模样。

---第二章空枝·2018年冬十年光阴,像一条冰冷滑腻的蛇,

无声无息地游过李家老院的屋檐墙角,留下斑驳的蚀痕和彻骨的寒意。

再一次站在李家老院门口,十六岁的赵磊感到一种尖锐的陌生感刺痛着肌肤。

院墙比他记忆里矮了、破了太多,墙头枯死的狗尾巴草只剩下几茎光杆,

在打着旋的北风里绝望地摇曳。墙面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里面深浅不一的土坯,

像老人皮肤上丑陋的老年斑。那棵老泡桐树,叶子早已落尽,

黝黑、干枯的枝桠以一种狰狞的、不屈又无力的姿态,直愣愣地戳向灰蒙蒙的天空,

仿佛无数只向上天索要公道的、焦黑的手臂。天空是那种密不透风的、均匀的铅灰色,

低低地压下来,压得院里的、乃至整个村庄的屋顶都仿佛矮了一截,喘不过气。灵堂,

依旧搭在泡桐树下。只是,比起十年前外公那场虽然悲伤却仍算“体面”的葬礼,

眼前的景象只能用“凄凉”二字来形容。帆布还是那块帆布,但洗得发白,边角处破洞累累,

被用粗针大线勉强缝缀着,像一件不忍目睹的破衣烂衫。支撑的竹竿也显得有气无力,

使得整个灵堂看上去有些歪斜,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遗像前摆放的,

不再是带着鲜活气息的白菊,而是几束颜色俗艳、落满灰尘的塑料花。花瓣僵硬地舒展着,

边缘已经破损,无力地耷拉着,透着一股廉价的、自欺欺人的悲伤。来吊唁的人稀稀拉拉,

屈指可数,大多是些走不动路的老人和实在推脱不开的近邻,他们缩着脖子,

双手拢在袖子里,脸上是被岁月和寒风长期侵蚀后的麻木,眼神里除了惯例的哀戚,

更多的是一种事不关己的淡漠。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比寒冷更刺骨的萧条,

连烧纸钱的烟都显得有气无力,被风一吹就散,留不下半点暖意。

赵磊身上穿着蓝白相间的县一中校服,宽大的款式让他看起来有些单薄。

寒风像浸了冰水的鞭子,无情地抽打着一切,

试图从他校服的领口、袖口一切可能的缝隙钻进去。他站在李德顺的遗像前,照片是黑白的,

应该是几年前拍的。照片里的李德顺笑着,依旧露出那两颗标志性的小虎牙,

眼角却已经爬满了细密的、与他年龄不甚相符的、如同干涸河床般的皱纹。这笑容,

和赵磊记忆深处那个塞给他橘子糖、声音清亮地招呼客人的舅舅重叠在一起,

只是彻底褪了色,凝固成了相纸上永恒的、带着一丝涩然和未褪尽的天真的影像。这一次,

灵前核心的位置,没有了十年前那种围绕“男丁”的微妙氛围。因为李家的长辈,

李燕的父母——李德顺的二叔二婶——都已先后离世。此刻,坐在灵前那个小马扎上,

哭得几乎昏厥过去的,是李德顺年过八十、白发苍苍的老母亲——赵磊的大外婆。

老人比十年前更加干瘦,整个人像一枚被时光和苦难彻底抽干了水分的枣核,蜷缩在那里,

手里死死攥着一块洗得发灰的白手帕,肩膀无法控制地、一抽一抽地耸动着,

眼泪无声地往下淌,在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冲出新的、绝望的轨迹。她的哭声是压抑的,

从喉咙深处发出一种近似呜咽的、破碎的声响,听得人心脏都跟着揪紧。而忙前忙后的人,

变成了李燕和她的丈夫赵民山。赵民山穿着深色的棉服,眉头紧锁,

正和一个远房亲戚低声商量着去火葬场的时间安排。他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

上面记着琐碎的事项,电话不时响起,他走到一边接听,声音低沉而务实。

他成了这场葬礼实际上的“总管”,处理着各种具体而微的杂务,联系车辆,结算费用,

安排伙食,沉默地支撑着这场仓促而冷清的仪式。

李燕则负责接待和安排那寥寥无几的吊唁者。她脸上没有太多泪水,

只有一种深切的疲惫和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复杂的怨怼。

她穿着一件半旧的黑色羽绒服,取代了十年前那件扎眼的藏青呢子外套。她给前来的人递烟,

手指夹着那包廉价的“红梅”烟盒,动作机械,脸上几乎没有表情,更谈不上什么悲戚。

只有当目光偶尔扫过那冰冷的遗像时,她的嘴角会不受控制地向下撇一下,

但那弧度很快又被她强行压制下去,转化为一种更深的木然。她看到赵磊盯着遗像,

眼眶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红,鼻翼翕动,显然是想起了舅舅生前的好。

她立刻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靠近他,伸手在他校服袖子掩盖下的胳膊上,狠狠地掐了一把。

尖锐的疼痛让赵磊猛地一激灵,差点叫出声来。“不许哭。”李燕的嘴唇几乎没动,

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一股阴冷的寒气,比这冬天的风更刺人,“没什么好哭的。

他这辈子就是瞎折腾,不听人劝,油嘴滑舌,好高骛远!最后落得这个下场,是自找的。

”她的语气里,听不出多少对堂哥逝去的悲伤,

反而更像是一种积压已久的、被验证了的预言,带着“你看,我早就说过”的愤懑和痛心。

赵磊咬紧了下唇,用力到尝到了一丝淡淡的铁锈味。

他把即将涌出眼眶的温热液体硬生生憋了回去,视线变得有些模糊。就在这模糊的视线里,

他恍惚又看到了上周三放学时的情景。那天也是这么冷,刚下过一场小雨夹雪,

地面湿滑泥泞。他背着沉重的书包走出县一中的校门,

一眼就看到了蹲在对面公交站台角落里的李德顺。

舅舅穿着一件看起来并不保暖的、臃肿且油渍斑斑的旧棉服,领子竖着,却依旧挡不住寒风。

他没有戴手套,双手拢在一起,不停地呵着气,跺着脚,冻得鼻尖通红,嘴唇发紫。

看到赵磊,他立刻站起身,脸上挤出一个有些局促、又带着点讨好的、熟悉的笑容。“小远,

放学了?”他快步走过来,脚步因为寒冷有些蹒跚。

他从怀里——真的是从贴身的棉服内兜里——摸索着,

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五十元钞票。那钞票带着他身体的温度,有些皱巴巴,

甚至还有点潮湿的汗意,边缘都起了毛边。“快期末了,学习紧,拿着,去买本好的辅导书,

或者吃点好的,补补脑子。”他把钱塞进赵磊手里,不容拒绝地合上他的手指,

那双手冰冷粗糙,像砂纸一样划过赵磊的皮肤,“好好考,考上个好大学……别学舅舅。

”那带着体温的五十块钱,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赵磊手指发僵,心里也一阵阵发紧。

他记得舅舅塞完钱,就又把手缩回袖子里,朝他摆了摆手,转身走进了灰暗的暮色里,

背影有些蹒跚,很快被稀疏的人流和渐浓的夜色吞没。那时赵磊并不知道,

这竟是他见到舅舅的最后一面。他后来才知道,舅舅是来县城找他曾经的一个“哥们”借钱,

想年前再倒腾点年货卖,结果钱没借到,反而把身上仅有的几十块路费花光了,

最后是走了十几里路回的家。葬礼的仪式简化到了近乎潦草的地步。没有请吹鼓手,

只有村里一个略懂流程的老者,用干哑的嗓子喊了几声“鞠躬”、“再鞠躬”。

稀稀落落的几个亲友,象征性地弯了弯腰,脸上多是漠然。烧纸的铁盆里,

火苗有气无力地舔舐着粗糙的黄纸,冒出的青烟被风吹得四处乱窜,像是在仓皇逃逸,

连这最后的送别都显得如此敷衍。李燕作为现在李家最有话语权的同辈人,上前鞠躬。

她的动作干脆利落,腰弯下去的幅度恰到好处,带着一种程式化的、近乎冷漠的准确。

她没有在灵前多做一秒的停留,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沾染上那不祥的晦气,

转身就去收拾旁边桌子上散落的烟蒂和一次性水杯。轮到赵磊了。他走上前,深深地弯下腰。

校服面料摩擦发出窸窣的声响。在低头的那一刻,

他清晰地闻到了铁盆里纸钱燃烧后留下的、带着焦糊气的灰烬味道,

这味道混合着塑料花散发出的劣质化学气味,直冲鼻腔,让他一阵反胃,

也让他强压下去的酸楚再次翻涌。他仿佛又看到了那颗橘子糖,听到了那清亮的声音。

仪式结束后,大外婆被搀扶进里屋休息,老人已经哭得脱了力。

赵民山佝偻着腰——不是生理上的,而是精神上的疲惫——走到李燕和赵磊面前,

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燕儿,小远……得麻烦你们,去德顺租的那屋里,

把他的东西……收拾收拾。他那儿,乱……房东催着清东西。”老人(赵民山)说到这里,

哽住了,摆了摆手,再也说不下去,转身又去处理别的事情。他这个女婿,

为这个并无血缘关系的堂舅子,尽了最后的本分。李德顺租住的地方,

在县城边缘一个待拆迁的片区里。狭窄的胡同两侧是斑驳的砖墙,

墙上用猩红的油漆画着大大的、触目惊心的“拆”字。院子里堆满了各种杂物,

破旧的家具、废弃的轮胎、捡来的纸壳板,使得本就不宽敞的空间更加逼仄,

散发着一股破败腐朽的气息。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公共厕所飘来的氨气味和若有若无的垃圾酸臭味。

李德顺的房间在院子最深处,一个不足十平米的东厢房。

打开那扇吱呀作响、露出木头原色的薄木板门,

一股混合着烟味、汗味、过期方便面调料包味道的、难以形容的、浓烈的气味扑面而来,

让赵磊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房间里极其简陋,几乎称得上家徒四壁。

一张锈迹斑斑的铁架床,上面的铺盖卷着,露出底下发黄、板结的棉絮。

一张摇摇晃晃的木桌,桌腿用硬纸板垫着才能保持平衡,桌上放着一个积满烟蒂的罐头瓶,

一个磕掉了瓷、露出黑色底坯的搪瓷缸,里面还有半缸隔夜的、冰冷的茶水。

墙角堆着几个空了的、最廉价的红星二锅头酒瓶和一堆烟头。墙壁因为潮湿,

大片地起皮、发黑,甚至长出了毛茸茸的、白色的霉菌,

上面贴着几张早已过时的、花花绿绿的美女挂历,以及一张皱巴巴的、本县地图,

地图上用红色的圆珠笔画了好几个圈,旁边标注着歪歪扭扭的字,像是“批发市场?

”“新汽车站?(待建)”。李燕皱着眉头,用手在鼻子前用力扇了扇风,

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恶和一种“果然如此”的冰冷。她动作麻利地开始收拾,

把那些破旧的衣物、散发着异味被褥粗暴地塞进几个准备好的蛇皮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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