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时候，并不知道什么是校园霸凌，直到初一下学期，班里转来了一个叫红英的女孩。

她并不丑，这一点是后来回想起来我才敢下定论。但在当时，她身上最显眼的，

是她所有外在呈现出的“粗糙”与“邋遢”——衣服皱成褶，领口发灰，

像是洗过却又没完全洗净；袖口磨得发亮，边缘微微翘起；刘海一缕一缕结成绺，

干枯地垂在脸侧，仿佛从来没有被梳理过。走近她时，还能闻到一股潮湿土炕的味道，

混着炊烟和泥土的气息，那气味一出现，

就明明白白地把她和“农人村”那三个字捆绑在一起。从红英转来后，

男生们总能在她出现时找到理由嘲笑她，有时是一句轻飘飘的“你头发又打绺了”，

有时是一阵整齐的哄笑，甚至有人故意在经过她身旁时故意发出作呕的声音。

女生们更多的是嫌弃地避开，偶尔有窃窃私语，或者投以同情而又尴尬的目光。

我那时还不懂什么是“霸凌”，甚至不知道这个词。只是本能地觉得，他们那样做很不对。

我曾在某个下课的瞬间鼓起勇气，想走到她面前说一句什么，哪怕只是“你作业写完了吗”。

可她总是低着头，把自己整个人缩进一种沉默里，不与任何人对视，

仿佛墙角长出来的一株草，脆弱却倔强地拒绝任何碰触。我张了张嘴，又把话吞了回去，

只能像一个隐形的旁观者，站在教室某个角落里默默看着。面对这一切，

红英几乎从来没有反抗过，她像一株沉默的草，在嘈杂的教室角落里低低站着。

每次有人笑她，她只是低下头，拽一下自己皱的卷起来的衣角，随后默默走开。

她的眼神里没有恐惧，也没有抱怨，只是偶尔闪过一丝轻微的不快，

像风吹过水面留下的涟漪，很快又平静。我第一次见到她流泪，是在一次体育课上，

老师要求全班女生练习跳远。轮到红英时，几个男生故意站在沙坑边发出奇怪的声音，

做着夸张的表情，在她跳进沙坑的一瞬间，男生们装作受到惊吓一样，尖叫着四散而逃。

红英只是愣了一瞬，就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沙子，如往常一样沉默着走到了边上。

直到所有人都跳完，老师宣布自由活动，我扭头看到红英，她一个人坐在操场的角落，

高原红的脸颊上，流下的眼泪再被大西北的风一吹，留下了两道泪痕，

让原本就不漂亮的她显得更为滑稽。这一刻我的心理很奇怪，有一种想去帮她，

但又担心**近红英会不会男生们在欺负红英的时候连带着欺负我的矛盾感。但最终，

我还是走了过去，给她递了一张卫生纸让她擦一下脸上的泪痕。她有点惊讶的抬起头，毕竟，

我是她来到这个班里，第一个同她说话的人。在我之前，

哪怕学习委员发作业都是直接扔在她桌上就跑的。“谢谢，你回去吧。”在一瞬的惊讶过后，

她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赶我走开。“你不要难过了，他们或许也没什么恶意。

”虽然我知道，这些男生就是充满着恶意，但我也实在想不出其他什么话来安慰她了。

她听了我的话，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又像是想否认。我看到她深吸一口气，

把纸揉了揉放回口袋里，然后轻轻说：“我没事，你走吧。

”她那种恢复往日模样的速度几乎让我错愕——仿佛刚才的泪水从未存在过，

只剩下一个倔强的身影。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她的坚强不是天生的，

而是长期面对孤独和冷漠锻造出来的。她学会了把脆弱隐藏得极深，

甚至自己都能说服自己不受伤害。放学后，我在回家的路上一直想着她。晚霞洒在操场上，

沙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我脑海里反复浮现红英低着头、孤独又倔强的背影。那天之后，

我开始留意她的一举一动：她上课时总是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翻书、做作业，从不与人交流，

也从不举手回答问题，似乎在尽可能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课间，她独自走在走廊上，

破旧还有一点污垢的书包斜挂在肩上，因为一边的书包带子已经断了。

偶尔用个掉了漆的小卡子别一下散乱的头发。我慢慢理解，她选择沉默，不是懦弱，

而是一种自我保护，也是一种不愿让外界轻易看到自己脆弱的方式。渐渐地，

我试着主动找她说话。最开始只是些很平常的小事：借橡皮、问作业、讨论题目。每一次，

她都会略微惊讶地抬头看我，但很快又低下头，像是既接受了我的存在，

又不想给人留下自己喜欢别人接近的感觉。慢慢地，我发现她其实很细心。

一次化学实验课上，我把烧杯打碎了，老师让我自己收拾，在家从不做家务的我，

笨拙的拿着扫帚扫着，其他人都都忙着做自己的实验，没有人看到我笨拙的模样。

只有红英突然过来，什么话都没有说，俯身接过我手中的扫把，很快就把玻璃渣打扫干净，

动作轻而稳，最后面无表情的对我说：“你们城里人一看就不会做这个。”我愣了愣，

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温暖。但在这之后，红英对我似乎不再那么有防备。慢慢的，

下课我送她一些从家里拿的小零食她也不再拒绝，甚至偶尔还会跟我开两句玩笑话。

随着交流增多，我渐渐了解到她家的一点情况。她告诉我，她家住在城市边缘的一个村子，

每天她都得很早就起床往学校赶，走路多的连布鞋底都磨通了。

有一天她突然问我想不想去她家玩，她可以带我体验现实版“开心农场”。

那一段时间正好开心农场这个小游戏风靡全校，

女生们整天讨论的话题都是谁能又去谁的“菜园”里“偷菜”了之类的。

听到去她家可以体验现实版开心农场，我高兴极了，毕竟从小到大就没有过这样的体验。

在一个周末，红英带我去了她家。院门虽破旧倒也坚固，推开门，土坯房小巧而简陋，

院子里晾着洗得发白的衣物，

院中间有一块虽不大但收拾得井井有条的蔬菜地散发着泥土的气息，

那一小片土地被分割成了好几块，一块种辣椒，一块种茄子，一块种青菜，

还有一块种着洋葱，还真有点开心农场的意思。我本以为，她不过是住在普通的城边农村，

但当我推开院内土坯房门的那一刻，一切的想象都被现实狠狠打败了。屋里光线昏黄，

空气中带着一点炉子里散出来的烟味。红英的母亲坐在灶边，手上布满老茧，

脸上的皱纹沟壑纵横，看起来仿佛跟我的外婆一般大，眼神却带着一种沉稳和温柔。

当她抬头看我们时，我看到她苍老的面庞下，闪过一丝温柔的笑意。她的母亲说，

红英的父亲出去下地了还没回来，让我就当自己家一样，想摘什么菜自己来。

我本以为这个家里带给我最震撼的就是她母亲的过度苍老，

然而一阵低沉的呜咽声引起了我的注意。屋角的床上，居然还躺着一个人，但姿势非常奇怪，

以至于将我吓了一跳。红英却很坦然地跟我介绍着：“那是我弟弟，出生时我妈难产，

他大脑缺氧了，所以成了脑瘫，不过好在还勉强可以自理呢。”躺着红英的弟弟，

他的身体蜷曲，脑瘫让他无法坐直，也无法像正常孩子一样笑闹。

看着他微微颤动的小手和努力眨动的眼睛，我的胸口一紧，呼吸似乎都被什么东西给压住了。

红英轻轻扶起弟弟，动作轻柔又熟悉，她低声跟弟弟介绍着我，

眼里带着从未在学校看到的柔情。那一刻，我的心被震得生疼——她在学校里的孤独与倔强，

原来是和家里的情况密不可分的。她不只是被同学孤立的孩子，她还承担着一个家庭的重量，

她肩膀上所扛着的是那个年龄的我无法想象的重担。我站在门口，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弹。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我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也能感受到来自红英家的一种沉重而安静的力量。那种力量不是怒火，也不是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