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先于视觉回来的。他好像在大喊，声音尖利，带着一种……惊慌失措的暴怒？“婉姨！

婉姨！传太医！快传太医！！”他在哭吗？声音里带着颤。真可笑啊。那杯他亲手递过来，

温言软语说着“婉姨，饮了这杯安神酒，好好歇息”的毒酒，此刻正烧灼着我的肠胃。

他明明就坐在那里，看着我接过，看着我饮下，眼神平静无波，

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的轻松。现在，又装什么情深义重？疑惑像水底浮起的气泡，

刚冒了个头，就被更深的黑暗吞噬了。……再睁眼。视线里是绣着缠枝莲纹的帐顶，

料子普通，绝非宫中之物。我，陆婉晴，大晏朝的华贵妃，死了。

死于她倾尽心血抚养长大、亲手推上皇位的养子之手。可现在……我动了动手指，

感受到的是一具陌生而稚嫩的身体，虚弱，无力。“**！**您醒了？！

”“您都昏睡一天一夜了，吓死奴婢了！”**？我转了转眼珠，看向她。

记忆碎片涌入脑海，纷乱，却清晰。于静姝。永宁侯府嫡女。年十三。刚丧母。我浑身酸软，

额头隐隐作痛，属于“于静姝”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母亲的病逝，父亲的冷漠，

府中柳姨娘一手遮天，庶妹于静薇的骄纵……呵。永宁侯府。群狼环伺，内宅倾轧。正想着，

门外传来脚步声，伴随着一道娇柔做作的女声：“姝姐儿可醒了？我这心啊，一直提着，

赶紧带了府医再来瞧瞧。”柳姨娘。记忆里，就是这个女人，在原身母亲病重和丧期期间，

克扣用度，处处刁难。“姝姐儿，”柳姨娘走到床边，“你母亲去了，可你身子要紧，

千万不能垮了。”她说着，对府医使了个眼色。那府医上前，装模作样地给我诊了脉，

然后躬身对柳姨娘道：“姨娘放心，**这是悲伤过度，又兼之体虚，

待小的开几副温补的方子，好生调养便是。”温补？我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的冷嘲。

这种内宅阴私手段，粗糙，恶毒，上不得台面。比我当年在宫里用来对付那些宠妃的手段，

低了不知多少个档次。沈皓勋那一杯毒酒，没能让我魂飞魄散，

反倒让我成了这深宅里的一个小小嫡女。老天爷，你待我倒也不算太薄。柳姨娘见我不说话，

只低着头，以为我还是那个懦弱可欺、沉浸在丧母之痛里无力挣扎的于静姝，

语气更加“慈爱”：“姝姐儿，药我已经让人去煎了，一会儿就好。”很快，

一个小丫鬟端着一碗浓黑的汤药走了进来。柳姨娘亲自接过药碗，坐到床边，

用勺子轻轻搅动，吹了吹气，递到我唇边：“来，姝姐儿，趁热喝了。”她的眼神里，

带着毫不掩饰的算计和一丝快意。我低头，看着碗中浓黑如墨的药汁，

倒映出我此刻模糊而稚嫩的容颜。宫斗我都玩腻了。宅斗？算什么？手腕轻轻一转。

“哐当——”清脆的碎裂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室内虚伪的平静。“啊呀！

”柳姨娘惊得后退半步，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那点子伪装的慈和剥落得干干净净，

“姝姐儿！你这是做什么！姨娘好心好意给你送药，你竟如此糟蹋！

”我像是被她的厉色吓住了，

带着哭腔：“姨娘息怒……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病了这些日子，手上实在没力气，

拿不住碗……惊扰了姨娘，是我的不是……”柳姨娘狐疑地打量着我，

勉强扯出个笑：“罢了再去给**煎一碗药来。”我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地抽噎起来，

“姨娘……姨娘待我这样好，我心中实在不安……不如，就让孙妈妈去煎吧，

她是我母亲留下的老人，最是稳妥……”“还有那药方，能否请府医留下，我也好看一看，

日后……日后也好学着调理身子，不敢总劳烦姨娘……”柳姨娘脸色微变，刚要开口，

门外便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永宁侯于弘文带着不悦的询问：“怎么回事？

大老远就听见声响！”帘子一掀，我那渣爹走了进来。目光扫过地上的狼藉和哭泣的我，

最后落在脸色不太自然的柳姨娘身上。机会来了。我不等柳姨娘开口，

语无伦次地抢先道：“父亲！

不是故意打翻药碗的……女儿只是没力气……惹姨娘生气了……女儿想让孙妈妈去重新煎药，

将功折罪，可、可姨娘不肯……姨娘说母亲已经不在了，

日后都由她来照顾我……”我这话说得断断续续，重点全落在了“姨娘不肯让我的人煎药”，

以及那句意味深长的“母亲已经不在了”。果然，于弘文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看向柳姨娘，

眼神里带上了审视：“不过是一碗药，打翻了再煎便是，何必闹得鸡飞狗跳？

”柳姨娘一口气堵在胸口。她万万没想到，我轻飘飘几句话，

就给她扣上了一个容不下原配嫡女、急着立威的帽子。她张了张嘴，想辩解：“侯爷，

我不是……”“父亲，”我却柔柔弱弱地打断她，女儿知道姨娘是好心，

只是女儿心里……心里实在想念母亲……”于弘文对着柳姨娘挥挥手，

语气带着不容置疑：“行了，就按静姝说的办。孙妈妈，你去煎药。府医，把方子留下。

”柳姨娘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却只能强笑着应下：“是，侯爷。”第一回合，拿下。

这侯府的后院，比起那吃人的皇宫，到底还是……太浅了些。室内安静下来。

孙妈妈心疼地扶住我：“**，您受委屈了。”**在床头，轻轻喘了口气，

脸上那点伪装出来的惊惧褪去，只剩下疲惫和冰冷的清醒。“妈妈，”我声音低低的，

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我总觉得这身上还是不爽利，心里也慌得很。可父亲事务繁忙，

我不敢再拿这些小事去烦他……”“我信不过府里这些人了您私下里，找个稳妥的郎中，

好好瞧瞧这方子……”孙妈妈是母亲身边的老人，立刻明白了，“老奴明白！这就去办！

”她办事利落，下午便回来了，“**，方子……老奴找两个相熟的郎中都看过了，

都说只是些寻常的温补药材，并无大碍。”我捻着被角，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柳姨娘既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送药，明面上的方子自然不会留下把柄。真正的猫腻，

恐怕是在煎药的过程中，或者……是那些看似无害的药材，搭配在一起，

日久天长产生的阴损效果。宫里待久了，这些手段，我见得多了。“知道了，妈妈辛苦了。

”果然，到了傍晚，外祖家就派人来了。来的是外祖母身边得力的一个管事妈妈，

说是外祖母思念亡女，心中悲痛，又挂念我这个孤苦的外孙女，想接我过府去住两日，

以慰哀思。我心里门清，这定是孙妈妈暗中递了消息出去。柳姨娘那边反应极快。

当晚用饭时，渣爹于弘文的脸色就沉了下来。目光落在我身上，

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静姝，你外祖家今日派人来接你？

”我脸上适当地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无措：“是……外祖母派人来说，想念女儿，

也想看看我……”“哼！”于弘文冷哼一声，“想念？我看是有人翅膀硬了，

觉得侯府委屈了她，急着往外祖家递话诉苦了吧！这才几天？就闹得亲戚上门，

我的脸面往哪儿搁！”柳姨娘在一旁拿着帕子，轻声细语地“劝慰”。我放下汤匙，

眼圈瞬间就红了。“父亲……女儿没有往外祖家送信，真的没有……”我像是急于证明清白，

转向孙妈妈，“妈妈，您今日出去，是做什么了？您快告诉父亲！”孙妈妈立刻上前，

躬身回道：“回侯爷，**这几日身子不爽利，老奴见库房里送来的补品不合用，

**又怕麻烦府里，便私自做主，拿了**的体己银子，

去外面的药铺购置了些温和的补身药材。”“购置补品？”于弘文捕捉到了关键词，

眉头拧得更紧，“府里没有吗？何须你去外面购置？”等的就是这句话。我低下头，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于弘文不是傻子，内宅这些克扣用度的阴私手段，

他未必不清楚，只是平日懒得过问。柳姨娘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连忙强笑道：“侯爷，

库房里……库房里的补品自然是有的，许是……许是下面的人办事不用心，

我回头定好好查问……”于弘文烦躁地摆了摆手：“行了！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既然你外祖家来接，就去住两日吧！也省得在府里惹是生非！”他虽没明着斥责柳姨娘，

但那眼神里的不满已经足够让她心惊胆战。我拿起帕子，轻轻拭去眼泪，

低眉顺目地应了声：“是，女儿知道了。”外祖家虽不似永宁侯府那般显赫，

却处处透着书香门第的清雅与温情。外祖母将我搂在怀里，心肝肉儿地叫着，

眼泪落在我颈窝里，滚烫。舅母们待我也极和善，嘘寒问暖，安排的饮食起居无不精细。

我乐得扮演一个因丧母而哀恸体弱、需要静养的孤女，脸色苍白些，说话气弱些，

便足以换来他们加倍的怜惜。我绝口不提父亲如何偏心，柳姨娘如何刻薄。有些事，

不说比说了更有力量。表姊妹们年纪相仿，起初因着我的“病弱”和“丧母之痛”有些拘谨，

后来见我并非那般难以接近，便也渐渐熟络起来。我们一起在花园里扑蝶，在窗下描花样子，

听她们叽叽喳喳说着京里的趣闻。还有那两个年纪稍长的表哥，一个沉稳，一个跳脱，

见了我也会温和地打招呼，嘱咐丫鬟们好生照看。这种久违的、带着烟火气的家庭温暖，

像冬日里的暖阳，一点点烘烤着我自重生以来就一直冰封的心。有那么几个瞬间，

我几乎要忘了自己曾是华贵妃。直到那天。那日午后，阳光正好，

我们几个姊妹正在外祖母院里的暖阁说笑，忽听得前头传来动静，说是来了贵客，

连外祖父和舅舅们都亲自去迎了。表姐好奇心重，拉着我们悄悄溜到连接前厅的穿堂，

躲在厚厚的锦帘后面，怂恿我们偷看一眼。“听说来的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呢！”她压低声音，

眼睛亮晶晶的。我本无意凑这种热闹，却被她们半推半就地挤到了帘子边。缝隙里，

能看到前厅影影绰绰的人影，听到外祖父恭敬的说话声。然后，那人微微侧身，

露出了半张脸。只一眼。我浑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沈皓勋！那张脸，比我记忆中更添了几分青年的棱角，

眉眼间的沉郁和威严也更重了。即使隔着一段距离，穿着常服，

那股属于上位者的、不容错辨的气息，依旧扑面而来。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向后一缩，

撞到了身后的表妹也顾不得，转身就用尽全身力气，跌跌撞撞地往穿堂另一端跑。后来听说，

我们偷看还是被发现了。沈皓勋似乎只是瞥见了帘子后晃动的人影，并未深究，

但外祖父还是为此大发雷霆，将表姐她们狠狠训斥了一顿，说她们不知礼数，冲撞贵客。

训斥到最后，外祖父还特意提了一句：“你们看看静姝！多稳重懂事！就知道胡闹！

”表姐妹们挨了训，蔫头耷脑地来找我诉苦，言语间倒没有埋怨，

反而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嬉笑。我勉强扯出个笑容应付过去，心里却沉甸甸的。

因着沈皓勋的出现，接下来的几天，我借口身子又有些不爽利，几乎足不出户，

只在自己的一方小院里待着。表面上是在静养，实则心绪难平。他怎么会来这里？

外祖家虽是清流，但在朝中并非权势煊赫之家，何以劳动他微服前来？表姐妹们耐不住寂寞，

还是会跑来陪我说话，叽叽喳喳间，不免又提起了那位“了不得的贵客”。

“那位爷听说年纪轻轻，手段可厉害着呢！”“登基没多久，

就把宫里好些老太监都给……咔嚓了！”表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压低声音，

“秘密处死的，说是查出了什么大罪。”“还不止呢，登基后就一直派人全国各地找人，

也不知道在找什么宝贝，还是找什么人……”“京城里好多人家都想把女儿送进宫，

可他一个都看不上，那些老大臣劝他立后选妃，都被他斥责回去了，说他自有主张。

”“真是个怪人……”我坐在窗边，安静地听着，手里无意识地捻着一片枯叶。

处死内侍……是处理那些可能知晓当年毒酒真相的人吗？他在灭口？全国找人……他在找谁？

难道……沈皓勋，你……究竟在想什么？这重活一世的路，似乎比我想象的，还要错综复杂。

我的心被沈皓勋这个名字搅得翻江倒海。“静姝？”一声轻柔的呼唤。我猛地回神，

对上大表姐林婉茹关切的目光。她站在院门口，一身藕荷色衣裙，衬得她温婉娴静。

静姝……于静姝。是啊，我是于静姝。永宁侯府的嫡长女，母亲新丧，在外祖家寄住。

我不是那个在深宫里挣扎浮沉，最终被自己养子一杯毒酒送走的华贵妃陆婉晴了。

那些惊心动魄，那些尔虞我诈，那些伴随着无上荣宠而来的刻骨寒意……都过去了。

老皇帝令人作呕的触碰，妃嫔们笑里藏刀的算计，还有沈皓勋……他那依赖孺慕的眼神，

和他最后冰冷审视的目光……死了，都死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感，

夹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再也压制不住。我可以只是于静姝，

我可以走一条……或许能通往平凡温暖的路。“表姐，”我弯起嘴角，

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些，“没什么，只是看着叶子发呆。”林婉茹走近，

仔细看了看我的脸色，柔声道：“看你气色还是不大好，可是又哪里不舒服了？”她顿了顿，

脸上飞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声音也低了下去，“其实……我来是有件事想麻烦你。

父亲……父亲他……有意让我在明日花宴上，多在……多在陛下面前露露脸，

我、我有些怯场，想让你陪我一起，也好有个照应。”陛下？沈皓勋？我心头一跳，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表姐，我恐怕去不了。”看到林婉茹疑惑的眼神，

我立刻捂住胸口，“也不知怎么了，这两日心口总是发闷，还没缓过来。明日那样的场合，

万一失仪就不好了。”林婉茹虽然失望，但见我确实一副病弱模样，也不好强求，

又关切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轻轻吐了口气。避开沈皓勋，

是目前最紧要的事。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一丝一毫都不想。然而，

事情的发展总不尽如人意。傍晚时分，外祖母跟前的妈妈来传话，说外祖母叫我过去一趟。

我收拾心情，带着孙妈妈前往。途经后花园那片假山时，

眼角余光瞥见一个藕荷色的身影正站在不远处的水榭边，不是林婉茹是谁？我心里咯噔一下，

暗叫不妙，下意识就想转身绕路。可就在我脚步刚动，还没来得及完全闪入旁边树影的刹那，

水榭另一侧，一道玄色的身影恰好转了出来！我收势不及，几乎是直直地撞了上去！“唔！

”我魂飞魄散，“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整个人缩成一团，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臣……臣女无状，冲撞贵人，请贵人恕罪！”我刻意将姿态放得极低，

极尽畏缩。我记得清楚，沈皓勋最厌恶的就是这般胆小怯懦、遇事只会瑟瑟发抖的人。

我赌的就是他这份生厌。只盼他看我这般不堪，立刻不耐烦地挥手让我滚蛋。

“你是哪家的女儿？怎如此毛手毛脚！”头顶传来他年轻却已然沉肃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