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声刺破晨雾时，林深的尸体已经凉透了。

李队蹲在二楼房间门口，烟蒂在指间烧得只剩个焦黑的**。他皱着眉看向屋里——年轻人跪在穿衣镜前，脊背挺得笔直，头发被红绳绾成个一丝不苟的发髻，后颈的伤口像列细密的红缝，血痂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死因初步判断是失血性休克，但……”法医老陈摘下手套，指腹蹭过尸体后颈的伤口，“这些划痕太奇怪了，间距均匀，深度一致，不像是利器造成的，倒像是……”

“像是被梳子刮的。”李队接过话头，目光扫过地上那把断齿的牛角梳。梳齿间缠着几根长发，黑得发蓝，与死者的短发格格不入。

他起身走到穿衣镜前。镜面异常干净，连指纹都没有，仿佛有人特意擦拭过。镜框上的缠枝莲纹里，那根顽固的黑发仍嵌在木茬中，李队试着用镊子拔了拔，纹丝不动。

“这宅子的主人呢？”他问身后的年轻警员。

“联系上了，死者的母亲还在市医院昏迷，说是脑溢血。还有个远房表妹，叫苏晴，正在赶来的路上。”

李队“嗯”了一声，视线落在镜面反射的墙角。那里堆着几个旧木箱，箱盖半开，露出里面泛黄的衣物。他走过去掀开最上面的箱子，一股混合着樟脑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箱底压着件蓝布褂子，款式老旧，领口处别着枚银质蔷薇发卡，氧化得发黑。李队捏起发卡端详，忽然注意到褂子的袖口沾着点暗红——和梳子断齿上的痕迹一模一样。

“把这些东西都带回局里化验。”他把发卡扔进证物袋，“还有，查一下这宅子的历史，尤其是上一任主人，一个叫兰的老太太。”

苏晴赶到时，警戒线刚撤。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牛仔裤上沾着泥点，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听到林深的死讯，她没哭，只是脸色白得像纸，攥着衣角的手指关节泛青。

“我表哥……他怎么会来这儿？”她的声音发颤，目光越过警员，望向老宅黑洞洞的门口，像是在怕什么东西跑出来。

“他母亲昏迷前，一直念叨这宅子的镜子。”李队观察着她的表情，“你知道那面镜子的事？”

苏晴的肩膀猛地一抖，嘴唇翕动了几下，才低声说：“外婆说过，那镜子不能碰。”

她外婆，也就是林深的外婆，十年前死在这宅子里。据说是用一把断齿梳子割了喉咙，死时也是跪在穿衣镜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当年的卷宗我看过，”李队拿出记事本，“记录写的是自杀，因为失心疯。但你外婆的死因，是不是还有别的说法？”

苏晴的眼神飘向二楼窗口，那里挂着褪色的窗帘，风一吹就鼓起来，像个悬在半空的人影。她忽然抓住李队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里。

“是镜煞。”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哭腔，“外婆说，镜子里住着个女人，要靠梳头来续命。谁要是被她缠上，头发就会被她梳走，最后连命都得留下。”

李队皱眉。他办案多年，听过不少怪力乱神的说法，但像这样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是头一次。

“你见过那个‘镜煞’？”

“没见过，但我偷看过外婆梳头。”苏晴的声音开始发抖，“她总在半夜对着那面镜子梳，嘴里念叨着‘快了，就快梳整齐了’。有一次我起夜，从门缝里看到……看到镜子里的影子没动，是外婆自己在对着空气梳，梳齿上缠着的头发，根本不是她的。”

后来外婆就疯了，总说镜子里的女人要抢她的梳子。苏晴的母亲怕出事，带着她搬了家，再也没踏足过老宅。

“那面镜子，是外婆嫁过来时带的嫁妆。”苏晴补充道，“听说是她娘家传下来的，镜面后面刻着字，但谁也没见过。”

李队让警员送走苏晴，自己则再次走进老宅。午后的阳光比昨天更斜，在楼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踩上去像踩在碎玻璃上。他径直走向二楼那面穿衣镜，伸手摸了摸镜框——触手冰凉，和外面的燥热格格不入。

他想起苏晴的话，试着用指甲抠镜面边缘的缝隙。没想到指甲刚伸进去，镜面忽然晃了一下，像水波般泛起涟漪。

李队吓了一跳，猛地缩回手。涟漪散去，镜中仍是他的倒影，穿着警服，眉头紧锁。一切如常。

是光线问题？他凑近镜面，仔细打量自己的倒影。镜中的他眼角有道细小的疤痕，是年轻时追捕嫌犯留下的，位置形状都分毫不差。他抬手摸了摸疤痕，镜中人也做着同样的动作。

就在这时，他发现镜中的警服领口，多了根头发。

黑得泛蓝，又粗又长，正搭在他的肩章上。

李队的心跳瞬间加速。他明明记得自己早上刚剪过头发，而且他的头发是黑色偏棕，绝不是这种蓝黑色。他猛地低头看自己的肩膀——什么都没有。

再抬头时，镜中的那根头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镜中人的嘴角，勾起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

李队后退半步，手按在腰间的配枪上。镜中的倒影也跟着后退，手同样按在枪套上，表情严肃，看不出任何异样。

幻觉？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或许是最近太累了，加上这宅子的诡异气氛，才会产生错觉。

他转身走向那几个旧木箱，想再找找线索。刚弯下腰，就听到身后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像是……梳子掉在地上的声音。

李队猛地回头，镜子前空空如也，地上的断齿梳子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但镜面里，不知何时多了个模糊的影子，站在他的倒影身后，穿着件蓝布褂子，手里拿着把完整的牛角梳。

那影子的头发很长，垂到腰际，正随着梳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谁在那儿？”李队厉声喝问，同时拔出了枪。

现实中，他身后只有斑驳的墙壁和蛛网。但镜中，那影子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被长发遮住大半的脸，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像两点鬼火，直勾勾地盯着他。

李队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不是身体被束缚，而是像被无形的线牵着，只能僵硬地维持着举枪的姿势。

镜中的影子笑了，嘴角咧开一个夸张的弧度，露出黑洞洞的口腔。她举起梳子，梳齿上缠着密密麻麻的头发，黑的、白的、黄的，像团乱麻。

然后，她开始对着镜中的李队梳头。

李队眼睁睁看着镜中的自己头发变得凌乱，一缕缕被梳子卷走，露出光秃秃的头皮。而现实中，他能感觉到头皮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

他想喊，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他看到镜中的自己后颈开始渗血，和林深一样的细密伤口，一道接一道地浮现。

“还差最后一把……”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满足的叹息，“梳整齐了，就能换身子了……”

李队的视线开始模糊，他看到镜中的影子一点点变得清晰，而自己的倒影却在淡化，像墨滴入水中，渐渐散开。他最后看到的，是那枚银质蔷薇发卡，别在了镜中影子的头发上，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诡异的光。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的警员听到楼上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重物倒地。他们冲上去时，只看到李队趴在穿衣镜前，后脑勺磕在地板上，血流了一地。

他还活着，但已经疯了。被抬上救护车时，他拼命抓着医护人员的头发，嘴里胡乱喊着：“梳子！我的头发！快还给我！”

他的头发变得花白稀疏，像是一夜之间苍老了几十岁，后颈处布满了细密的划痕，和林深的伤口一模一样。

而那面穿衣镜，依旧干净得可怕。镜框上的缠枝莲纹里，那根黑发似乎更长了些，在穿堂风里轻轻摇曳。

当天晚上，医院里的苏晴接到一个电话，是护士打来的，说她昏迷的表姨醒了。苏晴赶到医院时，看到母亲正坐在病床上，对着床头柜上的小镜子梳头，用的是一把断了齿的牛角梳。

母亲的头发白了大半，梳得一丝不苟，嘴里反复念叨着：“快了，就快梳整齐了……”

苏晴看着镜子里母亲的倒影，忽然发现，镜中的人嘴角，挂着和那面老宅穿衣镜里一模一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