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新房大门时，迎接我的不是我和陈晋言约好的两人烛光晚餐。

而是一屋子的陌生人，和震耳欲聋的音乐。

客厅中央，林薇薇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男士白衬衫，笑靥如花地举着酒杯。

“欢迎大家来我和晋言哥哥的新家玩！”

那件衬衫，我认得。

是我上周亲手给陈晋言熨的，领口内侧还绣着他名字的缩写。

现在，它松松垮垮地挂在林薇薇身上，下摆堪堪遮住大腿，两条细白的腿晃得人眼晕。

空气里弥漫着酒精和劣质香水混合的怪味。

我亲手挑选的亚麻色沙发上，挤满了我不认识的男男女女。

墙上，我精心挑选的艺术挂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陈晋言和林薇薇从小到大的合照。

从穿着开裆裤，到一起上学，再到不久前他们结伴去登山的相片，满满当当，占据了整面墙。

仿佛这栋房子，是他们爱情的见证。

而我，苏然，只是一个误入的闯入者。

一个女人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撞到我身上，“你谁啊？晋言的朋友？以前怎么没见过？”

我还没开口，林薇薇已经看到了我。

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变得更加灿烂，快步向我走来。

她亲昵地挽住我的胳膊，身体紧紧贴着我，一股沐浴露的清香钻入我的鼻腔。

是陈晋言惯用的那个牌子。

“然然姐，你来啦！晋言哥哥说你们今晚要过来，我就想着，反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先帮你们暖暖房，热闹热闹！”

她的声音又甜又软，带着一丝天真的无辜。

周围的人都用一种看好戏的眼神看着我们。

我的目光越过她，看向那面照片墙，声音很平静，“这是什么？”

“啊，这个啊……”林薇薇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我下午过来帮忙打扫，看到墙上空空的，就自作主张把我和晋言哥哥从小到大的照片都洗了出来。”

“我觉得这样更有家的感觉，你觉得呢？”

她仰着脸问我，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

仿佛在等我的夸奖。

家的感觉？

谁的家？

我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她湿漉漉的头发和那件属于我未婚夫的衬衫上。

“你怎么穿着他的衣服？”我问。

林薇薇像是才反应过来，低头看了一眼，脸颊瞬间飞上两朵红云。

“哎呀，真不好意思，”她害羞地绞着衣角，“下午打扫卫生，不小心把果汁洒身上了，这里又没有我的换洗衣物，只好先借晋言哥哥的衬衫穿一下。”

“我刚刚还在他的浴室里洗了个澡呢。”

她补充道，仿佛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的心，一寸一寸地冷下去。

我们的婚房，我和陈晋言未来的家。

他专门把钥匙给了我一把，也给了林薇薇一把。

他说，薇薇从小就胆小，一个人住不安全，我们这里离她近，万一有什么事，她可以过来暂住。

我当时还觉得他善良体贴。

现在看来，不过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笑话。

我没有再看林薇薇那张纯洁无辜的脸，而是径直走向主卧。

门没有锁。

推开的瞬间，我的呼吸停滞了。

我亲自挑选的四件套，此刻正凌乱地堆在床上，上面有明显的褶皱，仿佛刚刚有人在上面翻滚过。

空气中，那股属于陈晋言的沐浴露味道，更加浓郁了。

混合着另一种陌生的，属于女人的香气。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林薇薇跟了进来，看到我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然然姐，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新床单有点硬，就……就在上面滚了两圈，想让它变软一点。”

“这样，你和晋言哥哥晚上睡着能舒服些。”

她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精准地扎进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我慢慢转过身，看着她。

看着她身上属于我未婚夫的衬衫，看着她那张写满“我是为了你好”的脸。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

陈晋言回来了。

他提着我最爱吃的那家店的蛋糕，脸上带着疲惫的笑容。

“然然，我回来了，路上有点堵……”

他的话在看到客厅里乌泱泱的人群时戛然而止。

然后，他看到了站在卧室门口的我，和站在我身边的林薇薇。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快步走过来，没有看我，而是第一时间抓住了林薇薇的手腕。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张和关切。

“薇薇，你怎么在这里？你穿的这是什么？”

林薇薇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委屈地瘪着嘴，“晋言哥哥，我……我只是想帮你们暖暖房……”

陈晋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终于转向我，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

“然然，你怎么了？薇薇也是一番好意。”

一番好意？

穿着他的衬衫，在他的婚床上打滚，把我们的新家变成她和他的回忆展览馆，这也是一番好意？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五年，即将要与我共度一生的男人。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他无比陌生。

那些被我刻意忽略的细节，像电影快放一样在我脑海里闪过。

他手机里给林薇薇的特殊备注“小麻烦”。

每次我们约会，林薇薇一个电话，他就会立刻赶过去。

他钱包里夹着的那张，他和林薇薇的童年大头贴。

我曾以为那是兄妹情深。

现在才明白，那是我从未能踏足的世界。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快要无法呼吸。

但我没有哭，也没有闹。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陈晋言，看着他那张写满不耐和焦急的脸。

他还在为林薇薇辩解。

“她从小就这样，大大咧咧的，没什么坏心眼。”

“然然，你别这么小心眼，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结婚？

我轻轻地笑了。

笑声在嘈杂的音乐里，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我当着他的面，缓缓抬起手，将无名指上那枚闪耀的钻戒，一点一点地，摘了下来。

陈晋言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

“然然，你干什么？”

我没有回答他。

我走到客厅，走到那群看客面前，走到一脸胜利者姿态的林薇薇面前。

我将那枚戒指，轻轻地放在了那张堆满他们回忆的茶几上。

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枚戒指上。

音乐不知何时停了。

我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面照片墙，扫过沙发上的人，最后落回到陈晋言惨白的脸上。

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陈晋言，我们退婚吧。”

说完，我没有再看任何人的反应。

我转过身，走向门口。

陈晋言从后面冲过来，想要抓住我。

“苏然！你把话说清楚！”

我没有回头。

就在我拉开大门，准备踏出去的那一刻。

口袋里的手机，疯狂地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三个字。

“陈妈妈”。

我没有接。

任由那刺耳的**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直到它自动挂断。

身后，陈晋言的怒吼和林薇薇假惺惺的哭劝声交织在一起，像一出拙劣的闹剧。

“然然姐，你别生气，都是我的错！”

“苏然，你给我站住！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门，我们就真的完了！”

我头也不回地按了电梯。

金属门缓缓合上，隔绝了身后的一切。

电梯里光洁的镜面，映出我苍白的脸。

没有眼泪，甚至没有过多的表情。

只是像一个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木偶。

我没有回家，那个我和父母同住的家。

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这副狼狈的样子。

我在公司附近找了一家酒店，用身份证登记入住。

走进房间，我将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大脑一片空白。

五年。

从大学毕业到如今，我最好的五年青春，全都给了陈晋言。

我们一起从小小的出租屋，奋斗到如今在这座城市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

我以为，我们即将迎来幸福的结局。

却原来，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手机再次响起，还是陈妈妈。

我挂断。

接着，是陈晋言的电话。

我直接拉黑。

微信里，他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地弹出来。

“然然，你听我解释。”

“薇薇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

“你到底在哪里？你快回来，我们好好谈谈。”

我看着那些文字，只觉得讽刺。

谈什么？

谈他如何在我精心布置的婚房里，纵容另一个女人宣示**吗？

我关掉手机，世界终于清静了。

那一夜，我睡得格外沉。

没有梦，像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拒绝再去回想那些令人作呕的画面。

第二天一早，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我以为是酒店服务，迷迷糊糊地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陈晋言的父母。

陈妈妈王慧兰一看到我，眼睛就红了，一把抓住我的手。

“然然啊，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怎么能说退婚就退婚呢？晋言都快急疯了！”

陈爸爸站在一旁，脸色铁青，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我挣开王慧兰的手，侧身让他们进来。

“叔叔，阿姨，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们去了你公司，他们说你请假了！我们只能一家家酒店找！”王慧兰的语气里充满了控诉，“你这孩子，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玩失踪吗？”

我走到窗边，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来。

“阿姨，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清楚什么了？”陈爸爸终于开口，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就因为薇薇在你们新家开了个派对？苏然，你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我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他们。

“叔叔，那不是普通的派对。那是林薇薇在宣示**。”

“什么宣示**！”王慧兰拔高了声音，“薇薇那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她把晋言当亲哥哥，把你当亲嫂子！她就是单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

“穿着我未婚夫的衬衫，在我们的婚床上打滚，这也是惊喜吗？”我冷冷地反问。

王慧兰的脸色一僵，随即强词夺理道：“那不是不小心弄脏了衣服，没得换吗？你至于这么斤斤计较吗？一点容人之量都没有，以后怎么当陈家的儿媳妇？”

陈家的儿媳妇？

我笑了。

“阿姨，我想，我没有这个福分了。”

“你！”陈爸爸气得指着我，“苏然，我告诉你，我们陈家只认你这一个儿媳妇！你和晋言的婚事，由不得你一个人说了算！”

“这件事情，是晋言不对，我让他给你道歉！但是薇薇，她是个病人，你不能跟她计较！”

病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

“她有什么病？”

王慧兰叹了口气，露出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唉，这孩子命苦，从小就有很严重的抑郁症，前几年还自杀过。医生说她不能受**。晋言也是怕她想不开，才一直让着她，护着她。”

“然然，你是个好孩子，你得体谅晋言的难处啊。”

原来是这样。

用抑郁症当挡箭牌，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介入别人的感情吗？

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一个男人超越界限的“照顾”吗？

这一刻，我所有的愤怒和悲伤，都化为了一股冷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我不再和他们争辩。

因为我知道，没有意义。

在他们心里，林薇薇的“病”，比我的尊严和感情重要得多。

我从包里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文件夹，递到他们面前。

“叔叔，阿姨，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们就算算账吧。”

陈爸爸皱眉接过文件夹，打开一看，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里面是我整理的清单。

从买房的首付，到装修的每一笔开销，再到筹备婚礼的各种定金，每一笔都清清楚楚，附上了转账记录和发票复印件。

“首付总共一百二十万，我出了八十万。装修花了五十万，我承担了三十万。还有婚礼策划、酒店定金、婚纱照……零零总总，我这边一共支出了一百二十三万六千八百元。”

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像是在念一份与我无关的报告。

“房产证上是写的我们两个人的名字，但我的出资占大头。现在婚不结了，这笔钱，我希望陈晋言能尽快还给我。”

“啪”的一声，陈爸爸将文件夹重重地摔在桌子上。

“苏然！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是来劝你回心转意的，你倒好，直接跟我们算起钱来了？”

王慧兰也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鄙夷。

“然然，我真是看错你了！我以为你是个不图钱的好女孩，没想到你这么有心机！还没进门呢，就算计得这么清楚！”

我看着他们扭曲的嘴脸，突然觉得无比可笑。

当我付出感情的时候，他们觉得理所当然。

当我要拿回属于我自己的钱时，我就成了心机深沉的拜金女。

“阿姨，这不是心机，这是事实。”我迎上她的目光，不卑不亢，“这笔钱，是我父母一辈子的积蓄，也是我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我不认为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有什么错。”

“你……你简直是钻到钱眼里去了！”王慧兰气得浑身发抖。

“对，我就是钻到钱眼里去了。”我点头承认，“因为我发现，钱比感情可靠多了。至少，钱不会背叛我。”

“你！”

就在我们剑拔弩张的时候，我的房门再次被敲响。

这次，是酒店的经理，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保安。

经理一脸为难地看着我，“苏**，不好意思，有客人投诉说您这里声音太大了，影响到他们休息了。”

王慧兰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我对着经理点了点头，“抱歉，我们马上就结束。”

然后，我看向陈晋言的父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叔叔，阿姨，我的话说完了。请你们转告陈晋言，三天之内，如果我卡上没有收到钱，我的律师会联系他。”

陈爸爸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他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在我身上盯出两个洞。

“好，好一个苏然！真是翅膀硬了！”

他拉起还在哭哭啼啼的王慧兰，气冲冲地向门口走去。

在拉开门的一瞬间，王慧兰突然回头，恶狠狠地瞪着我。

“苏然，你别得意！为了钱闹成这样，我看以后谁还敢要你！”

她尖锐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到了走廊里。

一个端着咖啡，正准备回房的男人停下了脚步。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看起来像是隔壁公司的精英。

他侧过头，目光在我们几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我脸上，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和……玩味。

那是我的顶头上司，周明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