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津手中一空，潮意散去。

他滞了下，软声说了句：“你若想吃，给你便是。”

沈望津将冰酪递到苏照面前。

苏照却目不转睛看着街角某处。

沈望津随她看去，瞧见沈行殷后，他轻哼一声。

冰酪再次递还到属下手里。

在沈行殷望向他们那一瞬间，沈望津再次牵住了苏照，俯身凑近她，用只有他二人听得到的声音道。

“你方才牵我时含羞带怯，怎么现在翻脸不认人？”

灼热的气息打在苏照耳侧，令她浑身一颤。

她直愣愣看着沈行殷面带微笑朝他们走来，脑海中再次浮现爹娘头颅滚到自己脚下那一幕。

搞砸了，沈行殷亲眼瞧见她和旁人举止亲密，以后还会帮她吗？

苏照病急乱投医，慌张地抽出自己的手，迅速摘下沈望津的面具，给了他一记响亮的巴掌。

“登徒子，你别碰我。”

沈望津猝不及防挨了一掌，面色沉郁，黝黑的眼眸中倒映着苏照那张羞恼的脸，他有种掐死苏照的冲动。

苏照看清沈望津的脸，顿时打了个哆嗦。

怎么会是沈行殷的大哥啊？得罪了他哥哥，他更不会帮自己作证了。

苏照抖如筛糠，眼泪一颗一颗急速坠落。

沈行殷不明所以看看大哥，又看看小娘子。

他哥这是，当街耍流氓，把小娘子惹哭了？

沈望津的手下端着那碗冰酪，表情亢奋。沈望津是什么人？文可出口成章，武可百步穿杨，小娘子那点力气，沈望津居然没拦住，任由她当街甩了一巴掌。

这叫什么，这叫纵容，叫宠溺，叫……他想起他此前偷看他夫人的话本子，那上面怎么写的来着？对了，这叫“我亲手给予你伤害我的权利。”

手下激动得面目狰狞。

沈望津不知道他手下心中如何编排他。

他轻笑一声道：“好得很。”

弟弟不在时，苏照侬声软语，弟弟在时，苏照对他又打又骂。

沈望津还没想好，是要当街掐死她，还是找个无人处料理她。

就见苏照拿出手帕，用力擦自己的手。她神情专注，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反复擦了好几遍。

那方帕子在擦拭苏照的纤纤玉指，但沈望津觉得手帕分明在践踏他的尊严。

说时迟那时快，沈望津终于拿出匕首，抵住苏照的喉咙。

苏照骇然，登时滞住动作，泪珠啪嗒砸在匕首上。

她浑身在抖，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慌乱中挥出的那一掌意味着什么。

苏照轻轻握住沈望津持刀的手，用上自己毕生的演技求饶。

“沈大哥，我刚刚是吓傻了，你莫与我计较。我若早知是你，定不会冲动的，你原谅我吧。”

沈望津把匕首往前推进了一分，她分明是在看清自己的脸之后才用手帕擦手，把他当做污秽之物。现在装可怜给谁看？

看着苏照惶恐的表情，沈望津勾了下唇角。

他发现苏照有个软肋：怕死。

他只不过拿匕首抵住她咽喉，还未见血，她就摇尾乞怜。

若是见血了呢？她是不是能做的更多？

沈望津着魔似的，眼神阴戾可怖，嘴上却带笑，好似恶鬼。

关键时刻，沈行殷出声唤回沈望津的理智。

“大哥。”

沈望津眼神恍惚了下，收回匕首。

苏照嘴一瘪，眼泪不要钱似得往下淌，感激涕零看着沈行殷。

沈行殷眉间那颗针眼大小的红痣，衬得他清澈出尘的脸上多了丝红尘的俗气，又多了丝菩萨的悲悯，煞是好看，苏照一时看入迷了。

沈望津简直要气笑了。

他殚精竭虑替弟弟拦下苏照这心机女，不承想他的好弟弟其实愿意得紧，逮着机会便来英雄救美。

那他便不管了，看沈行殷被苏照缠上之后该如何收场。

别怨他不提醒他，苏照惯会顺杆爬。反正他瞧着弟弟挺乐意的，说不定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正当三人气氛胶着，街上忽然骚乱起来，那名逃犯露面了。

沈望津身上气势立刻变了，他射出一颗信号弹，街上、湖边百余人瞬间抽出武器，往暴乱处冲去。

苏照被这变故吓得目瞪口呆。

事发紧急，沈行殷顾不得多想，攥住苏照的手腕道：“娘子快跑，这里不安全。”

苏照跟着沈行殷东逃西躲，街上乱成一团，各类货物滚得满地都是，还有几匹马受了惊，拉着马车当街横冲直撞，苏照好几次险些摔倒，全靠沈行殷护着才没出事。

沈行殷拉着苏照躲在一个小摊后面，他探头去看，远处刀林剑雨，十分混乱。

苏照拽了拽自己的胳膊。

“沈小公子，能不能先放开我。”

沈行殷这才发觉自己一直扯着苏照的手腕。

他清晰感受到苏照的脉搏和体温，磅礴的，温热的。沈行殷自小重视礼节，从未这般失礼过。他面颊顿时红晕一片，放开苏照的手，致歉道：“娘子勿怪，方才事出紧急。”

苏照垂着脑袋摇摇头：“我还要多谢公子救我，只是眼下这处不宜久待，我心中挂念我的婢女，不知他们是否安全。”

沈行殷从袖中拿出一个哨子，安抚道：“我今日是骑马来的，它叫飞燕，颇有灵性。待前方安全些了，我再唤它过来，带你去寻婢女。”

苏照顿时安心了些，点了点头，感谢过沈行殷后，在心中许愿南絮和张伯平安无事。

两人在这里躲着，苏照有些无聊，便主动寻话。

“沈小公子，我姓苏，单名一个照。‘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的照。”

沈行殷避开苏照灼灼的目光，心跳忽然快了些。

这句诗意为，以月光为信使，寄托相思。从前他倒背如流的诗，今日听着却有些不自在。

往日这诗多是从那群酸溜溜、假正经的同窗们口中听到，从未设想过会有一位明眸皓齿的小娘子对自己念诵这句诗。

京中贵女也不会如苏照这样，用直白又清澈的眼神看自己。苏照的眼神热烈，但其中并无杂念，更没有周茹眼神里那种痴迷，故而不会令他困扰。

他不敢看苏照，赞了句：“好名字，我姓沈，名行殷。”

苏照抱着膝盖，微微倾身，侧头去看他的脸。

“我知道。”

沈行殷：“……”

他如今是坐立难安，手不知该往哪处放，视线也不知该看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