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殡仪馆的冷气，像针。扎进骨头缝里。我扶着父亲的遗像，站得笔直。黑白照片里的他，

笑得很淡。可我知道，他走的时候，疼得抓烂了床单。门开了。一阵风。我抬头。看见他。

沈知寒。三年了。他穿着黑色大衣，手里抱着一个骨灰盒。步伐很稳，眼神一颤，立刻移开。

可我看见了。他手腕上，还戴着那块表。银色表带，

蓝色表盘——我攒了三个月生活费买的生日礼物。他说：“以后每一秒，都算我的。”现在，

它还在。可他人，早没了。他身边的女人穿着白裙，盲眼，安静地靠着他。林雾。

他的未婚妻。新闻上说，她是钢琴调音师，因视网膜病变失明五年。等待角膜移植，

名单第一。我笑了。嘴角扬起，像刀划过脸。转身就走。“姜**。

”工作人员递来一份文件，“器官捐赠意向书，您之前签过一次，需要确认。”我接过笔。

刷刷两下。签名：姜瓷。日期：今天。“匹配成功了。”她低头看系统，“林雾女士，

正好在等。”我盯着那个名字，轻声说：“真巧。”她没听清。我也没再说。癌症晚期。

肝癌。诊断书在我包里，皱巴巴的。医生说，最多半年。我不怕死。我怕他活得体面。

他母亲是主刀医生。误诊。父亲本不该上手术台。可她坚持。因为父亲欠医院一笔钱。

她说他是赖账。其实，他是想拖到工资发下来再付。结果，一刀下去，人没了。沈知寒知道。

他当年是医学院研究生。他看过病历。可他一声不吭。然后，在父亲葬礼前夜，他消失了。

微信删我，电话拉黑，朋友圈清空。像人间蒸发。三年。我查出癌症那天，

第一个念头不是哭。是打电话给他。打不通。我就坐在医院走廊，笑了半小时。现在，

他回来了。带着新女人。想用我的眼睛，照亮她的世界？做梦。“姜**，您确定吗？

”工作人员又问，“捐赠不可逆。”我点头：“确定。”“术后，她就能看见了。”“嗯。

”我看着窗外，“让她睁眼第一刻，就看见他这张虚伪的脸。”我走出大厅。冷风灌进来。

我摸了摸眼角。那里，还温热。是我的血肉。很快，就是她的光了。手机震了。陌生号码。

我接起。“……是我。”声音低哑，“别捐。”我停下脚步。“沈知寒。”“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我冷笑，“解释你怎么一声不吭逃了三年？还是解释你妈杀了我爸，

你还敢回来？”“我妈……她不是故意的。”“那你呢？”我声音陡然拔高，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活该等你？活该被你扔下？

活该一个人扛着我爸的债、我的病、还有这操蛋的人生？”电话那头，沉默。

“姜瓷……”他声音发抖，“求你，别捐。”“凭什么？”我盯着玻璃倒影里的自己，

“你当年走的时候，问过我凭什么呢？”“我现在回来了。”“晚了。”我挂掉电话。

风吹得更猛。我把手**兜里。指尖碰到一张纸。是父亲生前最后一张画。他偷偷画的。

我站在美院门口，回头笑。背后，沈知寒远远望着我。画角写着一行小字：“她最爱的人，

也是她最痛的伤。”我攥紧了。纸边割着手。可没感觉。心早就麻了。我走进画室。

桌上摆着一幅未完成的遗像。客户是位老太太，儿子车祸去世。她要我画他微笑的样子。

我说：“人死前，都疼得扭曲。”她说：“可我想记住他笑。”我拿起笔。画嘴角。往上提。

可画着画着，画成了沈知寒的脸。我愣住。猛地撕了画。碎片飘在地上。像雪。敲门声响起。

我开门。他站在外面。西装皱了，眼红着。“让我进去。”他说。我没动。“姜瓷，

我知道错了。”“错哪了？”**在门框上，“错在没早点甩了我？还是错在，

现在才想起来跪？”他忽然跪下。膝盖砸在水泥地上，一声闷响。“我给你磕头。

”他额头抵地，“求你，别让林雾用你的眼睛。”我笑了。笑出声。“你知道我为什么捐吗？

”我蹲下，平视他，“不是为了她。是为了你。”他抬头。“我要让她睁开眼，第一件事，

就是看见你跪着。看见你为另一个女人求饶。看见你——永远活在愧疚里。”“你恨我。

”他声音哑了。“不。”我站起身，“我已经懒得恨了。

”“我只是不想让你……干净地活着。”2他跪在门口，像一尊裂开的雕像。我没关门。

也没让他进。风从楼道灌进来，吹得他领带乱晃。“起来。”我说，“装给谁看？”他没动。

“三年前你走的时候，怎么没这么硬的膝盖？”“姜瓷……”他抬头，眼底发红，

“林雾她不知道过去。她只是想看见世界。”“所以呢？”我冷笑，“我就该成全她？

用我的眼睛，照亮你的新生活？”“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

”**在门框上，指尖掐着木头，“你回来，是想赎罪？还是想再逃一次？”他张了张嘴，

没说出话。我转身进屋。他跟着进来，带了一身冷气。画室里堆满遗像。有老人，有孩子，

有穿校服的少年。每一张，我都画他们笑。可他们死前，都疼得扭曲。“你还在画这个？

”他声音低。“不然呢？”我拿起笔，“等死？还是等你回来娶我？

”“我不是……”“省省。”我打断他，“你现在有未婚妻，她瞎，她无辜，

她等着我的眼睛活过来。你演深情给谁看？”他沉默。走到桌前，拿起一幅未完成的画。

是个男孩，十七岁，车祸。我画他咧嘴笑，露出虎牙。“你画得比以前稳。”他说。“嗯。

”我盯着画布，“癌症让我手不抖了。大概是快死了，心静了。”他手一颤，画差点掉地。

“别碰我的东西。”我走过去，抢回画，“你没资格碰。”“姜瓷……”他声音发哑，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退学，堕胎，撕录取书……你为我做的每一件事，我都记得。

”“记得？”我笑出声，“记得**还敢走？”“我妈当时被投诉，医院要查她。

我要是留下，只会让事情更糟。”“所以你就删我微信？拉黑电话？

连一句‘别等我’都不说？”“我想让你恨我。”他低头，“恨我，你才能放下。

”“放**屁！”我猛地砸了笔筒，“你以为我是狗？你一声不吭，就想让我自动走开？

”“对不起……”“对不起值几个钱？”我指着满屋的画，“知道我为什么画遗像吗？

因为死人不会骗我。不会说爱我，然后消失。不会说‘等我’，然后一辈子不见。”他站着，

像被钉住。“滚出去。”我说。他没动。“沈知寒，你听清楚——我不需要你的忏悔。

不需要你的愧疚。更不需要你假惺惺地求我。”“可我还爱你。”他突然说。空气，炸了。

我愣住。“我知道这很**。”他声音发抖，“可我试过忘了你。三年，我换了七个城市，

见了十二个心理医生。可每次闭眼，都是你。”“闭嘴。”“林雾……她是个好人。

可她不是你。她看不见你站过的光。”“滚！”我抓起画框砸过去。他没躲。

边角擦过他额头，划出一道血痕。血，慢慢流下来。像泪。他抬手抹掉，看着血，

笑了：“你还在乎我疼不疼？”“我巴不得你死。”我咬牙。可手在抖。他走近一步。

“姜瓷，取消捐赠。别的我都可以答应你。钱，房子，我陪你走完最后一程……只要你活着。

”“活着？”我冷笑，“我早就死了。从你走那天起，就死了。”“那现在……重新活一次。

”“晚了。”我后退，“我的眼睛，已经签了。明天，协调员来确认。”他脸色瞬间惨白。

“你……真的要让她用你的眼睛？”“对。”我直视他，“我要她第一眼，就看见你跪着。

看见你为另一个女人求饶。看见你——永远活在地狱里。”他踉跄后退，撞到画架。

一幅画掉下来。是我父亲的遗像。我蹲下捡。他忽然跪下，抱住我。

“别捐……”他声音破碎，“求你……别用我的痛苦，当你的止痛药。”我僵住。他的体温，

还在。可心，早凉透了。我推开他。“明天，医院见。”他抬头，眼神空了。“你赢了。

”“不。”我站起身，“我没有赢。我只是——不想让你赢。”3夜色如墨，

吞噬了所有光线。我独自坐在画室里，周围是那些沉默的面孔，

他们用无声的方式诉说着生与死的故事。每一张遗像背后都藏着一段不愿被提及的过往，

而我，不过是这些故事的一个短暂记录者。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我的思绪却停留在那个男人离开后的空洞里。沈知寒，这个名字曾经是我的整个世界，

现在却成了我心底最深的伤痕。他想要救赎，但有些东西一旦破碎，便再也无法复原。

门**打破了寂静，我的心跳猛地加快了几拍。这么晚了，会是谁？难道是他去而复返？

带着一丝期待和更多的警惕，我缓缓走向门口。打开门，

却发现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站在那里。他的面容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模糊不清，

只有一双眼睛异常明亮。“姜**吗？”他轻声问道，声音中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我是来接您去医院的。”医院的长廊上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那种刺鼻的气息让人心慌。

我跟随着那位自称是器官捐赠协调员的人，心中五味杂陈。

每一个脚步都像是踏在我的心尖上，沉重而又无力。终于，在一个病房前停下。

透过半掩的门，我看到林雾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她的脸庞苍白得几乎透明。那一刻，

我的决心似乎有了些许动摇。她看起来那么脆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散。

“进去看看她吧。”协调员轻声说道，推开了房门。房间里只有微弱的仪器声响，

林雾的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她似乎感觉到了有人进来，

微微动了一下，然后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尽管它们即将失去光明。

“你是谁？”她的声音很轻，却充满了力量。“我是……”我犹豫了一下，

“我是来帮助你的人。”她笑了，那笑容纯净得如同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谢谢你，

无论你是谁。”那一瞬间，我感到自己的内心被深深触动。她并不知道我是谁，

也不知道即将到来的命运对她意味着什么。但她选择了相信，选择了感恩。回到家中，

我再次面对满墙的遗像。他们似乎都在看着我，默默评判着我的决定。我知道，

这个决定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给那些曾经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痕迹的灵魂们一个交代。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房间时，我已经收拾好了所有的行李。今天，

就是手术的日子。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沈知寒。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完。来到医院，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医生们忙碌的身影穿梭于各个房间之间，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我被带进了一个小房间，开始做最后的准备。就在我准备进入麻醉状态的时候，

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冲了进来——是沈知寒。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与哀求，

“不要这样做，姜瓷！我们还有别的办法！”但是，一切都太迟了。**的作用开始发挥，

我的意识逐渐模糊。在他焦急的呼喊声中，我闭上了眼睛，心中默默祈祷：希望这一次，

真的能够结束这一切。手术室外，沈知寒无力地靠在墙上，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他知道，

无论未来如何，他们都回不去了。过去的错误已经铸成，唯一能做的，

就是在剩下的日子里好好活着，为彼此祝福。而在另一边，林雾静静地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虽然她看不见光明，但她的心中充满了希望。也许，

这就是生命的奇妙之处——即使在最黑暗的时刻，也能找到一丝温暖的曙光。手术结束了，

一切尘埃落定。新的旅程即将开始，而对于那些留在身后的故事，则成为了永恒的记忆，

铭刻在每个人的心中。4手术室的灯灭了。我醒在一片白里。天花板，刺眼。管子插在手上。

疼。像有人拿刀在肝上刮。门开了。沈知寒站在那儿，脸比床单还白。他走近，

声音发虚：“手术……成功了。”我闭眼。“林雾……她睁眼了。

”我喉咙干得像砂纸：“看见你了？”“嗯。”他低头，“第一眼，看见我哭。”我笑了。

笑出声。“那是我的眼睛在替我哭。”他猛地抬头，眼眶红得吓人。“姜瓷……”“滚。

”我闭眼，“别在这儿演。”他没动。“医生说你术后要静养。癌细胞……还没扩散。

”“还没？”我睁眼，“你以为我活多久，还得问你同意？”“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声音哑了，“我只是……不想你走。”“三年前你走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

”我盯着他，“你妈害死我爸，你一声不吭逃了。现在你未婚妻用了我的眼睛，

你倒想我活着了？”“林雾她……”“她无辜？”我冷笑，“那我呢？

我父亲躺在太平间那天，谁来告诉我无辜？”他哑口无言。我转头看窗外。天灰蒙蒙的。

像那年他走的雨夜。“你走吧。”我说，“你的新娘刚看见世界，别在这儿浪费时间。

”他站着，不动。“姜瓷……我妈说了当年真相。”我嗤笑：“又来洗白？”“不是。

”他声音低下去，“我爸早年出轨，我妈发现后精神出了问题。那天她误诊，

是因为……她以为你父亲是来医院闹事的债主。”我愣住。“她……以为他是来砸医院的？

”“嗯。”他闭眼，“她当时已经出现幻觉，以为所有人都要害她。你父亲说‘再等等’，

她听成‘要钱’，就强行安排手术，想快点结束。”我脑子嗡了一声。原来不是贪婪。是疯。

“那你呢？”我盯着他，“你明知她有问题，为什么不拦？”“我拦了。”他声音发抖，

“可她是我妈。医院要封她行医资格，她可能进精神病院。我……我选择了保她。

”“所以就让我爸死？让我等你三年？”“对不起……”“对不起？”我猛地拔掉手上的针，

“你一句对不起，能把我爸换回来？能把我这半年的命还我？”血顺着针眼流下来。

他冲上来按住我手：“别动！”“放开！”我甩开他，“你的手，碰过她，碰过手术刀，

碰过她的脸——现在别碰我！”他僵住。退后一步。“姜瓷……我知道我**。

可我现在回来了。我想陪你走完剩下的路。”“陪你？”我冷笑，“你是想用剩下的时间，

把自己从地狱里赎出去吧？”他不说话。“你走。”我闭眼，“我不想在最后几天，

看见你这张脸。”他站了很久。最后，轻轻关门。走了。我睁开眼。天花板还是白的。可心，

比手术前还空。陈姨来了。她提着保温桶，脸上没什么表情。“吃点粥。”她说。我摇头。

“你爸走那会儿，也这样。”她坐下，“不吃，不睡，就坐在他床边画他。”我闭眼。

“他要是知道你这样，得心疼死。”“可他死得冤。”我声音哑了，“沈知寒他妈疯了，

他就活该死？”“冤。”陈姨点头，“可现在，你也要把自己画进死胡同？”“我不画别人。

”我睁开眼，“我只画遗像。死人不会骗我。”“可你还活着。”她盯着我，

“你眼睛给了别人，心却还关着。你是在等他来敲门？”“不。”“那你哭什么？

”她突然问。我一愣。才发现，脸上湿了。“我没哭。”“你爸走时，你也没哭。

”她轻声说，“可枕头底下，全是湿的。”我闭眼。不想说话。

“林雾那姑娘……”陈姨顿了顿，“今天来过。”我睁眼：“来干什么？”“摸你的手。

”她说，“她说，你手很凉，但很稳。像艺术家的手。”我愣住。“她问，

你是不是很爱画画。”“……嗯。”“她说，等她能看见了，想看看你画过的东西。

”我喉咙发紧。“姜瓷。”陈姨握住我的手，“恨一个人，是因为还在乎。

可你要是真不在乎了，就不会捐眼睛了。”我猛地抽回手：“你胡说！”“你要是真想毁他，

就该毁掉机会。”她站起来，“可你签了字。你让他亲眼看着你消失，

看着他的新娘用你的眼睛看他——你不是要毁他，你是要他记住你。”我僵住。

“你不是不爱了。”她走出去，“你是爱得太狠，只能用恨来活。”门关上。我一个人，

躺在白床单上。心，像被撕开。原来我不是想让他痛苦。我是想让他……永远记得我。

5我开始发烧。39度。护士说感染了。我不管。烧得迷糊，眼前全是碎片。大学礼堂。

他站台上领奖，我躲在后排**。堕胎后那晚。他抱着我说“对不起”，可第二天就消失了。

父亲手术前，攥着我的手：“瓷瓷，爸怕……”梦里有人守着我。手很凉。我抓住，不放。

“姜瓷。”是他的声音，“别走。”我想骂他，张不开嘴。醒来，床边空了。

只有水杯下压着一张纸条：“我在。”狗屁在。我撕了纸条。陈姨来了，端着药。

“他又来过？”我问。她点头：“整夜。”“让他滚。”“人总得给点机会。”她叹气，

“你又不是真想他死。”“我是。”我喝药，“我巴不得他活活烂掉。”可那天下午，

我又烧了。40度。浑身抖。意识断片。听见门响。脚步声近了。一只冰凉的手贴上我额头。

我抓住。“沈知寒？”“嗯。”他坐下来，“别怕。”我发狠咬他一口。他没躲。

血从手背渗出来。“再咬。”他轻声说，“解恨。”我没力气。只能瞪他。“医生说，

癌细胞扩散了。”他声音哑，“在肝，还有肺。”我冷笑：“关你什么事？等我死了，

你好娶你的瞎新娘？”“我不想娶她。”他说。我一愣。“什么？”“我不想娶林雾。

”他低头，“我回来，是因为知道你要死了。”“所以呢？”我盯着他，“临终关怀？

演完最后一出戏？”“不是。”他抬头，眼底发红，“我当年走，

是因为我妈威胁我——如果我不走，她就去你家闹，说你父亲是赖账自杀，毁你名声。

”我僵住。“她说，她有录音，能让你全家社会性死亡。”“所以你就逃了？”“嗯。

”他闭眼，“我以为……时间久了，你会忘了我。可我错了。我每天都在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