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是命贱。我爸，林世，我长这么大以来听这句话耳朵都长茧子。

林世喝醉后打牌输了钱，当着一村子的人面，问我妈，贺小花要钱，贺小花当然不肯，

男人气得脖子粗红，一把推了她这个大着肚子的女人，甚至还气性上头，想要打贺小花。

林世面目狰狞，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没有得到这个婆娘的钱。周围人良心尚在，

冲上去拉开林世，贺小花当即就要生了。我早产了，身子弱。林世不知从哪听说了什么，

一直对我有一种置之不理的忽视的厌恶。1我8岁时，有小朋友拿着糖想来跟我玩。

林世眼睛没有从麻将桌上面移开过，只是语气不明地劝说，“诶，秀秀，你自己吃吧，

林若不爱吃糖。”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脸蛋红红的，婴儿肥很可爱，她张大了嘴巴。

秀秀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的看着我。看到我低着眼睛露出的一道疤，被吓跑了。

我抬头看着秀秀手里颜色好看的糖纸，撇了撇嘴。人人都爱吃甜的，我偏偏不是。

我只要一吃到甜的，哪怕是刚准备入口，没有吃到嘴里，舌尖刚准备触及那一抹鲜亮的甜味，

我的糖就被打掉了。是的，它被打掉了。我的鼻子甚至都已经闻到了牛奶糖的鲜甜味道，

随之而来的，就是我的爸爸的巴掌。“啪”清脆的就好像我的心也碎了。

我不觉得糖果是甜的，说到糖，很快我就要吃点苦头。明明一开始我也是很期待，

这个糖到底是什么好东西，大家都喜欢。隔壁的胖小孩为了吃糖，两个大门牙都黑了掉了，

还是哭着闹着要吃。2我第一次吃糖，第一次吃到的糖其实是甜的。我记得很清楚，

是我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次，我才印象深刻。天气很好，一个大晴天，

有微凉的微风和温暖明媚的太阳。在我上学前班的年纪，贺小花还没有和林世离婚。

我还能黏在贺小花身边，我还能拥有一个和其他小姑娘一样漂亮的精致的发型，连发绳，

发夹都是有图案的，鲜艳的。当天我的功课写得很好，老师奖励了我一朵最漂亮的小红花，

还有一个红彤彤的苹果。我把这两样东西很好地带回了家，交给了贺小花。

贺小花疲惫的眼睛一下变得很亮，她是很开心的。我能感觉到。我喜欢这种感觉。

我喜欢在妈妈身边。她笑得很开心，眼睛带着水珠的润，“若若，妈妈的宝贝，你真棒！

”贺小花轻轻放下大苹果和小红花，把我抱了起来，转了一圈。我变得很轻盈。

她眼睛亮亮的，看起来很高兴，“若若，妈妈给你买了话梅糖，

宝贝是不是爱吃酸甜味的东西啊，这么爱吃酸甜排骨，这个应该也会喜欢。

”贺小花把我抱到她腿上，她的怀里，有烤面包的味道，有阳光的味道，反正很好闻。

我笑着张开嘴巴，贺小花耐心折开糖纸，“来，乖乖。”入口酸甜，比酸甜排骨还要好吃！

我点头如捣蒜，闭着嘴巴含糊着，“妈妈，真的很好吃。”贺小花摸着我的头发，笑着。

突然出现的沉重的脚步和人，让贺小花沉下了脸。3窗外的风忽然变得有点冷。

林世身上的烟味很重，贺小花不喜欢这个味道，我也是。他高高的个子走过来，很有压迫感。

男人看到贺小花手里的糖罐阴了脸，“小孩子不要给她吃那么多糖，

旁边的小孩牙齿都坏完了！你还有没有钱，当我借你的，再给我一点，我有了就马上给你。

”后面的语气骤然软了下来，带着谄媚和讨好，好像还有一丝卑微。贺小花把我放了下来，

她的眼睛本来很深邃漂亮，现在看上去却好像蒙了尘，暗暗的。糖果的味道开始变酸，

让人讨厌。贺小花的身子往后退了一步，说话的声音还是很轻，“若若乖，

爸爸跟妈妈有事情要说，若若先出去玩吧。”语气明明还是很温柔，可是她，笑得好难看。

我没见过贺小花笑得那么丑，丑的让我难过。我有点不想走。林世狠狠踹了一下椅子，

接着推了我一下，阴恻恻道，“都说了不要老惯着她，好好说话都听不懂。

”贺小花没有答话，只是急急走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把我抱到房间门口，

放下就关上了门。她没有再看我一眼。我不喜欢糖果后来的味道，想再吃前面的酸甜的甜。

一个小小的身子杵在房间门口。我想站在门口，等着贺小花，我还想吃糖。

农村的木房子不隔音。贺小花崩溃的声音就这样被年幼的我听到。我第一次觉得，

是不是真的像我爸，林世说的那样，我的命就是贱，糖在我吃起来不是甜的。

明明所有人都说糖是甜的，明明所有小孩都喜欢，明明身边所有人的父母都和谐。

4.在我看来，每个人的声音都不一样。贺小花的声音就是温柔的，像春天里的微风，

带着花香和鸟鸣，我会觉得很温暖，很活泼。但现在，很刺耳。“林世，

你一天天的就知道问我要钱，一天天的就知道去赌，一天天的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做，

我之前存的那点钱，你说要跟存弟一起做生意，我全给了你，想着我们的小孩马上要出生，

给若若一个保障，我甚至看好了县里一个房子，可你拿着这笔钱，不到两天，二十万，

输的一分不剩，河边那家的阿利，也在场，还赢了你一笔，不止他一个人，都在说你蠢，

拿着点钱就要送到别人手里！”贺小花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大，声嘶力竭。

“你之前手气好的那会，赢了一大笔钱，我问你要买床鸭绒被，你都不答应，不到三天，

又全都输给了别人！我怀孕的时候你还在赌，你根本一点都不为我和孩子想，

你说过的不赌了，这话全被狗吃了！”“”什么声音很脆，一个沉重的东西倒地，

闷重的击打，女人的哭泣，男人的辱骂，好像有玻璃碎了。奶奶路过，看到我愣在原地，

马上就要哭了。她听到屋子里的声音，顾不得这么多，推开门就进去。

我看到我漂亮的妈妈倒在一堆残骸里面，双手捂着头，大腿上的淤青不用看都知道很疼。

玻璃碎片上还有血。我爸，林世已经开始翻找贺小花的包。

“你怎么可能一点钱都没有?你不是还给她买糖了吗？话都说不利索，就会吃糖，

就会花老子的钱！她生下来之后，我的手气就没有好过，8号生的，一个月能有几天是8号，

就是来气爸的！”林世的眼睛红红的，昨晚又熬夜打牌，红血丝加上语气的凶狠，

我终究是晕了过去。5我一个人坐在河边看河里的鱼。秀秀居然又来找我了。这一次，

她手里没有带着糖。“若若，你妈妈今年又没有回来吗？”秀秀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我看了一眼秀秀不远处的秀秀妈，摇了摇头。自从第一次吃糖晕之后，我醒过来，

贺小花就不在身边，我开始跟在奶奶身边。妈妈已经好几年没有回来了。

我想去有妈妈的地方。旁边又有小孩跑过来，我避开了一下，他身子没站稳，

口袋里的花生糖就这样扑通一声掉进了冬天冰冷的水里。虎子苦着个脸，看到是我，

才恍然大悟，“林若，你怎么跟糖没有缘分一样！我的糖！”“那个花生糖很好吃的。

我妈也爱吃。”我忽然很想哭，我吸了吸鼻子，“大不了我妈回来了，我叫她买给我，

我再给你。”虎子跺脚，“他们都说你爸和你妈分开了，你骗人！

”虎子的鼻子上面还挂着泡泡糖的残渣，看上去有点恶心。我直接掉下眼泪。

6.我吵着闹着要见贺小花。已经连着几天没有好好吃饭，本来就不怎么圆的脸迅速瘪下来。

林世懒得管我，奶奶打电话给贺小花。贺小花说要把我送到外婆家。

我就这样来到贺小花从小长大的地方。可是，还没有来几天。外婆在晚上睡觉的时候，

掉下了床，忽然去世。她是一个很好的老人，哪怕我没有什么印象。外婆睡在外面，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掉了下去。舅舅怪罪我妈，多大的人小孩还要老人带，

说要不是我妈把我带回去，外婆就不会死。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

毕竟外婆身体没什么大问题。怎么就，忽然，就离开了。在葬礼后，我妈匆忙把我带回了家。

贺小花的眼眶一直都是红的。我第一次这么久都没有看到她笑。

贺小花看上去也不是很想看到我。她一看到我就转身走了，我知道她离开之后在哭。

贺小花的眼睛都是肿的。她也不抱我了。我的头发这几天都是自己扎的，我学会了扎头发。

虽然只是一个低低的马尾。舅舅的怪罪，外公的泪眼，身边的人不明显的排斥，

我的妈妈的沉默。原来在外婆家，也不被欢迎。彼时的我还不懂。

7.贺小花回来以后不跟林世一个房间。她来跟奶奶挤到一起。奶奶的房间，有两个床。

哪怕林世不在家，林世终于肯外出打工，一走就是好久，她们两个人已经很久没见面。

林世知道贺小花回来，也没有跟她联系。贺小花给他打电话，林世也不怎么接，

接了讲一两句话又挂了。直到有一次，叔叔不小心说漏了嘴。“他新认识的嫂子性格很和气，

也很会赚钱。”一个无心之失，锋利的刀子扎进贺小花本就千疮百孔的心。

奶奶瞪了叔叔一眼。叔叔觉得不是什么大事。贺小花什么都不说，只是低下了头。

她低下头又看到了我。一大一小两个人，贺小花的魂看着却不在。奶奶后来跟我说，

当天贺小花和她睡在一起，平日会翻几下身的人一动不动。奶奶很担心，

半夜给贺小花掖被子，摸到一片湿意。贺小花第二天又走了。奶奶去送的她。

她大包小包的走了，彼时的我睡得正香。贺小红来我床前看了我一眼，她想摸摸我的脸，

但是最终什么也没碰，奶奶就在一边。奶奶说，贺小花上车前，说了一些话。奶奶一边说，

一边抹眼泪。贺小花哽住嗓子，带着哭腔，“妈，我知道你对我好，

我拿你就是当我亲妈看的，是我没有那个福气在你身边。妈，若若就拜托你带了，

我实在发现不下她，林世却不会同意我带走她。你也看见过，他打人很疼，

我之前说过要带若若走，他就说我要是敢这样做，就拿刀去砍我家里人，

他说他什么都做得出来！上一次林世就打得我很疼，过了好多天才消下来。

”贺小花的身子看上去是那样弱小，在林世187cm的大个子面前，

163cm的个子哪怕在女生中不算矮，但还是不够看。“妈，我是真的怕我被打死。

”女人哭得梨花带雨，却是在隐忍着，司机已经要到了，他忍不住看向这边。

贺小花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被打的地方隐隐作痛，在怀孕被打留下的伤口，她不敢涂药，

现在只要一到阴雨天的天气，伤口在的地方就会生疼。女人到底还是走了一遭鬼门关。

贺小花万念俱灰。她没有了全世界。只想要争一口气。8.我念书之后，

开始去镇上读寄宿学校。我周末回家只能看到爷爷奶奶。

同村的小孩要么是跟着父母去县上上学，要么是和我一样周末回老家。

大多数都是父母带在身边走的。我从来没有什么选择权。好在我对读书开了窍，

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我慢慢得到了一些关注，身边的人都在夸我聪慧。在此之前，

他们对我的夸奖还是，文静，不说话，女孩子就要夸一点好，不哭不闹，省事。

我还不省事吗？我已经够省事的了。很多人说闲话也不怎么背着我，

我都是在一边玩我自己的，一边听着。我10岁已经接受，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这件事，

对于我，林若来说，接受出生在一个破碎的家是一件我必须接受的事情。

9.林世在庄稼成熟的秋天，居然回家了。他带回来一个女人。纪秋。

林世和这个女人带了很多新鲜的玩意回家，买了很多菜，也买了一些曲奇饼干。

纪秋拎着一件粉色的裙子，把它完整地展开，笑眯眯地，“你就是若若吧?我是纪阿姨，

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这是我给你买的裙子，看看喜不喜欢?”裙子显得很大，

我穿上肯定会显得很宽松，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尺寸，左右不过是问的林世，

可林世对我的事情一知半解，他怎么会知道?纪秋的五官端正，嘴巴红润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