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贵妃来得很快，也很张扬。

人还没进门，那股子盛气凌人的气焰已经扑面而来。

林知许放下茶杯，整理了一下衣衫，缓步走到院中。

只见华贵妃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走了进来。她身穿一袭正红色的宫装，金钗步摇，环佩叮当，美得咄咄逼人。

“哟，这就是陛下新得的宝贝，安人妹妹啊？”华贵妃用手帕掩着唇，一双丹凤眼上下打量着林知许，目光里满是挑剔和不屑。

林知许敛衽一礼，姿态放得很低。

“嫔妾苏锦，见过华贵妃娘娘。”

“起来吧。”华贵妃懒洋洋地摆了摆手，径直走到院中的石凳上坐下，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妹妹这揽月轩，景致倒是不错。”她环顾四周，话锋一转，“就是冷清了些，哪比得上本宫的长春宫热闹。”

这是在敲打她，提醒她身份的卑微。

林知许垂着头，不卑不亢地回道：“嫔妾性子喜静，多谢娘娘挂心。”

“喜静？”华贵妃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进了这后宫，谁不盼着陛下垂怜，谁不盼着热闹？妹妹这话，说得可就言不由衷了。”

她身后的宫女立刻端来一碗参茶，她接过，轻轻吹了吹，却不喝。

“本宫听说，妹妹是寡妇？”

终于问到点子上了。

林知许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凄然。

“是。”

“啧啧。”华贵妃摇着头，一脸的惋惜，“真是可怜。年纪轻轻就克死了丈夫，如今又入了这深宫，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哦。”

“克死”两个字，她说得又重又清晰。

揽月轩的宫人们闻言，脸色都变了，看向林知许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异样。

林知许的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仿佛被这两个字戳中了最痛的地方。

“娘娘……”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夫君是为国捐躯，不是……”

“不是什么？”华贵妃打断她，将茶碗重重地放在石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不是被你克的？苏安人，你敢说你不是天煞孤星的命？若不是你命硬，苏校尉怎么会刚成婚不久就战死沙场？”

这话，诛心至极。

林知许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跪倒在地。

“娘娘明鉴，嫔妾没有……”

“有没有，你心里清楚。”华贵妃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用鞋尖踢了踢她的手臂。

“本宫今天来，就是想提醒你一句。这宫里，最忌讳的就是不祥之人。你最好安分守己，夹着尾巴做人，别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想迷惑陛下。”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充满了威胁。

“否则，苏校尉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林知许趴在地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哭得泣不成声。

她这副样子，让华贵妃心里的那口恶气，总算是出了几分。

一个寡妇而已，也敢跟她争宠？

做梦！

“行了，别哭了，晦气。”华贵妃嫌恶地皱了皱眉，“给本宫起来回话。”

林知许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因为跪得太久，腿一软，又摔了回去。

“没用的东西！”华贵妃不耐烦地骂了一句。

她身后的一个嬷嬷立刻上前，一把将林知许粗鲁地拽了起来。

“娘娘问你话呢！”

林知许被拽得一个踉跄，手臂上传来**辣的疼。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华贵妃。

“娘娘……想问什么？”

“本宫问你，陛下为何会看上你？”华贵妃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在她脸上，“你到底用了什么狐媚手段？”

林知许只是摇头，哭着说：“嫔妾不知……嫔妾真的不知……”

这副问什么都一问三不知的蠢样子，让华贵妃越发恼火。

她觉得自己的拳头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有力无处使。

“不知？”华贵妃冷笑，“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扬起手，一个耳光就要扇下去。

林知许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住手！”

一道冰冷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

华贵妃的手僵在半空中，她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去。

只见萧彻一身明黄色的常服，正站在不远处，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身后，跟着大太监李德全，和一众抬着赏赐的内侍。

“陛、陛下……”华贵妃的脸瞬间血色尽失，慌忙跪了下去，“臣妾给陛下请安。”

院子里所有人都跪了一地，大气不敢出。

萧彻没有理会她，径直走到林知许面前。

看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和泛红的手臂，他的眼神冷得像冰。

“谁给你的胆子，在朕的揽月轩动朕的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华贵妃吓得魂飞魄散，不住地磕头。

“陛下恕罪！臣妾……臣妾只是想来探望一下安人妹妹，教她一些宫里的规矩，并无他意啊！”

“规矩？”萧彻冷笑，“掌掴，就是你教的规矩？”

“臣妾不敢！臣妾一时糊涂……”

“糊涂？”萧彻的目光扫过她，“朕看你清醒得很。”

他扶起还在发抖的林知许，将她揽入怀中，动作轻柔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

“受委屈了？”他低声问。

林知许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声音哽咽：“是嫔妾不好，惹贵妃娘娘生气了。”

她这副以退为进，委曲求全的样子，让萧彻眼中的寒意更盛。

他看向跪在地上的华贵妃，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华贵妃，骄纵跋扈，目无君上，即日起，禁足长春宫一月，抄写《女诫》百遍，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踏出宫门半步。”

“陛下！”华贵妃如遭雷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为了一个刚进宫的寡妇，陛下竟然要禁她的足？

“怎么，你有异议？”萧彻的眼神一沉。

“臣妾……臣妾遵旨。”华贵妃再不敢多言，只能屈辱地应下。

“滚。”

萧彻只说了一个字。

华贵妃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在宫人的搀扶下，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揽月轩。

那怨毒的眼神，在转身的瞬间，死死地钉在了林知许的身上。

林知许靠在萧彻怀里，感受着那一道几乎要将她洞穿的目光，心中毫无波澜。

华贵妃，只是个开始。

她要面对的，是整个后宫。

“好了，没事了。”萧彻拍了拍她的背，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林知许从他怀里退出来，重新跪下。

“谢陛下为嫔妾做主。”

“起来。”萧彻将她拉起，“在朕面前，不必这么多礼。”

他拉着她的手，走到那些赏赐前。

“看看，喜欢吗？”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摆满了整个院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任何一个女人看了，都会心动。

林知许的眼中却只有一片死寂。

这些东西，和当年从她林家抄没的财物相比，九牛一毛。

她面上却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

“陛下……这太贵重了。”

“你既是朕的人，就配得上这些。”萧彻的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意有所指。

“往后，有朕在，没人敢再欺负你。”

他许下承诺，眼神却深不见底。

林知许知道，这既是保护，也是警告。

保护她这只“猎物”不被别人染指，警告她要安分，要听话。

“嫔妾……谢陛下。”她低下头，掩去眼底的讥讽。

萧彻很满意她的顺从。

“天色不早了，准备一下，晚上侍寝。”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像一道惊雷，在林知许耳边炸开。

她的身体瞬间僵住。

侍寝。

这两个字，比华贵妃的耳光，比后宫所有人的敌意，都让她感到恐惧和恶心。

要她和这个仇人……

她做不到！

她的抗拒是如此明显，连萧彻都察觉到了。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怎么，你不愿意？”

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林知许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不能抗拒。

她现在是苏锦，一个蒙受皇恩的寡妇。

侍寝，是她的“荣幸”。

她强压下心头的翻江倒海，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嫔妾……嫔妾只是太紧张了。”

“是么？”萧彻显然不信，但他也没有再追问。

他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你的命是朕的。”

“朕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霸道。

“晚上，朕在乾清宫等你。”

说完，他松开手，转身离去，留下林知许一个人，站在满院的赏赐前，如坠冰窟。

夜色，很快就要降临了。

而她的刀，还藏在心底最深处，不见天日。

她看着乾清宫的方向，手缓缓抚上自己的小腹。

那里，平坦而柔软。

却藏着她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武器。

萧彻，你不会想到，我为你准备的，是一份怎样的大礼。

夜幕四合，宫灯一盏盏亮起。

揽月轩的宫女们开始为林知许梳妆打扮。

热水，花瓣，熏香。

一切都预示着，一个女人即将承宠的荣耀。

林知许坐在浴桶中，任由宫女们在她身上涂抹香膏。

她的眼神空洞，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

“安人，您的肌肤真好，像上好的羊脂玉。”宫女艳羡地赞叹。

林知许没有反应。

她满脑子都是萧彻那张脸，和他即将要做的事。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林家的血海深仇，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不能退缩。

绝对不能。

梳洗完毕，换上轻薄的纱衣，一个嬷嬷走了进来。

是宫里专门教导新承宠嫔妃规矩的张嬷嬷。

张嬷嬷例行公事地交代了一些房中术和注意事项，言语间颇为露骨。

林知许面无表情地听着，仿佛在听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安人，最要紧的是，一定要取悦陛下，明白吗？”张嬷嬷最后总结道。

“我明白了。”林知许轻声回答。

取悦他？

我会的。

我会用一种，他永远也想不到的方式，“取悦”他。

一切准备就绪，李德全亲自来接人。

一顶软轿，将她抬向了乾清宫。

轿子很稳，但林知许的心，却乱作一团。

她悄悄从袖中摸出一根极细的银针。

这是她身上，唯一能称之为武器的东西。

是她当初为了以防万一，藏在发髻里的。

待会儿，要不要动手？

不。

不行。

现在动手，时机不对，她根本无法脱身，只会白白送死。

那该怎么办？

轿子停了。

乾清宫到了。

林知许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被宫女扶下轿，走进那座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宫殿。

殿内灯火通明，萧彻已经沐浴完毕，只着一件松垮的寝衣，斜倚在龙床上看书。

听到动静，他抬起眼。

那双深邃的眸子，像是一口古井，要将她吸进去。

“过来。”他朝她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