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那栋摩天大楼，夏日的热浪扑面而来，却丝毫驱不散我骨子里的寒意。

“脏”这个字，像魔咒一样在我脑海里盘旋。

十年，三千六百多个日夜。我像个最虔诚的信徒，供奉着名为沈清漪的神祇。她喜我喜，她忧我忧。她深夜醉酒呕吐，我守在旁边清理污秽，毫无怨言；她生意遇挫情绪低落，我彻夜不眠分析数据寻找解决方案，只为第二天能给她一个可行的建议，看她展露笑颜；她一句“想吃城西那家的蟹粉小笼”，我能开车穿越半个城市，在寒风中排两小时队，只为准时送到她面前，还是热的。

我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我甚至天真地以为，她偶尔流露出的、超出对“替身”范畴的依赖和关心，或许有那么一丝丝，是给“林珩”本人的。

原来，都是我的错觉。

在她眼里，我的付出是廉价的，我的陪伴是可有可无的，连我这个人，都是“脏”的。我所有的真心，不过是一场自以为是的笑话，是玷污她高洁世界的污渍。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是“沈宅——李管家”。李管家是沈家的老人，也是当年找我签协议的人。这十年，他算是沈家唯一一个对我态度还算平和的人。

我掐断了电话，顺手将手机卡取出，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沈清漪的世界，连同与之相关的一切，我都不想再有任何瓜葛。

身无分文，只有身上这件旧T恤和一条普通的牛仔裤。但我并不慌张。

十年，我虽然扮演着替身，但并未完全虚度光阴。沈清漪或许从未真正在意，我在帮她处理公司事务时展现出的能力和积累下的人脉。她只当是我这个“替身”格外聪明和好用而已。她不知道，我早已用另一个身份，在暗处悄悄布局，积累着属于自己的力量和资本。“林珩”这个身份卑微如尘，但另一个我，早已悄然生长。

我走到路边，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打量了我一眼，眼神有些诧异，大概是我这身打扮和要去的地方实在不匹配。

“先生，去那儿？”他确认道。

“嗯。”我闭上眼，靠在座椅上，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不是身体的累，是心死之后的虚无。“南山墓园。”

母亲就葬在那里。十年前，我为了救她签下协议，但她最终还是没能等到手术的最佳时机，撒手人寰。临终前，她拉着我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和不舍：“阿珩，别太辛苦，妈对不起你……”

我欠沈清漪的，是钱，是协议，但早已还清，甚至超额付出。我唯一亏欠的，是泉下的母亲，没能让她安享晚年。

在母亲墓前，我跪了整整一个下午。没有眼泪，只是沉默。夕阳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寂而萧索。

“妈，儿子错了。”我低声说，声音沙哑，“错把虚情当真心，错付了十年。从今天起，我不会再错了。”

我对着墓碑重重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背影决绝。

与此同时，沈清漪的顶层公寓里，气氛却有些微妙的不对劲。

顾言琛的接风宴设在市中最豪华的酒店，场面盛大，名流云集。沈清漪挽着顾言琛的手臂，笑容明媚，顾盼生辉，是当之无愧的全场焦点。顾言琛依旧英俊儒雅，谈吐得体，满足了她对白月光所有的幻想。

但沈清漪却总觉得，心里某个角落空落落的。身边男人的气息是陌生的，甚至他偶尔靠近的低语，都让她下意识地想微微侧身避开。这种反应让她自己都感到心惊。

宴会上，有人问起：“清漪，今天怎么没见你那个小跟班？就是那个……叫林珩的？平时这种场合，他不是都帮你打点得妥妥帖帖吗？”

问话的人语气带着几分戏谑，显然也没把林珩当回事。

沈清漪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故作轻松地说：“他？合约到期，走了。”她刻意用了“走”这个字，掩盖了白天那场不堪的驱逐。

顾言琛闻言，温柔地揽住她的腰，低声道：“走了也好，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以后你有我。”

沈清漪依偎进他怀里，努力忽略掉心底那一丝莫名的不安。

然而，这种不安在回到空荡荡的公寓后，被无限放大。

没有了那个总会亮着一盏暖灯等待她的身影，没有了那双及时递上的拖鞋，没有了桌上温好的牛奶。巨大的空间里，寂静得可怕。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个人身上淡淡的、清爽的皂角香气，但现在，只剩下奢侈香水冰冷的后调。

她烦躁地打开手机，想给林珩打电话，质问他为什么真的敢走，却发现那个熟悉的号码已经变成了空号。

她这才想起白天他说的“十倍违约金”和“两清”。当时只觉他是嘴硬，现在却隐隐觉得不对劲。

“李叔！”她拨通管家的电话，语气带着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焦灼，“联系林珩，让他立刻回来！”

电话那头的李管家声音有些为难：“**，我下午就尝试联系过林先生了，他的号码注销了。而且……他刚刚向公司账户转账了一笔巨款，备注是……协议违约金，十倍。”

沈清漪愣住了。

十倍违约金，那是一个对于普通人来说天文数字的数字。林珩哪里来的这么多钱？他这十年，除了她给的，应该身无分文才对？

一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她莫名心慌。

“查！给我查！把他找出来！”沈清漪对着电话吼道，失去了平日里的优雅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