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驾崩，萧彻登基，改元永熙。

登基大典办得仓促却肃穆，玄色龙袍加身，他站在太和殿的最高处，接受百官朝拜，眉眼间的沉稳更甚往昔。我身着素白太后朝服，站在一侧，看着那个曾唤我“母后”的少年，如今已成了执掌天下的帝王。

礼毕后，他走下丹陛，第一时间来到我面前，躬身行礼：“儿臣参见母后。”

周遭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有探究，有审视。我微微颔首，声音平静无波：“陛下登基，当以国事为重，不必多礼。”

他直起身，深邃的眼眸望着我，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持：“母后乃国之母仪，儿臣晨昏定省，是分内之事。”

我心中微动，却未再多言。转身之际，瞥见顾丞相站在百官之列，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意落在我身上，让我脊背发凉。

迁居长乐宫后，我便闭门不出，一来为先帝守丧，二来也想避开宫中的是非。可萧彻的“晨昏定省”，却成了我无法避开的难题。

登基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殿外便传来太监的唱喏声：“陛下驾到——”

我刚洗漱完毕，正由林嬷嬷为我梳理发髻。闻言，手中的玉梳微微一顿：“他来做什么？”

“给太后请安。”云袖捧着一套素色宫装进来，低声道，“陛下还亲自带来了早膳，说是御膳房新做的莲子羹，适合晨起食用。”

我看着镜中素面朝天的自己，忽然觉得有些无力。

“请他在偏殿稍候。”

换好宫装赶到偏殿时，萧彻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手中捧着一本古籍。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为他周身的帝王气息添了几分柔和。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母后来了。”

“陛下日理万机，怎的还有功夫来本宫这里？”我在他对面坐下，目光落在桌上的莲子羹上，瓷碗精致，香气袅袅。

“再忙，也不能忘了给母后请安。”他合上古籍，推过莲子羹，“这莲子羹是儿臣让御膳房按母后家乡的做法做的，母后尝尝。”

见我迟疑，他又道：“前几日翻查先帝留下的卷宗，看到沈将军的奏疏里提过一句，说沈夫人最擅做莲子羹，用的是江南的新莲，还要加少许桂花蜜。儿臣想着，母后定也喜欢。”

我舀了一勺莲子羹送入口中，清甜软糯，确实是家乡的味道。可这甜味落在心头，却带着一丝苦涩：“陛下有心了。只是这些琐事，不必陛下亲力亲为。”

“对母后而言，从无琐事。”他看着我，眼神坦诚，“儿臣知道，母后初为太后，宫中多有不适。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告知儿臣。”

我避开他的目光，放下瓷碗：“多谢陛下关怀，本宫一切安好。陛下还是早些回宫处理政务吧。”

他沉默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那母后好生歇息，儿臣晚些再来看您。”

本以为他只是一时兴起，可接下来的日子，他每日必来长乐宫两次，早晚请安，从未间断。有时会带来一本古籍，与我探讨几句；有时会说起朝堂上的趣事，缓解我的沉闷；有时，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我看书刺绣。

他的行为举止始终恭敬有礼，从未有过半分逾矩，可那份无处不在的关注，却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笼罩其中。

这日傍晚，他又如期而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抬着一个精致的木盒。

“这是儿臣寻来的一些江南的新茶，母后尝尝。”他打开木盒，里面是几罐茶叶，包装精美，茶香四溢。

“陛下又费心了。”我看着那些茶叶，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只是本宫如今为先帝守丧，不宜饮用这般清逸的茶品。”

他眼中闪过一丝失落，随即又恢复如常：“是儿臣考虑不周。那待守丧期满，儿臣再给母后送来。”

殿内一时沉默，只有窗外的风声沙沙作响。

“母后，”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儿臣知道，朝中有些人对沈家颇有微词。但您放心，有儿臣在，定会护沈家周全。”

我猛地抬头看向他，眼中满是震惊。

“顾丞相近日在朝堂上多次提及‘外戚干政’，儿臣都压下去了。”他看着我，眼神坚定，“沈家是国之柱石，绝不容他人诋毁。”

我心中百感交集。他这番话，是真心维护沈家，还是另有所图？我不敢深想，只能站起身，郑重行礼：“多谢陛下维护沈家，本宫代沈家上下，谢过陛下。”

他连忙扶住我，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我的手腕，温热的触感让我瞬间缩回手。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松开手，后退一步：“母后不必多礼。”

夜色渐深，他起身告辞。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站在殿门口，久久未动。

林嬷嬷走到我身边，轻声道：“娘娘，这新帝的心思，老奴实在看不透。”

我叹了口气，望着漫天星辰：“不管他是什么心思，我都只能守着太后的本分。这宫墙之内，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