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的夏天只有两种状态：暴雨，或者把人蒸熟。

下午两点，科兴科学园C座的电梯间里挤满了刚吃完猪脚饭的社畜。空气中弥漫着廉价香水、汗水和老干妈混合的味道。

林萨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距离她那个还没到岗的销售助理的面试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她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能生气，生气会长皱纹，打玻尿酸很贵。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没人出去，倒是有人想硬挤进来。一个穿着白T恤、牛仔裤，背着双肩包的男生，手里还提着两杯瑞幸，像条滑溜的泥鳅一样钻进了人群缝隙，正好撞在林萨的真丝衬衫上。

冰美式的冷凝水瞬间在林萨昂贵的袖口晕开了一片深色。

“抱歉抱歉！姐姐借过一下！”男生声音清亮，带着一股还没被社会毒打过的朝气。

林萨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抬起头，看到了一张年轻得过分的脸。眉眼弯弯，皮肤白得像刚剥壳的鸡蛋，看着也就刚毕业。

“谁是你姐姐？”林萨冷冷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周围嘈杂的电梯瞬间安静了半度，“另外，C座电梯超载必响，你进来也没用。”

话音刚落，超载蜂鸣器刺耳地叫了起来。

全电梯的人都盯着男生。男生也不尴尬，眨了眨眼，冲林萨露出一个八颗牙齿的笑容：“姐姐，数据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您往里收一收腹，这0.5公斤的阈值不就出来了吗？”

林萨气笑了。

她在“智云算力”当时媒闪推的销售总监三年，在这个狼性文化的斗兽场里，还没人敢让她收腹。

“出去。”林萨吐出两个字。

男生叹了口气，一脸“既然你这么无情那我就牺牲一下”的表情，退了出去。电梯门合上的瞬间，林萨看到他还在冲自己挥手，嘴型比划着：一会儿见。

林萨翻了个白眼。现在的00后，整顿职场都整顿到电梯里来了？

五分钟后。智云算力，销售部会议室。

林萨坐在主位上，翻看着手里那份简历。姓名：陈佑。毕业院校：某一本理工科。工作经验：无。特长：脸皮厚，抗击打能力强。

这特长一栏写的是什么鬼东西？

会议室门被推开，那个电梯里的“泥鳅”走了进来，把那杯还带着水珠的瑞幸放在林萨面前。

“林总监好，我是陈佑。刚才电梯里多有得罪，这杯‘生椰拿铁’当赔罪，去冰无糖，符合您这种高强度脑力劳动者的需求。”

陈佑自来熟地拉开椅子坐下，坐姿却很端正，像个等待老师提问的小学生。

林萨没动那杯咖啡，抱臂审视着他：“陈佑是吧？迟到二十分钟，理由？”

“科兴的电梯您也知道，那是通往地狱的阶梯。”陈佑摊手，“而且我在楼下碰到了咱们公司的一个潜在客户，聊了两句。”

“潜在客户？”林萨挑眉，“你还没入职，就知道谁是客户了？”

“楼下那个卖‘隆**脚饭’的老板啊。”陈佑一脸理所当然，“我看他愁眉苦脸的，就问他是不是美团评分上不去。他说最近差评多，我就跟他介绍了一下咱们‘时媒闪推’的核心功能——AI智能语义分析对抗差评系统。”

林萨愣了一下。公司的产品明明叫“AI好评自动生成器”，怎么到他嘴里变得这么高大上？

“然后呢？”

“然后我说，咱们这系统不仅能自动回复，还能模拟百种人格写好评。比如‘二次元少女风’、‘暴躁老哥真香风’、‘深夜emo风’。老板听得很心动，加了我微信，说如果您这边录用我，他先充两万块钱试试水。”

陈佑掏出手机，亮出微信界面。

林萨看着那个名为“猪脚饭王哥”的头像，陷入了沉思。虽然这单子不大，但这小子的切入点……有点意思。销售最缺的是什么？不是勤奋，是不要脸和敏锐度。

“你懂技术？”林萨问。

“略懂。大学学过Python，后来觉得敲代码容易秃头，还是觉得跟人打交道有意思。”陈佑摸了摸自己浓密的头发，“毕竟颜值也是生产力。”

林萨冷笑一声：“在智云算力，颜值是最不值钱的。我们要的是狼性，是996，是把梳子卖给和尚。”

“那不难，只要告诉和尚，梳子可以用来给香客梳理烦恼丝，这就是‘情绪价值’。”陈佑接得飞快。

林萨盯着他看了三秒，突然把桌上的简历合上。

“底薪四千，试用期三个月，没有提成。每天打满200个陌生拜访电话，完不成KPI自己滚蛋。能接受吗？”

这条件在深圳简直是剥削。

陈佑却笑得更灿烂了：“林总，那这杯咖啡算我请您的，还是算公司报销？”

“算你贿赂上司。”林萨站起身，高跟鞋踩得地板咔咔作响，“跟我来，带你去见识一下你的‘工位’。”

走出会议室，迎面而来的是销售部嘈杂的喊叫声。“李总！您听我说，这绝对不是刷单，这是AI流量扶持！”“张姐，小红书那种草文案您自己写多累啊，我们这一键生成，带emoji表情包的！”

陈佑跟在林萨身后，看着她原本冷艳的背影瞬间切换成战斗模式。

“王大伟！把你脚从桌子上放下来！在这个月业绩挂零之前，你没有资格坐着！”“那个谁，别在工位上吃韭菜盒子！客户闻到了以为我们是卖烧烤的！”

林萨一路骂过去，气场两米八。陈佑走在后面，眼神里闪过一丝玩味。

“到了。”林萨指着角落里一张堆满杂物的桌子，旁边就是饮水机，“这是你的位置。离水近，方便你润喉咙打电话。”

陈佑放下包，并不嫌弃，反而凑近林萨，压低声音说：“林总，您刚才骂人的样子，特别像我高三班主任。”

林萨回头，眼神如刀：“你说什么？”

“我是说，特别有威严，特别迷人。”陈佑求生欲极强地改口，“但我有个小建议。”

“说。”

“您最近是不是失眠？我看您遮瑕盖得很厚，而且脾气稍微有点……火爆。”陈佑指了指自己的眼下，“我们这款‘时媒闪推’其实可以开发一个新功能，专门用来生成‘哄睡故事’，我觉得您可能需要先试用一下。”

“陈佑。”

“在。”

“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打满50个电话。少一个，我就把你做成AI模型卖给隔壁做成人用品的。”

“好嘞姐！”

陈佑麻利地坐下，拿起电话，在林萨转身离开的瞬间，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时媒闪推……智云算力……”他喃喃自语，“这破烂产品能卖出去，全靠这帮销售一张嘴啊。”

他打开电脑，屏幕的荧光映在他那双看似无辜的桃花眼里，透出一股狡黠的光。

“行吧，既然来了，那就陪姐姐好好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