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朱门深锁风起萍末第一节落花无声永昌十二年的初雪，

簌簌落在翰林院的朱红门廊下。沈知棠垂手立在庑廊尽头，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听着屋内传来的冰冷声音："既不通庶务，便去藏书阁侍奉故纸罢。

"她原是正八品典籍女官，因三日前婉拒了陈学士侄子的求亲，

今日便得了"行事不谨"的考语。两个杂役抬着她的樟木箱走过冰封的池面，

箱中除了几件半旧襦裙，

便是父亲临终前留下的《通鉴节要》——那位教了一辈子村学的老人，

总盼女儿能活出几分清气。藏书阁坐落在皇城西北角，飞檐上的嘲风兽覆着皑皑积雪。

守阁老太监眯眼验过腰牌，枯指点了点西厢："每日拂拭书柜，虫蛀的辑出来，潮了的晒。

洪武年前的孤本，莫碰。"她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尘埃在透窗的光束里翻飞如金。

抬手抹开案上浮灰，露出底下斑驳的漆纹——恰似她此刻心境。

---第二节夜蝶扑火同一片月色照着小北巷的三进宅院。苏婉如对镜理妆，

将东珠步摇缓缓插入堕马髻。镜中眉眼秾丽如盛放的牡丹，珊瑚唇脂衬得肌肤胜雪。

身后传来窸窣响动，赵世荣捻着沉香串踱近，枯瘦的手掌按上她的肩："太医署递了话，

明日顾太医来请平安脉。"她唇角弯出柔顺的弧度，袖中指甲却深深掐进皮肉。去年此时，

她还在当铺后宅守着病榻上咳血的父亲。如今身着云锦裁制的袄裙，

腕间翡翠镯子水头足得能滴出泪来。"爷放心，"她转身时已换了娇柔嗓音，

"定让太医瞧出个宜男之相。"更漏滴到三更，她仍睁着眼看帐顶鸳鸯绣纹。赵老爷允过，

若得男丁，便将她记入族谱。可这半年来喝的坐胎药比饭食还多，肚皮始终不见动静。

窗外忽然扑进一只灰蛾，绕着烛火疯转，她猛地挥袖扇熄了灯。

---第三节游丝难系陆明远在蹴鞠场上第三次跌倒时，听见了母亲的笑声。

"我儿近日魂不守舍，"尚书夫人抚着紫貂手笼，朝身旁诰命们叹息，"怕是读书耗神了。

"众人连声赞公子勤勉，唯有陆明远看清母亲眼底的冰棱。

前日祠堂夜话言犹在耳："张家**是太后侄孙女，

你父亲在漕运的事上......"贴身小厮凑近低语："打听着了，

那日被贬去藏书阁的沈姓女官......"他抬脚将蹴鞠踢进枯荷丛，惊起几只寒鸦。

去年上巳节在曲江边，他曾见个素衣女子临水而立，指着落花对女伴说："这瓣筋络未断，

尚能再漂一程。"当时不知是谁家姑娘，如今想来，或许正是此人。

---第四节暗涌潜流顾清弦捻着银针在烛火上缓缓转过，榻上老尚书的鼾声渐渐均匀。

林素婉端着药盏立在屏风旁，杏子黄的衫子束出纤腰，待他搁下银针，立即递上温热的手巾。

"太医署说赵府明日请脉，"她整理医箱时轻声提醒，"那盐商妾室似有癔症，夜夜惊梦。

"他漫应一声，目光掠过她衣领处的淡红痕迹——昨夜她发现他袖口沾着嫣红口脂，

竟将翡翠簪子扎进自己脖颈。此刻却温顺如常，只眼底两簇火苗烧得他心烦。

更衣时摸到袖袋里硬物，是个缂丝香囊，绣着歪斜的竹叶。今早离府时，

那个总来诊脉的沈姓女官塞来的，说是谢他施针缓解头痛。他随手抛进熏笼，

青烟腾起时恍惚想：这京城里，谁不是病着？

---第五节雪夜惊鸿沈知棠蜷在值宿房的板床上，忽听门轴轻响。有个黑影挨进来，

带着浓烈酒气。"陈学士让咱来教姑娘规矩......"粗糙手掌捂住她惊呼时，

她咬住虎口死力一挣。瓷枕落地迸裂声里，她抓起裁纸刀划过去，黑影吃痛退开。

奔过长廊时赤足踏碎满地月光，椴木书架如山峦层层压来。最暗处的《永乐大典》书柜后，

她把自己塞进缝隙，听见心跳撞着五百年前的楮皮纸。翌日清晨，

老太监盯着她淤青的腕子叹气："惹不起躲得起罢。"递来一叠书单，

"永乐三年辑录的医典需晒霉，搬去西耳房便是。"她推开耳房门的瞬间，

恰见晨曦穿过高窗，正照在个翻阅《千金方》的青衫男子身上。那人闻声抬头，

眉眼温润如春水初融："姑娘可知，这卷灸疗篇缺了三页？

"第二回缘错情生计中有计---第六节假凤虚凰三日后，

陆明远在藏书阁寻到沈知棠时，她正踮脚去够书架顶层的《医心方》。

青布棉袍下摆沾着墨渍，发间唯别一根素银簪子，在昏暗阁中泛着微光。"姑娘安好。

"他执礼甚恭，惊得她险些摔了书匣。赏梅宴在即，

母亲已明言要他同张侍郎千金"切磋诗画"。情急之下，他想起这双清凌凌的眼。

此刻近距离瞧见腕上淤痕，

倒生出几分真切愧意："那日陈学士侄儿的事......""陆公子是来寻《河防通议》？

"沈知棠退后半步，指尖仍抵着书脊，"下官这便去取。"他急忙拦阻，

将备好的说辞和盘托出。暖阳透过棂格，照见她耳垂细微颤动的绒毛，

待听到"假意周旋三日，百两纹银为酬"时，那绒毛倏地静止了。"公子可知，

"她忽然抬眼，瞳仁像两丸浸在雪水里的墨玉，"上月有宫女与侍卫唱和，被杖毙在永巷？

"他喉结滚动，从袖中抽出一卷洒金笺："此乃新拟《女官考绩则例》，

若得从三品宗亲作保，三年可升两级。"穿堂风掠过窗纸，她望着笺上工楷，

忽忆父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棠儿，朱门似海。"可寒门又何尝不是悬在危檐下的巢？

"何时启程？"她最终轻声问。---第七节金丝缠枝顾清弦的马车停在赵府角门时，

晨露正从垂花门檐滴落。苏婉如隔着湘帘感受丝线颤动，

看他腕间沉香串随动作轻晃——这是江南传来的悬丝诊脉，专用于不便直面女眷的深宅。

"夫人夜惊盗汗，乃心肾不交之症。"他收线时瞥见帘底微动，一截石榴红裙裾如水纹漾开，

"当服黄连阿胶汤。

"赵世荣抚须沉吟："前几个太医开的归脾汤......""归脾治标，黄连治根。

"顾清弦笔尖在脉案上停顿，"只是药引难得，需并蒂莲蓬上露水，佐以酒淬紫石英。

"苏婉如在帘后捏紧帕子。昨夜她故意踢翻锦被受寒，要的就是这剂旁人难寻的方子。

待老爷吩咐管家去库房寻紫石英，她适时轻咳："顾太医说的并蒂莲，

可是报恩寺塔影池那株？"檐下画眉啼啭声中，她送太医出府，经过紫藤架时忽然踉跄。

顾清弦下意识搀扶，觉着袖袋一沉，退回马车才摸出个同心方胜，

展开竟是《会真记》残句："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他捻着纸笺轻笑，

这女子连私通都要借古人艳曲。---第八节戏中戏尚书府的梅林实为琉璃暖房，

地龙烘得各色梅花逆时绽放。沈知棠穿着陆明远备的浅碧罗裙，

方知所谓"假扮红颜"竟要当真在张**面前演全本《凤求凰》。

"沈姑娘可知《梅花三弄》典出何处？"张玉娴抚着焦尾琴，腕间虾须镯烁烁生光。

陆明远欲要解围，却见沈知棠执起茶筅："《世说新语》载桓伊踞胡床作三调，

今人附会梅花高洁，倒不如说魏晋风骨本在随心。"她点出的茶沫浮出白鹤展翅纹，

惊得张**忘了拨弦。更衣时，她在回廊被尚书夫人拦下。

贵妇指尖掠过她衣领的苏绣缠枝纹："姑娘这手点茶功夫，放在六局可惜了。

"说着褪下翡翠镯子套过来，"司计司尚缺个掌计。"冰凉的玉镯硌得腕骨生疼，

她忽忆今晨晒书时，有只寒雀误入暖阁，在琉璃窗上撞得头破血流。"夫人，

"她褪下镯子奉还，"下官在藏书阁拾得陆柬之《文赋》残卷，尚需三月裱褙。

"回程马车里，陆明远往她膝头搁了只珐琅手炉："母亲的话......""公子，

"她截住话头，撩帘指着街边卖哀家梨的老翁，"您可尝过霜打后的梨？看着光鲜，

内里早冻坏了。"---第九节毒蔓缠枝林素婉盯着医案上那味紫石英，药杵砸得震天响。

昨夜顾清弦归来时，

襟前沾着报恩寺特有的旃檀香——那盐商妾室竟能说动老爷捐灯油请太医随行？

药童送来赵府赏封时，她正将捣碎的石英末过罗。锦囊里除了银锭，

还夹着缕用红绳系着的青丝。她拈起发丝对着光看，忽然冷笑出声。当年顾清弦穷困潦倒时，

是她典当嫁妆助他打通太医署关节；如今他竟敢用旁人头发来回赠她！"师姐，

"小药童慌慌张张跑来，

"师父让取砒霜治顽癣......"她舀起勺石英粉倒进药罐："告诉他，

紫石英代砒霜外用更妥帖。"望着咕嘟冒泡的深褐色汁液，

她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叹息："阿婉，医者仁心......"可若连心都让人剜了，

还谈什么仁心？暮色四合时，顾清弦带着酒气归来。她捧着热巾子上前，

趁他闭目敷面时轻嗅——除了酒味，还有女子面脂的茉莉香。指尖掠过他微敞的领口，

在锁骨处触到一点结痂的刮痕，像雪地里落下的红梅瓣。

---第十节月下迷踪沈知棠在藏书阁值夜时，总听见顶楼有窸窣声。这夜提灯去查，

竟见顾清弦蹲在《证类本草》书架前，袍角沾着泥渍。"太医署失窃了前朝针灸图，

"他举起泛黄卷轴，"有人见黑影蹿进此处。

"她盯着他腰间晃动的玄鸟玉佩——那分明是赵府管家佩的制式。却见他忽然贴近，

气息拂过耳垂："姑娘每日子时头痛，是因阳明经气血受阻。"温热的指尖按上她太阳穴，

力道精准得让她霎时目眩。阁外忽然传来巡夜梆子声。待再睁眼，只剩满地清霜，

和落在脚边的医案册子。翻开的那页写着："紫石英伪霜，久敷则疮毒入骨。

回完）第三回锦灰成堆玉碎珠沉---第十一节寒潭鹤影琉璃暖房的梅花开到第七日，

尚书夫人召沈知棠入水榭赏雪。八角亭里银丝炭烧得噼啪作响，贵妇将和田玉如意横在膝上，

慢条斯理拨弄瓶中白梅。"张侍郎昨日递了话，他家姑娘梦见双鲤衔珠。

"鎏金指套划过如意上的蝙蝠纹，"听说沈女官近日在查《女诫》永平年间刻本？

"沈知棠盯着青砖地上晃动的影，

想起三日前陆明远塞来的螺子黛："母亲若问起胭脂记..."话音犹在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