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次翻新，每户凑了十六万七，总集资三点三亿，本来是对房屋安全的翻新保障，

没想到变成了催命符。」林瀚把十六万零七千元打进监管账户那天，妻子苏晴在厨房炖汤，

儿子趴在茶几上画新家。三个月后，他们的骨灰盒放在同一格灵柜里，

死亡证明写着“吸入性损伤”。火灾调查报告称是“台风不可抗力的意外”。

但林瀚在妻子遗物里，找到了她生前拍的照片：脚手架上覆盖的围网薄得像纸，

竹条浸透了廉价燃油。照片上，她用红圈标注了防火标签，旁边一行小字——「老公，

你说数字不会骗人，这标签上的B1级，为什么闻起来像汽油？」

他是港城审计局最不起眼的编外会计，半生蜗居在三十五年的老楼里，

连邻居占楼道都不敢吭声。但那天之后，

他开始用周荣发教他的“成本效益”算账：三条人命，赔二百五十五万。七栋楼焚毁，

保险理赔一点八亿。荣发建设IPO估值，八十五亿。妻子生前未发出的举报邮件，

存证日期，七月十三日。“周总，您说过，懂成本效益的才是好员工。

”林瀚把Excel表格发给**时，附言简短，“我用您教的模型，

重新核算了下贵司的社会责任履行成本。发现死人，其实挺贵的。”窗外，

新楼盘的竹脚手架又在夕阳下泛着油光，像七根未点燃的火柴。这一次，他不想算钱了。

他想算算，这城里还有多少账本，等着火烧。1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我在心里默数了三秒。

银行的扣款短信如期而至。那一串长长的数字像是一把冰冷的手术刀，

精准地从我的账户里切走了一大块血肉。十六万七千元。

余额显示的数字瞬间缩水到了四位数。我盯着那个剩下的零头，

大拇指无意识地在屏幕上摩挲，指腹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发白。我是审计局的核算员，

虽然没有编制，但这双眼睛看了一辈子的账，从来没有哪一笔账像今天这样，

让我觉得胸口发闷，像是被人塞进了一团吸满水的棉花。这是我和苏晴攒了整整十年的钱。

办公室里的冷气开得很足，隔壁桌有编的小赵正在大声抱怨着周末的加班，

手里转着那支两千多块的万宝龙钢笔。我没接话，只是默默地关掉手机屏幕，

把那个象征着“穷酸”的国产千元机扣在桌面上，继续核对电脑屏幕上的表格。

表格抬头是红色的宋体大字：港海市新田围老旧小区翻新补贴名单。

我的名字就在第一百零八行。“林哥，听说你们那个小区这次搞得很大啊。

”小赵突然凑过来，一股古龙水味冲进我的鼻子里，“预制式翻新，

每户才出十六万就能住新房，这可是上面钦点的示范工程。咱们局长昨天还在会上夸呢，

说是荣发建设的手笔。”我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嘴角扯出一个标准的、带着几分讨好的职业假笑。“是啊，**的好政策。要不是有这补贴，

我们这种老破小，哪有翻身的机会。”嘴上这么说，我放在键盘下的手却死死攥成了拳头。

十六万，对于小赵来说可能只是那一柜子球鞋的钱，但对于住在新田围的人来说，

那是棺材本，是孩子的择校费，是两代人从牙缝里省出来的血汗。下班的时候，

天色阴沉得厉害，台风“山竹”还有三天就要登陆，空气里弥漫着那种暴雨前特有的土腥味。

我路过楼下的水果摊，咬咬牙，挑了一个最贵的金枕榴莲。苏晴爱吃这个，但平时舍不得买。

今天钱交出去了，我想给她个甜头，也像是给自己这一整天的肉痛找个心理补偿。

回到新田围，那种令人窒息的陈旧感扑面而来。三十五年的楼龄，

墙皮像皮肤病一样斑驳脱落，露出里面发黑的红砖。楼道里堆满了杂物，

甚至还有人把腌菜缸摆在了消防通道正中间。我侧着身子，

像个做贼的一样从那些杂物缝隙里挤过去，手里提着的榴莲刺得小腿生疼。

作为一个懂法的审计人员，我知道这是违法的。但我从来不敢说。在这里，

谁声音大谁就有理。我这种只会算账的闷葫芦，最好的生存方式就是闭嘴。“小林啊，

下班啦？”三楼的陈伯正坐在马扎上摘菜，那双枯树枝一样的手哆哆嗦嗦地拿着几根青葱。

看见我，他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颤巍巍地站起来，一把抓住了我的袖子。

“那个钱……那个十六万，我上午让孙子去银行转了。

”老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小林你是公家的人，

你给我透个底，这事儿……稳当吧？那是我想着留着买墓地的钱啊。”他的手劲很大，

指甲掐进了我的肉里。我看着他那件洗得发黄的汗衫，还有衣领上明显的破洞。

这栋楼里住的都是这种人，被时代列车甩在后面，只能在铁轨边捡煤渣的普通人。“陈伯，

您放心。”我拍了拍他的手背，用了我在单位里学来的那种最笃定的语气，

“荣发建设是大公司，又是**牵头的项目，咱们这钱是进了监管账户的，跑不了。

三个月后，您就能住上带电梯的新房了。”陈伯松了口气，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

露出几颗残缺的牙齿：“那就好，那就好。跟着**走，错不了。”我提着榴莲上了五楼，

拿出钥匙开门。门一开，家里那股熟悉的饭菜香并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焦虑气息。苏晴坐在餐桌旁，手里并没有拿着锅铲，

而是捧着一厚沓复印的施工方案。儿子小远趴在地毯上，正在玩一辆缺了轮子的模型车，

嘴里在那配着“呜呜”的警笛声。“钱划走了？”苏晴抬头看我，眼神有些直。“嗯。

”我换了鞋，把榴莲放在桌上，“特意给你买的，庆祝一下，咱们离新家迈出了第一步。

”苏晴没有看榴莲一眼。她把手里的方案推到我面前，指着其中一行字。“林瀚，你看这个。

”我凑过去，那是关于外立面施工材料的说明。“脚手架及防护网采用传统楠竹工艺，

经港城竹业协会绿色认证，符合环保低碳标准。”我有些不解：“怎么了？

竹脚手架在南方很常见啊，香港那边盖摩天大楼都用这个，韧性好，便宜。

”“不是便不便宜的问题。”苏晴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她是教化学的中学老师，

职业病让她对一切材料都充满了怀疑，“我们要翻新的是七栋楼，还要加装电梯井，

这是大工程。而且现在是台风季，竹子这东西，万一受潮发霉怎么办？

万一……着火了怎么办？”“你别瞎操心了。”我脱下西装外套，觉得她有些不可理喻，

“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竹业协会认证’，还有住建局的审批章。

人家荣发建设是上市公司，周荣发那是政协常委，还能为了省这点钱拿人命开玩笑？

”我指了指那个鲜红的公章，试图用“权威”来压制她的疑虑。

“可是……”苏晴还想说什么。“没有可是。”我打断了她，语气重了一些。

今天那十六万的扣款已经让我心烦意乱，我不想再听这些没有任何根据的猜测，“苏晴，

钱已经交了。十六万，要是现在反悔，这钱可退不回来。你是想让咱们这十年的苦都白吃吗？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苏晴的软肋上。她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

只是默默地站起身去厨房拿刀切榴莲。那一晚，家里的气氛有些沉闷。我哄着小远睡着后，

自己坐在阳台上抽烟。窗外的风已经开始大了，吹得那些老旧的铝合金窗框哐哐作响。

我看着远处灯火辉煌的商业区，那里有周荣发的荣发大厦，整座城市最气派的建筑。

我吐出一口烟圈，心里盘算着三个月后的光景。新外墙，新电梯，或许房价能翻一倍。

到时候，我就能挺直腰杆做人，不用再看小赵那种关系户的脸色。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告诉自己。我是个会计，我相信数字。账面上划算的生意，就是好生意。凌晨三点，

我起夜上厕所。路过客厅时，我看到苏晴还坐在沙发上，

手机屏幕的微光照亮了她紧锁的眉头。她似乎刚发了一条朋友圈。我没惊动她，

悄悄回了房间，拿出手机点开她的头像。那是一张她在网上找的竹脚手架起火的新闻图，

配文很短，甚至没有标点符号。「希望能平安度过这三个月。但愿是我想多了。」

那条朋友圈下面空荡荡的，没有一个点赞，也没有一条评论。我看着那行字，

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我不想点赞，也不想评论。我关掉手机，把头埋进枕头里，

强迫自己入睡。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是她发出的第一个信号。也是我错过的，

唯一一次救命的机会。2施工队进场的速度快得惊人。仅仅是扣款后的第三天，

整个新田围小区就被密密麻麻的绿色围网包裹了起来。那种绿不是生机勃勃的绿，

而是一种浑浊的、带着塑料廉价质感的深绿。巨大的竹子被卡车一车车运进来，

堆在小区原本就不宽敞的空地上，像是一座座随时会倒塌的尸山。我是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

那是一个周六的早晨，我下楼买早点。路过那堆竹子时，一股刺鼻的味道钻进了鼻孔。

不是竹子特有的清香，而是一种混合着柴油和霉味的怪味。我停下脚步，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在一根搭建好的立柱上摸了一把。指尖传来一种油腻腻的触感。我把手指凑到鼻子下闻了闻，

那种味道更浓烈了。“干什么呢？别乱摸！”一声呵斥从头顶传来。我吓得一哆嗦，

抬头看去。一个戴着黄色安全帽的工头正站在架子上，嘴里叼着烟，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条随时会随地大小便的野狗。“师傅，”我把手在裤子上蹭了蹭，

赔着笑脸，“这竹子怎么油乎乎的？味道有点大啊。”工头嗤笑一声，吐出一口烟圈，

烟灰飘飘荡荡地落下来，差点掉在我眼睛里。“懂什么？这是传统工艺，防霉防虫的。

”他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身边的竹竿，发出沉闷的声响，“这可是用特制的药水泡过的，

不然这台风天一吹，竹子发了霉变了脆，到时候摔下来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可是……这味道像是有油啊。”我小声嘀咕了一句。“油什么油？那是保护蜡！

”工头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去，别在这碍事。这是上面特批的工艺，竹业协会全是专家，

人家不懂还是你懂？”就在这时，一阵穿堂风吹过。

那层包裹着整栋楼的绿色围网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层网像蝉翼一样鼓起来，透得几乎能看清对面楼阳台上晾晒的**。

这也太薄了。按照建筑安全规范，这种高层作业的防护网必须是密目式安全网，

要有一定的阻燃性和厚度。可眼前这东西，简直就像是菜市场用来装洋葱的塑料袋。

我心里的那个疙瘩越结越大。我虽然是个只会算账的，但我不是瞎子。回到家，

我翻出了那个装着施工合同的牛皮纸袋。我把所有关于材料标准的条款都找了出来，

然后对着那行“符合国家B1级防火标准”发呆。苏晴带着小远去上补习班了。

家里静悄悄的，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我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拿起了手机，

拍下了那个满是油污的竹子和薄如蝉翼的围网，然后揣着那个牛皮纸袋，

下楼去了设在小区门口的项目临时办公室。项目经理叫王强，我听邻居说过，

他是周荣发的小舅子。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几个穿着白衬衫的人正围着一张桌子打牌。

看见我进来，王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手里甩出一张红桃K。“有事？”“王经理，

我是5栋302的业主林瀚。”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紧绷，

“我有几个关于施工材料的问题，想咨询一下。”我把手机里的照片亮给他看，

又把合同摊开在桌子上。“这个围网太薄了，根本起不到阻燃和防坠落的作用。

还有那个竹子，味道不对，如果是防霉处理，应该用硼砂或者专用防腐剂，

而不是这种油性的东西……”王强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慢慢地转过头，

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那眼神让我觉得自己没穿衣服。“你是干什么的？”他问。

“我是市审计局的核算员，我有注册会计师证。”我下意识地搬出自己的身份，

希望能换来一点尊重。“哦，会计啊。”王强笑了，那笑容里满是嘲讽，

“我还以为你是中科院的院士呢。怎么着，审计局现在连怎么搭架子都要管了？

你们局长手伸得够长的啊。”周围的人哄笑起来。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这是合同规定的安全标准，我是业主，我有权监督。”我硬着头皮说道。王强站起身，

把手里的牌往桌上一扔。他走到我面前，他的个头比我高半个头，

那种压迫感让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林会计，我也跟你交个底。

”他从抽屉里抽出一份文件，那是**的特批红头文件，“看见这个章了吗？

‘竹协特批’、‘绿色通道’。这项目是市里的脸面，也是周总的心血。

我们用的每一根竹子，每一张网，都是经过专家论证的。”他伸出手指，

重重地戳了戳我的胸口。“你想查账，回你们单位查去。在这里，我说了算。

”“可是这真的不安全……”“不安全？”王强冷笑一声，突然从桌上拿起一个本子，

翻开第一页，“林瀚，5栋302，交款时间是上周三。你是不是觉得交了钱就是大爷了？

信不信我现在就在这个‘闹事黑名单’上加上你的名字？一旦上了这个名单，

不仅这十六万补贴可能会被冻结，以后这房子就算修好了，产权证你也别想那么容易拿到。

”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十六万。产权证。这两个词像两座大山，

瞬间压垮了我那点可怜的坚持。我是一个在体制边缘游走的小人物，

我知道“卡手续”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无穷无尽的麻烦，

意味着我那十六万可能真的打水漂。我看着王强那张满是横肉的脸，喉结滚动了一下，最后，

我把那份合同默默地收回了包里。“对不起，可能是我看错了。”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感觉自己的脊梁骨被人抽走了。王强满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那种力度大得让我肩膀发麻：“这就对了嘛。大家都是为了过好日子，别没事找事。

回去等着住新房吧。”我走出办公室的时候，阳光刺眼得让人想流泪。晚上，

苏晴回来的时候脸色也不好看。“我今天听学生家长说，他在报社工作，

想来拍一下咱们小区的脚手架，结果被保安拦在外面了，相机差点被砸了。

”苏晴一边换鞋一边说，“林瀚，这事儿肯定有鬼。我想让那个家长想办法曝光一下。

”“别！”我几乎是吼出来的。这一嗓子把正在喝牛奶的小远吓了一跳，

手里的杯子差点没拿稳。苏晴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吼什么？”我深吸了一口气，

把白天在项目部的遭遇咽回肚子里。我不能告诉她我被威胁了，那样只会让她更冲动。

我知道她的脾气，要是让她知道对方拿产权证要挟，她能直接冲去市长热线。

但那样做的后果，是我们这种家庭承担不起的。“我的意思是……那个家长也不是专业的，

别给人家惹麻烦。”我避开她的视线，低头假装收拾桌子，“我都去问过了，

人家有红头文件，有特批。现在的工艺都在进步，咱们外行别去指挥内行。”“外行？

”苏晴的声音冷了下来，“我是教化学的。那竹子上的味道我都闻到了，

那是高挥发性的工业防腐油！一旦遇到明火，那就是导火索！”“那你想怎么样？

”我猛地把抹布摔在桌上，“去闹？去**？然后呢？把咱们家十六万闹没了？

把房子闹没了？苏晴，咱们就是普通老百姓，能不能别总想着当英雄？”苏晴定定地看着我，

眼神里从愤怒变成了失望，最后变成了一种让我心慌的陌生感。“林瀚，

我从来没想过当英雄。”她轻声说，“我只是想让我儿子睡觉的时候，

不用担心头顶上是个火药桶。”那天晚上，小远突然拉了拉我的衣角。“爸爸，

我们新家会着火吗？”孩子的声音稚嫩而纯真。我看着他那双清澈的大眼睛，

心里的愧疚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但我还是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摸了摸他的头。“不会的。

爸爸看过账本了，没问题的。”深夜，我躺在床上，听着身边苏晴均匀的呼吸声。

她背对着我，身体蜷缩成一团，像是一个防御的姿态。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匿名彩信。

我点开，图片很模糊，像是在高尔夫球场**的。照片上，周荣发穿着白色的球衣，

正搂着一个唐装老人的肩膀大笑。那个老人我认得，

经常在电视上讲“竹文化传承”的竹业协会会长，陈守义。而在他们身后的背景板上，

隐约可以看到荣发建设的股价走势图，红色的箭头直冲云霄。我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最后默默地点了删除。我知道真相就在那里，**裸地摆在眼前。但我选择了闭上眼睛。

因为哪怕只是看一眼，都需要我付出身家性命的代价。3台风“山竹”登陆前的二十四小时，

整个港海市都被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笼罩。天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灰色，云层压得极低，

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那团翻滚的铅块。空气湿度大得能拧出水来，

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吞进了一口热胶水。我坐在办公室里，心神不宁。

电脑屏幕上的数字在跳动，但我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上午十点，我的手机响了。

是苏晴学校教导主任的电话。“林瀚吗？你赶紧来一趟学校！你老婆疯了！

”我赶到学校的时候，苏晴正站在校长办公室里。她平日里扎得一丝不苟的马尾有些凌乱，

脸色苍白，但眼神倔强得像是一头护崽的母狮子。办公桌上放着一截烧焦的竹片，

还有一段被烧得只剩下塑料骨架的绿色围网。校长是个秃顶的中年男人，

此刻正气急败坏地拍着桌子：“苏老师，这里是学校！不是你的实验室！

你在家长群里发那种燃烧视频是什么意思？你是想制造恐慌吗？”“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苏晴的声音有些发抖，但字字清晰，“我自费把小区的竹片和围网送去做了燃烧测试。

那个所谓的阻燃围网，遇火三秒就燃尽了！那个竹片，因为浸泡了油脂，

燃烧热值比普通木材高两倍！这些东西现在就包在我们七栋楼的外面，包着几千条人命！

”“够了！”校长把手机扔在桌上，“上午教育局已经给我打电话了，

说是有家长投诉你散布不实信息，破坏社会稳定。荣发建设那边也发了律师函，说你诽谤！

苏晴，你知不知道这会给学校带来多**烦？”我站在门口，感觉腿有些发软。律师函，

教育局。这些词对于我们这种体制边缘的家庭来说，每一个都是灭顶之灾。“校长，对不起，

对不起。”我冲进去，一把拉住苏晴的手臂，对着校长连连鞠躬，“她最近压力太大了，

有点神经衰弱。您别跟她一般见识，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育她。”“林瀚你放开我！

”苏晴甩开我的手，“我没疯！那些数据就在这儿，他们为什么不看？他们在怕什么？

”“闭嘴！”我低吼一声，死死地扣住她的手腕，指甲陷进了她的肉里，“你想被开除吗？

小远的学费怎么办？房贷怎么办？”苏晴愣住了。她看着我，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下去。

那是她第一次在外面，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我这样粗暴地对待。把苏晴送回家后，

我没敢停留，直接去了新田围的项目部。我想去求求情，哪怕是去下跪，

也要把那个“律师函”的事给平了。苏晴不能丢工作，她是编制内的教师，

那是我们要强的资本，也是这个家最后的保障。项目部里，王强不在。

接待我的是周荣发的秘书，一个穿着职业装、喷着昂贵香水的年轻女人。“林先生是吧？

”她坐在真皮沙发上，并没有让我坐下的意思，“苏老师的事情我们听说了。

其实周总是个很宽容的人，他知道大家对新工艺有误解。”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

轻轻推到我面前。信封没有封口，露出一沓粉红色的钞票。目测有五千块。

“这是周总的一点心意，说是给苏老师压压惊，也算是我们工作不到位的慰问金。

”秘书微笑着，那笑容完美得像是个假人，“只要苏老师把那个视频删了，再在群里道个歉，

说明一下是误会，律师函的事，就算了。”我看着那个信封。五千块。

那是苏晴一个月的工资。也是封口费。更是买断我们良心的价格。我的手在颤抖。

我知道我应该把这钱摔在她脸上，大声告诉她我们要告到底。但我脑子里闪过的，

是校长那张愤怒的脸，是苏晴如果失去工作后家里坍塌的经济支柱。我是个会计。

我在计算成本。尊严的成本太高了，我付不起。“好。”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

“我会让她删掉的。谢谢周总……宽宏大量。”我伸出手，抓住了那个信封。那一刻，

我觉得这钱比烧红的烙铁还要烫手。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苏晴坐在黑暗的客厅里，

没有开灯。窗外的风声呼啸，像是有无数冤魂在嘶吼。我打开灯，把那个信封放在茶几上。

“事情解决了。”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要你删了视频，道个歉，工作就能保住。

”苏晴看着那个信封，突然笑了。那笑声尖锐而凄厉，听得我头皮发麻。“林瀚，

你就这么把我卖了？五千块？”“我是为了这个家！”我也爆发了，

一整天的屈辱和恐惧在这一刻宣泄出来，“你知不知道今天我像个孙子一样去求人？

你知不知道如果我们要跟周荣发斗，会有什么下场？我们只是普通人！我们斗不过的！

”“这不是斗不斗的问题！”苏晴猛地站起来，指着窗外。窗外，

那个巨大的、被绿色围网包裹的脚手架，在狂风中剧烈摇晃，像是一个正在挣扎的怪物。

路灯昏黄的光打在上面，那些竹子泛着诡异的油光，像是一片红色的血海。“这是命的事！

林瀚，你儿子天天在那下面走！我每一分钟都在担心那个架子会塌下来，会烧起来！

你是个男人，你是个父亲，你怎么能为了五千块钱，就装作看不见？”“那你要我怎么样？

去死吗？”我歇斯底里地吼道，“这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有些账就是算不清的！

我们只能忍着！”“哇——”卧室里传来小远的哭声。我们俩同时僵住了。

苏晴深吸了一口气，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林瀚，你真让我恶心。”她丢下这句话，

转身进了卧室，把门重重地关上。我一个人站在客厅里，看着那个信封，

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冲进厕所，抱着马桶剧烈地呕吐起来，直到吐出的全是酸水。

那晚，我没进卧室，在沙发上躺了一夜。半夜的时候，手机震了一下。是苏晴发来的微信。

「林瀚，我知道你也是为了家。我不怪你。但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出事了，

床头柜第二层有个暗格，里面有东西给你。」我看着那行字，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我想回过去，想告诉她别说傻话，想告诉她等台风过了我们就搬家，

哪怕去租房子住也不要这该死的补贴了。但我最后还是没回。我以为这只是她气头上的话，

我以为明天太阳升起，一切都会好起来。我选择了逃避。凌晨四点，

台风“山竹”的风眼即将逼近。我睡不着，爬起来打开电脑，

鬼使神差地登录了审计局的内部数据库。我有权限，虽然只能看不能改，

但我还是想给自己找一点心理安慰。我想看看，竹业协会到底拿了多少补贴，

这项目到底有多“正规”。我在搜索框里输入“竹业协会”。数据跳出来的那一刻，

我的手脚冰凉。过去三年，竹业协会累计获得**“传统工艺扶持补贴”2.1亿元。

而在关联的“安全质量检测记录”一栏里，显示的数据是：0。每一次检测，都是“免检”。

每一个审批，都是“绿色通道”。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而我们就住在这个骗局编织的笼子里，等待着风暴的降临。窗外，第一道闪电撕裂了夜空。

紧接着，一声巨大的、像是布帛撕裂的声音传来。我猛地抬头。4雷声滚过，

紧接着是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爆裂音。那声音不像是雷，

更像是某种巨大的容器被高压撑破。我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甚至带翻了桌上的茶杯。

滚烫的茶水泼在大腿上，但我毫无知觉。我冲到窗边，审计局的大楼在市中心，视野开阔，

即使隔着几公里和漫天的雨幕，我也能看到那个方向。新田围的方向。原本漆黑的夜空，

此刻被撕开了一道橘红色的口子。那不是普通的火光。普通的火是向上窜的，是飘忽的。

但眼前的火，是像液体一样流淌的。那七栋被绿色围网包裹的老楼，

此刻变成了七根巨大的、通天彻地的火炬。那些被周荣发称为“传统工艺”的竹脚手架，

在台风的助推下，不再是建筑材料，而是这世上最完美的助燃剂。“苏晴！

”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电梯停运了。我从十八楼狂奔而下，

膝盖在颤抖，肺部像是有火在烧。冲出大楼时，台风“山竹”的风眼刚刚过境，

那是一种诡异的宁静，只有远处的火光在呼啸。我发动车子，油门踩到底，

轮胎在积水的路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雨刮器开到最大，依然刮不净眼前的恐惧。

距离新田围还有两公里的时候，路被封死了。

警车、消防车、救护车的红蓝灯光交织成一片令人眩晕的海洋。警戒线拉得长长的，

无数人在雨中哭喊、推搡。“让我进去！我老婆孩子在里面！”我推开车门，

跌跌撞撞地冲向警戒线。一个年轻的辅警拦住我，他的脸上全是黑灰，眼神惊恐。“不能进！

全是火油！那竹架子烧起来会炸！全是飞溅的火油！”“滚开！”我像疯了一样推搡他，

但更多的警察围了上来，把我死死按在泥水里。我就那样趴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柏油路，

眼睁睁地看着那七栋楼在火海中**。风又起来了。那是台风的回南风，比之前更猛烈。

风助火势，那些浸泡过廉价防腐油的竹竿，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

我看见那层薄如蝉翼的绿色围网，在高温下迅速融化，变成一滴滴带着火苗的塑料岩浆，

雨点般砸向逃生的人群。“啊——”凄厉的惨叫声穿透了风声。我的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

我颤抖着手掏出来，屏幕上显示着“老婆”。我接通了，但我发不出声音，

喉咙像是被堵住了。“林瀚……”听筒里传来苏晴的声音，

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声和背景里那个让我心碎的尖叫——那是小远的声音。“林瀚，

火太大了……门打不开……把手烫得皮都掉了……”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我绝望。

那是一个母亲在最后时刻，为了不让孩子恐惧而强撑出的镇定。“别怕，

别怕……”我对着手机哭喊，鼻涕和眼泪混在一起，“消防员进去了，你们趴在地上，

去卫生间！用水淋湿毛巾！”“我们在卫生间……”苏晴咳嗽得更厉害了，

背景里传来玻璃炸裂的声音，

“但是林瀚……水管……没水了……应该是烧爆了……”我绝望地看向远处的火场。

水管老化，加上高温爆裂，这就是老旧小区的命。“林瀚，你听我说。

”苏晴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像是贴在话筒上，“小远刚才问我，爸爸为什么没回来。

我告诉他，爸爸在外面打怪兽，他是大英雄。”“我是狗熊！我是**！

”我用拳头狠狠地砸着地面，指骨碎裂般的疼，“苏晴你别说了，你想办法出来啊！

”“出不去了……火已经烧进来了……那个味道……好呛……”突然，听筒里传来一声巨响，

紧接着是小远撕心裂肺的一声“妈妈”。“嘟——嘟——嘟——”信号断了。我跪在泥水里，

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仿佛那样能把信号接回去。“啊！！！！！”我仰起头，

对着那漫天的火光，发出了一声野兽濒死般的哀嚎。六个小时。我就那样跪在警戒线外，

看着大火一点点吞噬了我的家，我的爱人，我的孩子，

还有我那卑微的、甚至带着点窝囊的十六万新房梦。天亮的时候，火灭了。

七栋楼成了七根漆黑的枯骨，耸立在灰色的天空下。我被带到了附近的第三人民医院。

走廊里全是烧焦的味道，那种味道混合着消毒水味，成了我余生挥之不去的噩梦。

“林瀚是吧？来认一下人。”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过来，他的口罩上沾着黑灰，

眼神里透着疲惫和不忍。他带我走进停尸间。那里面很冷，冷得刺骨。两张铁床上盖着白布。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过去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我掀开了第一块白布。那是小远。

他蜷缩着，保持着婴儿在母体里的姿势。手里还死死攥着那辆缺了轮子的模型车，

那是昨天早上我出门时，因为嫌烦而没有给他修好的那辆。他的脸已经看不清了，

但我认得那双小手。我没有哭。眼泪好像在昨晚流干了。我掀开第二块白布。苏晴。

她的怀抱保持着一个环抱的姿势，显然到最后一刻，她都在死死地护着孩子。她的手腕上，

戴着一只被熏黑的银镯子。那是我求婚时送她的，不值钱，两百多块，但她戴了十年。

“死因是吸入性损伤加上高空坠物砸伤。”医生低声说道，声音干涩，

“肺部全是烟尘……走得很快，应该……没太痛苦。”没太痛苦。这四个字像是一个笑话。

我转过头，看着医生，眼神空洞得像是一口枯井。“医生，你是专业的。你告诉我，

那种竹子烧起来的温度，是不是比普通木材高？”医生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问这个。

他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伤者身上的灼伤痕迹……确实很重，

像是被某种助燃剂……”他没说完，被护士叫走了。我站在停尸间门口，浑身冰冷。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很熟悉，带着一种习惯性的上位者的从容，

即便在这个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地方，依然显得那么格格不入。“赵局，放心，

媒体那边我都打点好了。嗯，就是台风意外，电线短路。”我僵硬地转过头。

周荣发正站在楼梯口的转角处，手里拿着电话，另一只手插在西装裤袋里。

他的西装依然笔挺，甚至连皮鞋上都没有沾染多少泥水。“赔偿？当然赔。按标准来嘛。

”周荣发笑了笑，那种生意人的精明在这一刻显得如此狰狞，

“我已经让财务把这笔钱列入‘营业外支出’了。对了，IPO的审计团队下周进场，

这个时候报表不能太难看。这些死人的钱……分期付吧，这帮穷鬼，给点甜头就打发了。

”死人的钱。营业外支出。分期付。每一个词，都像是一颗子弹，精准地打在我的太阳穴上。

我站在阴影里，看着周荣发挂了电话，整理了一下领带，然后转身离去。

我的手里还攥着苏晴的那只银镯子，因为用力过猛，镯子已经变形，深深地嵌进了我的肉里。

血顺着指缝流下来，滴在医院惨白的地板上。5火灾后的第七天，头七。官方通报出来了。

蓝底白字的公告，简短得令人发指：“受超强台风‘山竹’影响，

新田围小区发生线路短路引发火灾。因风力过大导致火势蔓延。目前造成3人死亡，

12人受伤。相关善后工作正在有序进行。”没有提竹脚手架。没有提那层一点就着的围网。

更没有提那个见不得光的“特批文件”。所有的罪孽，都推给了老天爷。

新田围的废墟前搭起了一个简易的灵堂。黑白照片摆了一排，苏晴和小远的照片在中间。

我穿着那件唯一的黑色西装，胸口别着白花，像个木偶一样站在那里答谢宾客。

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停在了路边。车门打开，周荣发走了下来，身后跟着一群记者。

快门声响成一片。他走到灵堂前，深深地鞠了三个躬，表情沉痛得仿佛死的不是我的妻儿，

而是他的亲爹。“这次灾难，荣发建设深感痛心。”周荣发对着镜头，眼眶微红，

“虽然是天灾，但我们作为承建方，绝不推卸责任。我个人决定，

捐出五百万成立专项抚恤金，帮助受灾居民重建家园。”掌声雷动。

闪光灯把他照得像个圣人。紧接着是竹业协会的会长陈守义。那个老头穿着一身唐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