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狠狠一揪，又骤然一松。还活着。至少还活着。

“药？”我压低声音，几乎只剩口型。

他推车的动作顿了顿，没回头，声音压得更低，混在车轮声里：“……多。白的，黄的……针。”

白的，黄的……针。更多不同的药，还有注射。

他们要“维持她的基本生命体征”，但同时，恐怕也在继续观察“项目中断”后的数据，或者，干脆把她当成了一个可以随意处置的、无人在意的活体样本。

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上来。我必须加快。

那个勤杂工再也没有对我说过话，也没有再接受我任何东西。但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每天那个时间，只要可能，我会出现在草坪附近。有时他能给我一点极其模糊的信息：“闹过”，“安静”，“换了瓶”。有时什么也没有。但这些碎片，已经足够我拼凑出沈遇春在承受着什么——一种被遗弃的、无望的、仅剩生理机能被维持的折磨。

机会在一个闷热的傍晚来临。天气预报终于发布了暴雨预警，空气闷得人喘不过气。疗养院因为线路检修，部分区域供电不稳定，灯光明明灭灭。护士站的人抱怨着天气和故障，显得有些焦躁。李医生下午请假离开了，据说家里有事。

我知道，不能再等了。

我溜进洗衣房，摸出了一套稍微合身点的旧病号服，又从一个遗忘在角落的工具箱里，找到一把生锈但还算牢固的钳子。我把它们和我鞋底那张折叠的信笺，一起藏在老槐树下那个我早就看好的、松动的砖块后面。

然后，我回到病房，等待着。

夜色渐深，暴雨的前兆越来越明显，风声呜咽，刮得窗户哐哐作响。疗养院似乎比平时更早地陷入了沉滞。或许是因为天气，或许是因为人心浮动。

大约晚上九点，停电了。不是部分，是全院。应急灯在几秒钟后亮起，发出惨绿幽暗的光，只能照亮短短一截走廊，反而让阴影显得更加浓重。

抱怨声，呵斥声，病人不安的嘟囔声从各处传来。混乱开始了。

我悄无声息地溜出病房，贴着墙壁的阴影，快速移动。先去老槐树下取出东西，将旧病号服套在外面，掩人耳目。然后，我朝着观察楼的方向摸去。

停电对观察楼影响似乎更大，这里的应急灯更少，光线昏暗。保安室的灯亮着，但里面的人似乎正忙着检查电路或应付询问，声音嘈杂。

我绕到楼后，找到了那个勤杂工推垃圾的侧门。门锁着，但只是普通的挂锁。我用钳子夹住，用力一拧——锈蚀的锁簧发出刺耳的**，但居然开了。

一股更浓重的药味和某种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我闪身进去，反手虚掩上门。

楼里静得可怕，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仪器低低的运行声（有些设备有备用电源）。惨绿的应急灯光将走廊切割成一段段明暗交错的空间，像是通往未知深渊的隧道。

我凭着记忆，快步走向走廊尽头。

307。

门上的小窗透出里面仪器屏幕幽蓝的光，映在沈遇春苍白的脸上，明明灭灭。她依旧静静躺着，仿佛这世间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手腕上的纱布似乎换过了，干净些，但依然刺目。床边多了几台监控仪器，细长的线缆连接着她的身体，屏幕上曲线起伏，证明着生命的微弱存在。

我轻轻拧动门把手——没锁。观察室的门通常从外面锁，但或许因为停电的混乱，或许因为觉得她毫无威胁，门只是虚掩着。

我侧身进去，反手关上门。房间里的空气凝滞而冰凉。

“沈遇春。”我走到床边，低声唤她。

她没有反应。睫毛一动不动。

我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轻轻碰了碰她露在被子外的手背。冰凉。

“沈遇春，是我，林晚。”我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俯下身。

她的眼睫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像蝴蝶将死的翅膀。然后，那双总是空茫看向远方的眼睛，缓缓地，极其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

瞳孔有些涣散，花了很长时间，才勉强将焦距对准我。那里面没有惊诧，没有恐惧，甚至没有疑问，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虚无。她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遥远的、不真切的影子。

“走……”她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吐出一个极其微弱的气音。

“跟我走。”我斩钉截铁，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狠劲。我迅速扫视床边，拔掉了那些非必需的监测线夹——心电监护的、血氧的。警报声立刻在安静的房间里尖利地响起，屏幕上变成一片刺目的红色和乱码。

沈遇春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涣散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惶然。

“别怕。”我咬咬牙，掀开被子。她穿着单薄的病号服，身体轻得吓人。我费力地将她扶坐起来，她的头无力地靠在我肩上，呼吸微弱而急促。

门外已经传来奔跑的脚步声和喊叫：“307报警了！快！”

没有时间了。我半扶半抱地将她架起来，她的腿软得几乎无法站立，全部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我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死死咬住嘴唇，强迫自己站稳。

拉开门，走廊那头已经有晃动的电筒光和人影冲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