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秋杪，节近重阳。朔风渐紧，染得洛阳城外层林尽赤，漫山枫红如燃，

映照着蜿蜒流淌的洛水。洛水之畔，三十里处有古渡名“忘川”，始建于魏晋，

历数百年风霜而不废。渡头两岸芦苇丛生，白絮纷飞，与往来不绝的商旅舟楫相映，

成一方独特景致。此渡乃豫西通洛城之要冲，南来北往的货商、赶考的士子、探亲的百姓，

皆需由此登岸，故平日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渡头北侧有一茶寮，名曰“清风居”，

虽陈设简陋，却因老板娘王氏手脚麻利、茶水醇厚，兼之售卖的炊饼外酥里嫩，

成了商旅歇脚的常去之地。这日辰时，茶寮内已是座无虚席，八仙桌上摆满了粗瓷碗，

热气氤氲中，众人或饮茶歇脚，或商议行程，或高声谈笑，喧嚣中透着几分鲜活的烟火气。

忽闻渡口方向传来一阵粗暴的呼喝，如惊雷般打破了这份热闹。“都给老子滚开！

此渡今日起由王员外接管，闲杂人等一律不准靠近！”声如洪钟，带着蛮横的戾气。

茶寮内众人皆是一怔，纷纷搁下碗筷，探头望向渡头。

只见十余名恶仆簇拥着一名面蒙黑巾的壮汉，气势汹汹地闯至渡口码头。

那壮汉身着玄色短打，腰悬铁鞭，膀大腰圆，目光凶戾如恶狼，正是王员外府中恶奴头目，

人称“黑煞”。他身后的恶仆们也个个手持棍棒刀械，腰束宽腰带，脸上或带刀疤，

或露横肉，眼神不善地扫视着围观的人群，一副生人勿近的嚣张模样。

渡夫老李已是花甲之年，须发皆白，背驼如弓，此刻正佝偻着身子，

颤巍巍地上前哀求：“黑爷，您行行好！这忘川渡是公家的路，打魏晋时便是往来要道，

多少人等着过河办事、探亲赶路，您要是封了渡，他们可就误了行程了！”“公家的路？

”黑煞嗤笑一声，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扬手便是一鞭，

“啪”的一声抽在老李脚边的青石板上，火星四溅，留下一道深深的鞭痕。

“如今这洛阳城外，哪个不知我家员外的名头？这渡，我说了算！想过河也成，

每人交五两银子渡费，少一文都别想踏上船板！”“五两银子？

”围观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哗然，倒抽冷气之声此起彼伏。寻常百姓过河，往日不过十文钱，

五两银子堪比中等人家半年的生计，这分明是敲骨吸髓的敲诈勒索！人群中走出一名书生，

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衫，面容清瘦，眉眼间带着几分书生气的倔强。他拱手作揖，

声音清亮：“这位爷，凡事当讲道理。五两银子绝非寻常人能承受，还望通融一二，

按往日标准收取渡费。”黑煞斜睨了书生一眼，上下打量片刻，见他衣衫朴素，

便不屑地啐了一口：“哪里来的酸秀才，也敢管你黑爷的事？再废话，连你一起打，

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说罢，使了个眼色，两名恶仆立刻上前，

一把揪住书生的衣领，猛地将他推开。书生踉跄几步，重重摔在地上，手肘磕在石板上，

渗出鲜血，手中的书卷也散落在地。“岂有此理！”“太过分了！”人群中议论纷纷，

脸上皆露愤懑之色，却无人敢再上前——王员外在洛阳城外势力庞大，不仅家财万贯，

坐拥良田千亩、商铺数十间，更与洛阳府的推官暗中勾结，

平日里欺压乡邻、强取豪夺之事屡见不鲜。上月有村民反抗他强占田地，

被他派恶仆打断了腿，告到官府也不了了之，百姓们虽怨声载道，却也只能忍气吞声。

就在此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自枫林深处而来，蹄声不急不缓，

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威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队人马缓缓行至渡头，

为首的是一乘青帷马车，车帘以上等蜀锦制成，青碧色的料子上用银线绣着暗纹云鹤，

随风微动时，仿佛仙鹤欲飞。马车由四匹神骏的乌骓马牵引，马身上的鞍鞯皆是云锦所制，

镶金嵌玉，马额间挂着赤色绒球，一看便知来历不凡。马车两侧随侍八名青衣劲装的护卫，

个个身形挺拔如松，腰间佩着玄铁令牌，令牌上“靖安”二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透着一股无形的威严。护卫们步伐整齐，目光锐利如鹰，扫视四周时，自带一股肃杀之气，

让喧闹的渡头瞬间安静了几分。马车行至渡头，缓缓停下。护卫们分列两侧，形成一道人墙，

神色肃穆，不怒自威。黑煞见状，心中咯噔一下——这等排场，绝非寻常富贵人家所能拥有，

但见马车并无官府标识，又暗自侥幸，或许只是哪个外地富商，未必知晓王员外的势力，

说不定还能敲上一笔。他强装镇定，迈着大步上前，喝道：“此渡已被王员外接管，

闲杂人等速速退去！若要过河，按规矩交银子，少一分都不行！”话音刚落，

车帘被一只玉手轻轻掀开，露出一角紫袍玉带。紧接着，一名男子缓步走下马车，年约弱冠，

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眉如远山含黛，眸似秋水横波，眉宇间自带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

却无半分骄矜之态。他身着月白里衣，外罩紫色锦袍，袍角绣着暗金色的缠枝莲纹，

腰间系着一条白玉带，玉带上镶嵌着一枚硕大的羊脂白玉佩，玉佩上雕着貔貅瑞兽，

行走间玉佩轻响，清脆悦耳。此人正是当朝靖安侯，萧珩。萧珩乃先皇幼弟，

当今圣上的皇叔，年方二十便已封侯，手握京畿卫戍之权，

麾下“玄甲卫”更是精锐中的精锐，权倾朝野。然其性情淡泊，不喜朝堂纷争与繁文缛节，

常微服出行，体察民间疾苦，故洛阳城内知晓其真容者寥寥无几。

此次他本欲往洛水之南的龙门山访友，途经忘川渡，恰好撞见这恶霸欺人一幕。

萧珩目光缓缓扫过在场众人，见百姓们面带惧色，渡夫老李瑟瑟发抖，那书生正挣扎着站起，

小心翼翼地捡拾散落的书卷，最后落在黑煞身上，声线清润如玉石相击，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以势欺人，勒索百姓，此等行径，也配称‘规矩’？

”黑煞见萧珩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间自有章法，心中已有些发怵，但仗着王员外的势力，

仍硬着头皮道：“你是什么人？敢管王员外的事，怕是活腻了！我劝你识相点，

速速交了银子过河，否则休怪我不客气！”萧珩身旁的护卫首领秦风上前一步，

冷声道：“放肆！见了侯爷，还不下跪行礼！”说罢，抬手亮出腰间的玄铁令牌，

令牌在阳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光芒，“靖安侯府的令牌在此，你也敢造次？”“靖安侯？

”黑煞浑身一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双腿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他虽只是个恶奴，

却也听闻过靖安侯的威名——那是当朝皇叔，权势滔天，连洛阳知府见了都要躬身行礼，

王员外在其面前，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额头撞在石板上砰砰作响，很快便渗出鲜血：“侯爷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不知是侯爷驾到，求侯爷开恩！小人再也不敢了！”身后的恶仆们见状，

也纷纷扔下手中的器械，“噗通噗通”跪倒一片，瑟瑟发抖，有的甚至吓得浑身瘫软，

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嚣张气焰。萧珩并未看他们，转而快步上前，扶起一旁的渡夫老李，

温声道：“老人家，不必惊慌，有本侯在此，无人敢再欺压你们。”又走到那名书生面前，

弯腰拾起散落在地的书卷，拂去上面的尘土，递还给书生，颔首示意：“先生有胆仗义执言，

可敬可佩。”书生接过书卷，连忙拱手行礼，声音带着几分激动：“草民柳青云，见过侯爷，

侯爷谬赞了。”他望着萧珩，眼中满是崇敬——传闻靖安侯年少有为，清正廉明，今日一见，

果然名不虚传。萧珩目光重新落回黑煞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威严：“王员外令你封锁渡口，

勒索百姓，可知罪？”黑煞趴在地上，声音颤抖如筛糠：“小人知罪！小人知罪！

这都是王员外的吩咐，小人只是奉命行事，求侯爷饶命啊！”“奉命行事便可以为虎作伥，

残害百姓？”萧珩语气微沉，目光如炬，“王员外平日在这一带，还做过哪些欺压百姓之事，

一一说来，若有半句虚言，定不饶你。”黑煞不敢隐瞒，连忙将王员外的恶行和盘托出，

声音哽咽：“侯爷，王员外不仅要垄断这忘川渡，

还强占了附近张村、李村、刘村三个村落的百余亩良田，逼得好多百姓流离失所，

只能靠乞讨为生；上个月，张村的张老汉不肯交出祖传的宅基地，被他派去的人打断了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