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卫朝云，大内总管，皇帝跟前第一红人。

他们都以为我是个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的阉人。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个女的。

而且我这份活儿干完，就能拿钱走人，去过我养花逗狗的小日子。

新帝的淑妃娘娘，总觉得我是她的绊脚石。

她让我去皇上面前吹枕边风，我反手就把她赏我的点心呈了上去，“娘娘体恤奴才，说这食盒沉，让奴才先吃。”

她拉着我的手，含情脉脉，暗示我们才是“自己人”。

我抽出手，掸了掸灰，“娘娘，这袍子刚换的，金丝线，贵。”

她在我面前哭得梨花带雨，说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上，受尽了委屈。

我低头看着靴子上的泥点，心想，我一个月才二两银子，我听这个？

这宫里的人，都喜欢把针尖大的事儿，当成天大的情分和仇恨。

而我，只想准时下班。

别跟我谈感情，谈感情伤银子。也别跟我玩心眼，耽误我回家睡觉。

毕竟，一个只想搞钱退休的假太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我叫卫朝云，乾元殿的掌事太监，皇上跟前最得脸的那个。

这是他们说的。

在我自个儿看来，我就是个打更的，只不过我打的这个“更”，是皇上的起居。

今天天气不错，御花园里的喜鹊叫得跟催债似的。

我正领着人把新到的冰块搬进地窖，淑妃娘娘身边的贴身宫女画眉就扭着腰过来了。

“卫公公，真是辛苦了。”她递过来一个紫檀木的食盒，笑得像朵喇叭花。

我接过来，没打开，分量不轻。

“娘娘赏的？”

“可不是嘛，”画眉拿帕子扇着风，眼睛却一个劲儿往我脸上瞟，“娘娘亲手做的莲子酥，说是天热，给公公解解乏。这宫里上下，谁不知道只有公公最体恤皇上，也最得皇上信赖呢？”

这话说的，弯弯绕绕。

翻译过来就是：我家娘娘看上你了，想拉你入伙，这点心就是介绍费。

我掂了掂食盒，“替我谢娘娘美意。”

画眉看我收下了，笑得更开了，“那奴婢就先回了，不耽误公公当差。”

她一走，我旁边的小太监福安就凑了过来，压着嗓子说：“干爹，这淑妃娘娘，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啊。”

我瞥了他一眼。

这小子，机灵是机灵，就是成语用得不大对。

谁是鸡？

我把食盒递给他，“你觉得有毒？”

福安吓得一哆嗦，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奴才不敢说。可谁不知道，淑妃娘娘自从皇上登基，就没少往乾元殿献殷勤。可皇上呢，一次没翻过她的牌子。”

“所以，她觉得是我在中间作梗？”

“可不就是嘛！”福安一脸“干爹你终于想明白了”的表情。

我没说话，拎着食盒直接往殿里走。

福安在后面急得直跺脚，“干爹，这东西吃不得啊！”

我当然知道吃不得。

这莲子酥里，未必有砒霜，但一定有“麻烦”。

吃了，就等于上了她的船。以后她但凡有点什么事，都能拿这个说嘴：“卫公公，你忘了当初那盒莲子酥了吗？”

不吃，直接扔了，又落个不识抬举的话柄。

她要的就是我左右为难。

可她不知道，我这人，最擅长的就是把皮球踢回去。

进了殿，皇上赵衍正在练字，写的是个“静”字，力道大得快把纸戳破了，一看就是心里不静。

“回来了？”他头也没抬。

“回来了，皇上。”我走过去，把食盒轻轻放在他桌案边上。

赵衍的目光果然被吸引了过来，“这是什么？”

“淑妃娘娘赏的点心，说是亲手做的莲子酥，体恤奴才辛苦。”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

赵衍的眉毛挑了一下，停了笔。

他看着那食盒，没说话。

气氛有点僵。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一个后妃，不给皇上送，反倒给我这个奴才送，这是什么意思？示好？拉拢？还是觉得他这个皇帝，还不如我一个太监重要？

男人嘛，尤其的皇帝，最忌讳这个。

我就是要让他自己琢磨去。

过了半晌，赵衍才冷哼一声，“她倒是有心。”

这话听不出喜怒。

我躬着身子，继续说：“淑妃娘娘还说，这食盒有些沉，怕奴才累着，让奴才尝尝。奴才想着，御赐之物，便是娘娘赏的，也该先紧着皇上。奴才斗胆，请皇上先用。”

我把事情说得明明白白。

是她让我吃的，不是我要吃的。

但我觉得皇上最大，所以我不敢吃。

你看看，我这个奴才多懂规矩，多忠心。

赵衍的脸色果然缓和了不少。

他伸出手指，敲了敲食盒，“打开。”

我依言打开。

里头的莲子酥摆得整整齐齐，金灿灿的，卖相极好。

赵衍捏起一块，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又放下了。

“卫朝云。”

“奴才在。”

“你说，这莲子酥，朕要是吃了，淑妃会怎么想？”他问我，眼睛里带着点探究。

这是在考我了。

我说：“皇上吃了，淑妃娘娘会觉得皇上心里有她，大约明儿个就能高兴得飞上枝头。”

“那朕要是不吃呢？”

“皇上不吃，淑妃娘娘就会觉得，是奴才在中间挑拨离间，大约明儿个，这莲子酥里就真该加点东西了。”

我话说得很直白。

赵衍听完，居然笑了。

“你这个奴才，倒是滑头。”他指着那盘点心，“赏你了，当着朕的面，吃。”

福安在门口听着，脸都白了。

我心里也咯噔一下。

这皇帝，是真饿了还是故意试我？

我没犹豫，捏起一块，大大方方地放进嘴里。

入口即化，甜而不腻，手艺确实不错。

我咽下去，对着赵衍笑了笑，“谢皇上赏。味道不错，就是有点太甜了，齁得慌。”

赵衍看着我，看了很久。

然后他摆了摆手，“行了，拿下去分给小崽子们吧，别齁着朕的掌事太监。”

“谢主隆恩。”

我端着食盒退出去，福安赶紧迎上来，一脸的劫后余生。

“干爹，你……你没事吧？”

我把盘子塞他怀里，“分下去，一人一块，就说是淑妃娘娘赏的，皇上尝过都说好。”

福安愣住了，“啊？皇上不是没吃吗？”

“皇上用眼睛吃了。”我拍了拍他的脑袋，“记住，有时候，皇上说的话，你得反着听。他让你吃，是想看看你怕不怕死。他把它赏给你，是想告诉淑妃，她那点心思，他门儿清。”

至于我，吃了也就吃了。

反正我百毒不侵。

这事儿，到这儿就算过去了。

淑妃送来的“麻烦”，被我转手就变成了“皇上的恩典”，分给了底下人。

她不仅没拉拢到我，还得承我一个人情。

至于她在点心里下的那点安神散，分量轻得很，顶多让人多睡半个时辰。

我正好，今晚可以睡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