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血色加班通知单后，公司成了规则怪谈屠宰场。同事接连变成模板标兵，我却在打印机废丁里发现了被污染的规则补丁。当所有人尖叫逃离，我反向冲进了最深处的董事长办公室。生路，藏在污染的最核心。

叶祈盯着电脑屏幕上弹出来的邮件通知，指尖有点发凉。

邮件标题是加粗的猩红色，【紧急】关于项目组全体成员加班通知及临时规范。发件人：人力资源与行政中心。发送时间：23:47。

这很不正常。

首先，辉光传媒作为一家规模中等的广告公司，向来标榜人性化管理，极少在深夜群发全员邮件。其次，叶祈干了三年财务审计，对格式异常敏感。这封邮件的红色，不是标准的RGB（255,0,0），而是一种更暗沉、近乎凝固血液的褐红，标题字体也略微扭曲，边缘有难以察觉的锯齿感。最重要的是，邮件没有使用公司常规的官方模板，排版简陋，像是仓促拼凑而成。

但真正让她后背蹿起一丝寒意的是邮件正文：

【致‘星辉’项目组全体成员：

为确保项目最终交付质量，经管理层决议，兹要求项目组全体成员于今日（4月2日）凌晨03:00准时抵达公司，进行集中封闭式冲刺。本次加班为强制性，计入年度关键绩效评估。

临时规范如下，请务必严格遵守：

1.请于凌晨03:00整，使用您的员工卡，在总部大楼正门闸机处打卡进入。早于02:55或晚于03:05到达，均视为缺勤。

2.进入办公区后，请直接前往您本人的固定工位，途中请勿在任何公共区域（包括但不限于走廊、茶水间、卫生间、楼梯间）停留。抵达工位后，请立即就坐，保持安静。

3.加班期间，严禁在任何情况下与同事进行语言、文字、手势等任何形式的交流。工作沟通请仅使用公司内部即时通讯软件（Spark），且仅限于与您的直属上级单线联系。

4.如需离开工位前往卫生间，请务必遵循“奇数整点前往，偶数整点返回”的原则（例如：03:01，05:01…为可离开时间；04:00，06:00…为应返回时间）。每次离开时间不得超过7分钟。

5.办公区内监控存在少量死角，列表已附于邮件末尾（附件1）。当您因工作需要（如取用公共文件、使用打印机）必须进入监控死角时，请务必轻声哼唱您入职时填写的“最喜欢的歌曲”（信息已存档），直至离开该区域。

6.凌晨06:00，公司将提供免费早餐，由专人配送至各工位。请务必在06:30前食用完毕。无论食物口味如何，请勿浪费，也请勿与他人交换。

7.加班期间，如听到任何来源不明的异常声响（如哭声、笑声、重复性低语、沉重拖拽声），请立即佩戴您工位抽屉里提供的降噪耳塞，并专注于您屏幕上的工作内容。勿抬头，勿张望，勿试图寻找声源。

8.本次加班预计于上午09:00结束。结束信号为公共广播系统播放《阳光总在风雨后》完整版。音乐停止前，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提前离开工位或尝试打卡下班。

违反以上任一规范者，将视情节严重程度，予以‘绩效评级清零’及后续处分。

祝您工作愉快，为公司再创辉煌！】

叶祈滚动鼠标，附件1是一个Excel表格，点开，里面罗列着公司各楼层监控死角的详细位置编码和描述，精确得令人不适。A区三楼打印机后方阴影、B区二楼绿植盆栽遮挡处、通往天台的楼梯转角……有些地方她甚至从未注意过。

绩效评级清零？叶祈皱了皱眉。在辉光，年度绩效评级直接关系到奖金、晋升乃至去留，清零几乎是断人生路的处罚。就因为一次临时加班？

太过了。

她瞥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23:51。距离所谓的凌晨三点，还有三小时零九分钟。

办公室早已空无一人，只有她头顶的日光灯管发出稳定的嗡嗡声，因为节能模式显得有些苍白。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霓虹流淌，却透不进多少暖意。

“星辉”项目组是公司近期接的一个大单，为一家新能源车企打造全新品牌形象，全组上下已经连轴转了近一个月，压力巨大。但再怎么赶工，也从未要求过凌晨三点全员到岗。

这邮件……真的来自人力？叶祈尝试回拨邮件里留的一个紧急联系电话，听筒里只传来空洞的、无限循环的忙音。她又点开公司内部通讯软件Spark，找到人力部门的同事，发送了一条询问消息。消息状态显示“已发送”，但迟迟没有“已读”提示。

或许，是系统被黑了？某种恶作剧？或者是管理层脑子集体抽风？

她拿起手机，想给同组的同事发条消息问问情况。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却又顿住。邮件里明确禁止“任何形式的交流”，虽然现在还没到加班时间，但这种透着邪性的通知，让她本能地有些抗拒立刻违反。

就在她犹豫时，Spark的图标闪烁起来。

是她的直属上级，项目总监冯卫华。一个四十多岁，严谨到近乎苛刻的男人。

冯卫华：“邮件收到了？”

叶祈敲字：“收到了，冯总。这个时间点和规定……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情况？”她斟酌着用词。

冯卫华：“执行。勿问。勿议。03:00，准时到。”

言简意赅，不容置疑。甚至带着一种叶祈从未感受过的、冰冷的僵硬感。

连冯总都这样？叶祈心里的不安开始放大。她想起邮件里那条“仅限于与您的直属上级单线联系”。难道其他人联系不上，是因为这个？

她关掉对话窗口，扫了眼Spark的在线列表。项目组二十多人，此刻头像亮着的，只有她和冯卫华。其他人的状态都灰暗着，或是显示“离开”。但在这个时间点，这么多人同时离线？

不对劲。

叶祈关了电脑，开始收拾东西。她没打算完全顺从，但决定去公司看看。审计的职业习惯让她对异常有着天然的探究欲，同时也深知，面对不明规则，贸然对抗绝非明智之举。她需要信息。

将工卡、手机、钥匙、还有一小包独立包装的饼干和一瓶水塞进通勤包，她想了想，又拉开了工位最下方的抽屉。抽屉里除了些旧文具和文件，角落里果然躺着一副未拆封的黑色降噪耳塞，包装简陋，没有任何品牌标识。她捏了捏，质感廉价。邮件里提到的耳塞，真的在。

她把耳塞也扔进包里，站起身。

离开办公区，走进电梯，金属厢壁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电梯下行时，轻微的失重感让胃部微微收紧。一楼大堂灯火通明，但前台空无一人，保安也不见踪影。只有闸机上的指示灯幽幽地亮着绿光。

叶祈刷卡出门，深夜的凉风扑面而来，带着都市尘埃的味道。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高耸的写字楼，大部分窗户漆黑一片，只有零星几扇还亮着灯，像沉睡巨兽身上偶尔睁开的眼睛。

她住得不远，步行二十分钟。回到家，洗漱，定好02:20的闹钟，她却毫无睡意。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天花板，邮件里那些条款一条条在脑中回放。

03:00整打卡。禁止交流。奇数整点去卫生间。监控死角要唱歌。异常声响戴耳塞……

荒谬，却又透着精心设计的严酷。

闹钟响起时，叶祈感觉自己刚闭上眼。头脑有些昏沉，但意识清醒。她换上便于行动的深色裤装和平底鞋，检查了包里的物品，再次出门。

街道空旷寂静，路灯将她的影子拉长又缩短。越靠近公司，她的心跳越快，不是恐惧，而是一种临战前的紧绷。凌晨02:48，她站在了公司大楼正门外。

玻璃门内，大厅的灯光依旧惨白。闸机口，已经站着几个人了。

是项目组的同事。负责文案的姜薇，穿着单薄的套裙，抱着胳膊微微发抖；美术设计周宇轩，头发乱糟糟的，一脸没睡醒的烦躁；还有新来的实习生程笑笑，躲在周宇轩身后，眼神里满是惶恐。

看到叶祈，姜薇像是看到了救星，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目光触及闸机上方的监控摄像头，又猛地闭上了嘴，只是用眼神急切地传递着不安。

周宇轩压低声音，语速很快：“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冯老头是不是疯了？还有人力那群傻——”他话没说完，程笑笑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指了指手机屏幕。周宇轩看了眼，脸色变了变，噤声，但脸上的不耐更重了。

叶祈明白，他们肯定也收到了冯卫华类似的警告。

陆陆续续，又有几个人赶到。大家沉默地聚在闸机前，没人说话，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和偶尔几声咳嗽。气氛凝重得像一块浸透了水的厚布。

叶祈看了一眼手机：02:55。

邮件规定，早于02:55或晚于03:05到达，均视为缺勤。

就在02:55跳成02:56的瞬间，一个身影急匆匆从外面跑进来，是组里的程序员李鸣。他喘着气，脸色发白，差点撞在玻璃门上。

“对、对不起，差点晚了……”他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所有人手腕上戴着的公司门禁手环（兼简易健康监测设备），同时发出“嘀”一声轻响。屏幕亮起，显示出一行红色小字：【非规定时间交谈，首次警告。绩效积分-10。】

李鸣的脸瞬间血色尽失，他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嘴，看向其他人。大家也纷纷看向自己的手环，脸色难看。叶祈手环上的绩效积分，从原本的“875”变成了“865”。

真的在监控。真的会处罚。而且，是实时、自动化地执行。

原本还存在的一丝侥幸和怀疑，此刻被冰冷的现实击得粉碎。这不是恶作剧，不是系统错误。这是一套正在运转的、不容置疑的规则。

没有人再敢出声。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手环指示灯偶尔闪烁的微光，和彼此压抑的心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02:58。

02:59。

叶祈握紧了工卡，眼睛紧盯着闸机上方的时间显示屏。

03:00:00。

“嘀——”

清脆的刷卡通过声响起，站在最前面的姜薇几乎是闭着眼把卡按在感应器上，闸机杆抬起，她迅速通过，头也不回地朝着电梯厅小跑而去。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叶祈排在中间，轮到她时，她将工卡稳稳贴上。

“嘀——验证通过，叶祈。”

闸机杆抬起。她迈步穿过，感觉像是穿过一道无形的界限。身后的世界是熟悉的、可理解的日常；而前方，是浸染在苍白灯光下、被未知规则笼罩的领域。

电梯厅里，几部电梯静静停靠。姜薇已经按好了上行键，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身体僵硬。周宇轩不耐烦地用手指敲打着大腿侧。程笑笑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哭，但又死死压抑着声音。

电梯到了。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灯光亮得刺眼。

大家鱼贯而入，默契地分散站在轿厢各处，避免任何视线或身体的接触。电梯门缓缓合拢，开始上升。

密闭的空间里，沉默带来的压力倍增。叶祈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来自不同人身上的淡淡香水、汗液和恐惧混合的气息。楼层数字一下下跳动：2…3…4…

“叮。”

电梯停在五楼。门打开，外面是熟悉的办公区走廊，灯光全亮，却空无一人，安静得可怕。

邮件规定：进入办公区后，请直接前往您本人的固定工位，途中请勿在任何公共区域停留。

叶祈的工位在A区靠窗的位置。她走出电梯，没有迟疑，沿着最短路径快步走去。余光能看到其他人也分散开，朝着各自的工位移动，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又很快被厚地毯吸收。

工位还是原来的样子。电脑屏幕暗着，桌上堆放的文件，半杯没喝完的冷水，一切都和她晚上离开时一样，却又笼罩着一层说不出的异样感。

她坐下，将包放在脚边，没有立刻打开电脑。目光扫视四周。

办公区大部分灯都开着，但因为只有他们这十几个人，显得异常空旷。每个人都坐在自己的格子里，像棋盘上被固定位置的棋子。没有人东张西望，没有人交头接耳，甚至没有人起身去接水。所有人都僵直地坐着，盯着自己面前的屏幕，或者干脆低着头。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中央空调系统发出低沉的送风声，以及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极其细微的电流嗡嗡声。

叶祈收回目光，打开了电脑。登录系统，屏幕亮起，桌面背景是她自己设置的一张雪山照片，此刻看来却有些刺眼。她没有立刻开始工作——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凌晨三点被叫来具体要做什么。邮件只说了“集中封闭式冲刺”，却没有任何具体任务指示。

时间在凝固的空气中缓慢爬行。

03:15。

03:30。

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有新的邮件，没有Spark消息，没有广播通知。只有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无所适从。

叶祈注意到，斜对面工位的李鸣，额头开始冒汗，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频率越来越快。他时不时瞥向卫生间的方向，又强自忍耐着收回目光。

邮件规定：如需离开工位前往卫生间，请务必遵循“奇数整点前往，偶数整点返回”的原则。每次离开时间不得超过7分钟。

现在是03:30，偶数整点，不是离开的时间。

李鸣似乎很急。他夹紧了双腿，身体微微前倾，脸色憋得有些发青。

03:35。

03:40。

李鸣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幅度很大，椅子腿刮擦地板，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这声音在绝对安静的环境里，不啻于一道惊雷。

几乎所有坐着的人，身体都剧烈地震动了一下，骇然抬头看向李鸣。

李鸣自己也吓了一跳，但他似乎已经到了极限，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嘴唇哆嗦着，眼神慌乱地扫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03:41——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脚步踉跄地朝着卫生间的方向冲去。

奇数整点已过，现在是偶数时间段！他违反了规则！

叶祈的心脏骤然缩紧，目光紧紧追随着李鸣的背影。

李鸣冲进了男卫生间所在的走廊拐角，身影消失。

办公区重新陷入死寂，但这一次，寂静中充满了无形的张力。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竖起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可能的声响。

一分钟过去了。

两分钟过去了。

没有声音。没有李鸣返回的脚步声。

03:45。

03:46。

就在时间跳到03:47的瞬间——

“砰！”

一声闷响，从卫生间方向传来。不是很响，像是有什么重物撞在了隔间门板上。

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被什么东西捂住般的“呜呜”声，极其短促，随即戛然而止。

然后，一切又归于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

叶祈感到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窜起，瞬间蔓延至全身。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冰凉。

周围其他同事，有的脸色惨白如纸，有的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程笑笑把脸埋进了臂弯里，肩膀剧烈起伏。

没有人动。没有人敢去查看。

邮件规定：加班期间，如听到任何来源不明的异常声响……请立即佩戴降噪耳塞，并专注于您屏幕上的工作内容。勿抬头，勿张望，勿试图寻找声源。

叶祈的手，慢慢伸向脚边的通勤包，摸到了那副降噪耳塞。冰凉的塑料外壳。她拿出来，握在手里，却没有立刻戴上。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卫生间方向的走廊入口。

又过了几分钟，或许只有几十秒，但在这种煎熬中显得无比漫长。

脚步声传来。

很稳，很均匀的脚步声。

李鸣从走廊拐角走了出来。

他的衣服有些凌乱，头发也乱了，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近乎灰败的平静。他没有看任何人，眼神空洞地直视前方，径直走回自己的工位，坐下。

然后，他像其他人一样，打开了电脑，目光落在屏幕上，双手放在键盘上，开始……打字。

他的动作很标准，一下，又一下，节奏均匀，没有任何停顿，也没有任何实际内容出现在文档里——叶祈从他的屏幕反光里隐约能看到，打开的只是一个空白文档。

他就这样，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持续不断地敲击着键盘。

啪。啪。啪。啪。

规律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区里回荡。

叶祈慢慢将耳塞塞进耳朵。廉价耳塞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只能模糊掉一部分声音，那有节奏的敲击声依然顽强地钻进来，敲打在她的耳膜上，更敲打在她的神经上。

她终于明白了“绩效评级清零”可能意味着什么。

那不是扣钱，不是辞退。

那是……某种更可怕的东西。

规则，不容违背。

第一个牺牲者，已经出现了。

而她，和其他还“正常”的人，正被困在这栋凌晨三点的大楼里，面对着一套充满恶意、目的不明的规则，不知何时会轮到自己。

叶祈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叶，让她混乱的思绪强行镇定下来。

不能慌。不能乱。

审计思维是什么？是在混乱的数据和流程中，找到异常，验证逻辑，发现漏洞，评估风险，最后给出应对方案。

现在，这里就是最混乱、最危险的“现场”。

她要活下去，就必须像对待最复杂的审计项目一样，对待这场……规则怪谈。

她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右下角。

03:52。

距离早餐配送，还有两个小时零八分钟。

距离那首《阳光总在风雨后》，还有五个小时零八分钟。

漫漫长夜，才刚刚开始。

她必须找到这个“规则系统”的漏洞。

在下一个“奇数整点”到来之前。